“咕噜……”
东隅立即捂住肚子,朝看过来的墨淮桑赧然一笑,等着意料之中的嘲讽。
但她心里其实不以为意,没吃饭还不让人饿肚子?哪里这样的道理。
不料墨淮桑瞟过一眼后,对墨言吩咐:“传膳。”
东隅轻快拍手:“少卿英明。”
墨言忍不住对东隅目露感激,三郎对差事上心是好事儿,但也不至于废寝忘食,还得是东隅小娘子。
晚膳后,墨淮桑端着茶盏,示意东隅:“眼下可以盘一盘案情了。”
东隅吃饱喝足,干劲也十足,快速回想着近几天发生的事情,开始梳理起来:
“眼下能确定的是,那两只操纵慧能尸体的虫子,消失在拜火教的神庙里。普贤寺中的僧人、玄都观里的道士,甚至前来拜访慧能的客人都被一一排查过,都没有异常。
“那暗算他的人,只可能是在背地行事,暗算慧能后,利用他的尸体孵化虫子,每逢七天进入一个生长周期,第三次蜕变后破体而出,这说明它们已经彻底长成,长成后要做什么呢?必然与神庙、与拜火教有关。
“出资修建神庙的富商有问题,那么由他提议并负责包办的火祭仪式也定然有问题,然而吴里正与他是用飞鸽传信,顺藤摸瓜无异于大海捞针。
“从传说来看,四方神娘娘是浴火而生的,与拜火教崇拜火的传统有些关联,莫非拜火教在几十年前就在此布局?那神女的石像也是他们造的?
“至于失踪的山民被关进金矿……啊,我知道了,拜火教在许多年前便探知四方山有金矿,然而彼时西域教派难以在天朝南方落脚,便造了一个本地的神女,吸引教众,接着再以建造神庙、每年祭祀为由,将拜火教潜移默化地替代神女,并以此为遮掩,在山中大肆开采金矿?”
墨言直拍手:“有道理,这就都串起来了。”
墨淮桑白了他一眼,缓缓摇头:
“还是有许多地方说不通。若拜火教想传教,继续举行火祭仪式,默默浸润即可,为何要挑起佛道争端,影响神女祭祀?此乃其一。其二,为何要利用慧能孵化邪祟虫子?也是为了传教?这说不通。其三,若没有当地官员的默许,私自开采金矿这等大事,必不能成。”
东隅眉头轻拧:“若是拜火教勾结了当地政府呢?从民间到官府,做了两手准备。”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当然,你的推论部分合理。”墨淮桑轻敲桌面,“扬州刺史既然敢向京城求助,拜火教的邪祟之事必然与他无关,言语间,他又盼我早日了结此间事回京复命,好像生怕我在此久留似的,那山中金矿,必然与他脱不了干系,他纵然不是主谋或共犯,也是知情人。”
墨言面色微凛:“三郎,咱们只带了府里的十几名侍卫,那陈文斌是一州刺史,还能调折冲府的兵士,若是对上了,怕是……”
瞬间,墨淮桑轮廓分明的侧脸凌厉逼人,良久,他才轻声道:“我一个大理寺少卿,自然不能把扬州刺史怎么样。别忘了咱们此行的目的,是来查这神山圣池的厄诡之事。”
“少……少卿……”东隅方才被墨淮桑突如其来的冷厉吓到,说话直犯哆嗦,“我……我……我有一计……”
墨淮桑扬眉,鼓励她她继续说。
见他恢复往日神色,东隅心里才安定下来:“眼下我们已经知道神庙很重要,且与拜火教有关,与其大海捞针,不如引蛇出洞……”
墨淮桑接口:“你是说,重启火祭仪式,让那富商自投罗网?”
东隅点头:“如此处心积虑,我就不信富商只在远程指挥。”
不等墨淮桑点头,墨言激动拍掌:“属下这就去安排,马上传话给吴里正。”
“等等。”墨淮桑没好气地叫住他,倒也没责备他擅自行动,取出一封信,“再去折冲府调些好手来,隐着些。”
“是。”
***
得道高僧慧能的火化仪式,比上一次更隆重。
除了普贤寺的僧众,俗家弟子,还有陈刺史,以及从京城来降服了邪祟的能人。
一切按照墨淮桑的意思,对外宣称,慧能大师孤身对抗山中邪祟,英勇身死。
围观的人中有些还半信半疑,慧能的尸身死而不腐、水火不浸,他们还以为是祥瑞,可当晚变传出尸体伤人的传闻,恐怕那慧能本人就是邪祟吧。
待大火燃尽后,僧人当场收拾出舍利子,放置在缎面内衬上全场展示。
一小堆坚硬的珠状物,五彩耀目。
场面再度哗然,众僧低头念佛,俗家弟子和香客跪地叩首,再无疑异。
陈刺史随后宣布,还需要封山一段时间做休整,不过山民为四方神娘娘举办的火祭仪式可择日举行,届时兵士自会放行。
吴山村里正当场跪谢,并将火祭仪式定在正月十五午时。
转眼便到了上元节。
出门在外没那么多讲究,东隅和墨言都习惯在用餐时聊天,墨淮桑不参与也不制止。
“不知道今年的花灯盛宴该是何等热闹啊,东隅小娘子往年也会去观灯吗?”
