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因为不熟。
“抱歉。”官清晚将每个字都拖得很长,声线轻得像落在雪地的绒羽,却依旧清晰的传入在场每个人耳中:“我不太习惯和除朋友以外的人分享私事。”
这句话带着陈述客观事实的平静。
“……”
话音坠地,空气突然变得滞重。
朋友?
私事?
原来在他们自以为熟络的关系里,连被定义为“朋友”的资格都未获得。
那些热络的寒暄与玩笑,那些共同消磨的琐碎时光,此刻都显露出令人难堪的真相:
所有表面亲密的社交往来,在她认知体系里从未真正跨过“熟人”与“朋友”之间的分界线。
司书三人眼底的失落几乎要溢出来。
官清晚的回应完全超出了她们的预判,那些共同生活的清晨与深夜,分享过的零食与心事,生病时轮流照看的焦急,难道在她心里都轻得留不下痕迹吗?
三人手指紧紧揪住衣角,她们突然意识到自己构建的亲密关系可能只是单方面的错觉。
卫生间内并排的牙刷,床头贴着的合照……这些具象化的生活痕迹在此刻尤为讽刺。
原来不是共享过私人空间就能自动成为家人,温暖记忆也可能只是自己过度解读的独角戏。
说到底还是不信任罢了……
魏景瑞忍不住质问:
“那司书她们呢,你的舍友也不配做你的朋友吗?”
“舍友是舍友,朋友是朋友。”官清晚的声音依然很轻,却像一把利刃,将她们单方面认定的亲近感剖开整齐切口。
她知道这句话可能会让她们感到失落,甚至受伤,但她更清楚此刻不划清界限,未来的牵扯只会让她更加难以抽身。
她不愿再让沈听岚利用她对她们的情谊作为要挟筹码,逼得自己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最终被迫做出更痛苦的选择。
其实她的世界并不是那么容易被闯入的。
那道无形心墙将所有人挡在外面,她总怕牵绊太深,最后会舍不得抽离。
她从不会轻易交出信任,更不愿将依赖感寄托于他人身上。
这条准则早已融入她的血液,成为不可动摇的原则。
她太清楚依赖带来的代价——意味着将人生的主导权交到别人手中。
过往的无力感早已深深烙进她记忆,像永不结痂的伤口,时时刻刻都在警告她别再犯同样的错误。
沈听岚的存在就是活生生的警示标本。
这些年住在医院的日子,她像设定好程序的机器,沈听岚说该吃药了,她就吞下那些药片。
说要做检查了,她就躺上冰凉的仪器台。
不是不想反抗,是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
那种失去自主权的压抑感如影随形的啃噬着她的内心。
她厌恶透了被摆布的感觉,更痛恨困在躯壳里无能为力的自己。
所以回国后,官清晚彻底改变了自己。
她开始靠兼职赚取生活费,职业赛事获得的资金成为自立根基。
父母和哥哥给的黑卡被她原封不动收在抽屉里。
她坚持所有开销都要靠自己的劳动所得。
她享受这种独立的感觉,享受着这种完全掌控人生的状态。
用自己赚的钱吃饭,买生活用品,每笔收支都带着踏实的温度。
所以……有些话必须说明白,有些事必须做绝。
“呵。”萧司彦嗤笑着将手揣进裤兜,却向前逼近一步,嗓音里压着冷嘲,“所以,在你眼里,我们这些人,不过是可有可无的过客,对吧?”
他的视线紧锁住她,试图从她脸上捕捉到一丝一毫的波动。
是吗?
是吧。
在她的世界里,所有人都像天际飘过的云,短暂停留后无声消散,无法在她生命中留下任何痕迹。
唯有【Y】是唯一的例外。
他不仅是她人生中最艰难时刻的救赎,更是她灵魂深处无法割舍的存在。
那时的她,被抑郁症和心脏病的双重折磨压得喘不过气来。
每天的生活就像是一场无尽的噩梦,醒来是灰暗,睡去也是灰暗。
药片成了她唯一的伴侣,苦涩的味道像是她生活的缩影。
她以为自己会永远被困在那片灰暗里,直到他出现。
【Y】的出现驱散了她世界的阴霾,为荒芜的生活带来转机。
他的存在,给了她重新活下去的勇气,更让她看到了生活的另一种可能。
如今,她的世界早已被【Y】的光芒照亮,其他人的存在,不过是她生命中的点缀。
她坦然接受这种状态,既不质疑合理性,也不感慨所谓遗憾。
人生本就是各自抉择的集合体,她选择将所有的情感都倾注在【Y】身上。
而其他人,不过是她生命中的过客,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
“对不起,当我自私吧,宿舍我会搬出去的。”官清晚以为说出口会轻松些,可胸口却愈发堵得慌。
她知道,司书她们三人一定会用惊讶、不解、甚至愤怒的眼神看着她。
她们或许会问她为什么,或许会挽留她,但她不打算解释太多。
解释什么呢?
解释她的家庭背景?
解释沈听岚拿她们威胁自己?
沈听岚的手段从来都是不留余地的,她不能让她们因自己受到任何伤害。
魏景瑞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叫“当她自私”?
他搭在司书肩上的手不自觉收紧,脱口问:“你就这么急着和我们划清界限?连一句解释都不愿意给?”
官清晚抬起头,目光直视所有人:
“我说得已经很清楚了,你们觉得我冷漠也好,自私也罢,这都是我的选择。
今晚所有的花销我会一一还给你们的。”
有些界限必须划清,否则后果她承担不起。
萧司彦的眼神更加冷厉阴郁,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意,一字一顿肆射在空气中:
“上官清晚,你真有种。”
被他这一吼,官清晚也来了脾气,她绷紧后背直起身子,目光灼灼凝他:
“对,我就是不想和你们所有人做朋友,满意了吗?”