东隅咽下嘴里的碎金饭[1]:“自是要看的,除了花灯,还有各类百戏、杂耍,哪里人多就往哪儿钻。”
“哈哈哈哈哈哈哈……”墨言偷偷觑了眼自家郎君,“三郎恰好相反,只想躲清闲,有一年在宫里,还被许多小娘子追着跑……”
见墨淮桑淡漠扫来,墨言立即噤声。
“我还被挤得在空中走了十几步哩,人多阳气足啊,再加上爆竹噼里啪啦,鬼都被吓跑了。”东隅说得眉飞色舞,一本满足。
墨言一脸惋惜:“难怪您先前,看着像没睡过一个安稳觉的样子……”
“没事啦。”东隅无所谓地摆摆手,不忘拍墨淮桑的马屁,“托少卿的福,我再也不怕被鬼追啦,也不用装神弄鬼混饭吃啦,跟着少卿做事,吃得好睡得好,还长本事能降妖了呢。”
墨淮桑看着她,淡淡“嗯”了声,认真说了句:“回去给你补上这场热闹。”
东隅愣在原地,满脑子浆糊:什么热闹?怎么补?他在说什么?
“别发呆,要出发去神庙了。”墨淮桑率先出门。
东隅立刻清醒,随手抓了块点心跟上。
剩下墨言意味深长地笑,他可没错过三郎泛红的耳尖,承诺给就给了呗,咋还害羞了?想想这些年被三郎的冷眼和毒嘴赶跑的小娘子们,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众人远远看到神庙时,前方空地已经燃起篝火,隐隐有香味飘来。
从淡薄云层洒下来的冬日暖阳,仿佛给琉璃瓦片镀上一层金边,火焰升腾泛起氤氲,越发衬得神庙瑰丽神秘。
走得近来,空气中的香味越发浓郁。
“这是……沉香?”
“在太史局闭关时,听薛道长说,道门有些斋醮仪式中须使用沉香来沟通神灵。”东隅又仔细嗅了嗅,一脸不可思议,“如此珍贵的香料,居然就这么烧?”
墨淮桑神色平静:“波斯多产香料,若那神秘富商来自波斯,如此大手笔,也不出奇。”
火堆周围已经站了数百名百姓,人数众多,杨都尉带了一队兵士在维持秩序。
墨淮桑远远地朝杨都尉点了点头,便带人隐入人群里。
东隅觑了个空挡,看向门口,庙内摆满猪羊等各类供品,香炉中青烟袅袅,平添了几分庄重和神秘。
吴里正宣布火祭仪式开始,庙内便传来颇有异域风情的乐声。
紧接着,一队身着统一胡服的人鱼贯而出,就着音乐载歌载舞,在腾跳间,动作矫捷雄健、刚武有力,表情生动丰富。
东隅扯了扯墨淮桑的袍袖,她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想跟他求证。
墨淮桑俯下身来,低语:“不错,与元正朝贺上的幻火舞极为相似,稍显不同的是,那日殿中,女子舞蹈以旋转为主,此间男子以腾跳为主。”
倒是东隅呆愣了几秒,他怎知自己想问什么。
围观的百姓们被热闹的氛围所感染,大声喝彩。
舞蹈表演完毕,一位高鼻深目、满脸络腮胡的胡人登上高台。
“这是谁?”
“往年的火祭仪式没有这个啊……”
“看看再说。”
听着人群中的窃窃私语,东隅和墨淮桑对视了一眼,再看向高台,两人眼里都多了一丝警惕。
“各位乡亲,我是高利,为四方神娘娘的神谕而来……”
那胡人一口标准的天朝话,嗡嗡声渐渐消散。
“四方神娘娘曾入梦告知,她如今远在天界,不能随时照拂这一方水土,想择一勇士,代她常驻人间,替百姓传达夙愿,佑一方安宁。”
嘈杂声再度响起,多是不敢相信和质疑。
高利了然一笑:“我知大家不相信,稍安勿躁,四方神娘娘说了,考验的过程充满了凶险,若不是对她有绝对的忠诚和信赖,必然会痛苦地死去。”
他从腰间抽出一把横刀,刀刃锋利无比,他拔下几根头发,从上方飘下,那头发刚接触刀刃便被一分为二。
抽气声四起,百姓们惊疑不定,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在下不才愿,以身相试。高利绝对忠于四方神娘娘,若不幸身死,便是为推迟的火祭仪式以身谢罪,若侥幸活着,必当竭力为四方神娘娘分忧。”
他高举横刀,刺入自己的腹部。
“啊!”人群中又胆小的,惊叫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