从小到大,除了母亲沈听岚用这种语气训斥过她,再没人敢这样对她大呼小叫。
他凭什么这样吼她,他以为自己是谁?又有什么资格要求她承受他的怒火?
话落,她藏在被子下的双手直发抖,指甲深深陷进手心软肉。
她今天这是怎么了?
情绪失控成这样?
从早晨到现在已经接连失控好几次。
是停药带来的戒断反应吗?
那些药片明明才断了一周。
“行,满意,很满意。”萧司彦一字一顿从牙关里硬挤出,每个音节都像被怒火烧红的铁钉,狠狠钉在空气中。
他脸色阴沉得吓人,可看到女孩倔劲的神态又心软了。
言罢,他猛地转身,大步走向门口,每一步都踩得地板咚咚作响。
手臂用力一挥,门“哐”地砸在门框上,震得墙上挂件不停摇晃。
“……”
医务室陷入凝固般的寂静,连呼吸声都变得格外清晰。
众人机械式的转动脖颈对视,每个人眼底都晃动着相似的惊悸。
夏悠然和柳知心僵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
司书死死咬住颤抖的嘴唇,睫毛沾满细碎水珠,在眼底投下潮湿的阴影。
终于,泪水从司书的眼角滑落,顺着她的脸颊无声流下。
她哽咽着,声音沙哑破碎:
“晚晚,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我们不是朋友吗?为什么……”
话还没有说完,司书就胡乱抹着眼睛,可越擦视线越模糊,眼前熟悉的身影在泪水中扭曲成陌生的轮廓。
藏在被子下的双手抖得厉害,官清晚用力掐住手心,强迫自己不看向床边站着的人,“你们没有做错什么,错的是我。”
沉默在空气里凝固了几秒,她又挤出干涩的声音:“我想一个人静静。”
她清楚自己的话伤到了她们,可她没得选。
不能后悔,不能动摇,被自己冷脸相向的人越早离开,沈听岚能用的棋子就越少。
她害怕心软会让自己陷入挣脱不了的牵绊。
就像南风他们那样,正因为这些人的存在,沈听岚才总能用“不小心受伤的会是谁呢”这样的威胁逼她就范。
沈听岚太清楚怎么对付她了,每次都能精准戳中她的软肋。
上次南风替她挨了五十大板,上上次是北风替她跪了一天,再往前数……她绝不允许自己再让沈听岚拿到任何把柄。
司书动了动嘴唇想要说话,喉间却溢出断断续续的抽泣。
她胡乱抹了把脸,径自推门而出。
众人交换着眼神,陆续跟着出去。
空荡荡的医务室里只剩下官清晚一个人。
被子下的手指仍在不受控的发抖,她用力闭紧双眼,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但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刚才她们失望的眼神和司书哽咽的声音。
对不起……对不起……
而出来医务室的所有人都被萧司彦赶回家了。
他独自倚在冷白的墙砖上,手指无意识摸索着口袋,习惯性想要掏出一支烟来缓解内心的烦躁。
直到摸到空空如也的不料时,才猛然想起,自己早已把打火机和烟盒都扔进了垃圾桶。
是他得知官清晚对烟雾过敏后做出的决定,虽然戒烟的过程并不容易,但他从不后悔。
萧司彦抬起视线,透过玻璃窗看向病床上面色苍白的女孩,心脏绞痛绞痛的。
她没带手机也没带钱,而且也不可能住在医务室。
此刻她身上只有件松垮的细肩带背心,等到后半夜降温,冷风一吹,她肯定会冻得瑟瑟发抖。
他又盯了她一会,转身走向马路对面的24小时连锁超市。
而官清晚在萧司彦离开后,终于将情绪平复好,她扶着床沿站起来,找医生借了部手机。
发亮的屏幕刺得她眯起眼。
她盯着拨号界面发愣,通讯录空荡荡的。
打给谁?
打给她哥吗?可是他在出差。
南风他们吗?沈听岚肯定早把他们手机收走了。
【顾让】的名字刚冒出来就被掐灭。
还是那个混球?
别说根本没有电话号码,就算有……
那混球现在大概听见她的声音就烦,指不定在心里怎么厌烦自己。
再三犹豫,到底还是按下了沈听岚的号码。
电话几乎在拨通的瞬间被接起,电流里传来清冷的声线:“来皇家酒店门口。”
“好。”
原来她早就掌握了自己的动向。
官清晚把手机递还给医生,转身要走,却被她拦住了,“家人来接了吗?”
她愣了下,回了个“嗯。”
“记住被再去烟雾缭绕的地方了。”医生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脸,又添了句叮嘱。
“好,谢谢。”官清晚垂下眼帘应声离开。
医务室距离皇家酒店并不远,官清晚刚转过路口就看见了哑光漆面的巴菲特s。
智能感应车门在她靠近时自动开启,暖色氛围灯映出后座女人保养得宜的侧颜。
“妈妈。”她扶着车门轻声唤道。
沈听岚交叠的膝盖上放着新款手包,她的脸色不难看,倒有些担忧,“先上车。”
到底今天扇了她一巴掌,自己心里也不舒服。
官清晚陷进皮质座椅,车载香氛系统散发着淡淡的檀木香。
沈听岚将温水递到她手边,温声道:
“喝点水,缓一缓。”
玻璃杯壁的温度渗进手心,官清晚低头啜饮。
温水滑过喉咙时,冲淡了胸口的闷涩。
暗黄路灯的光晕在车顶流动,车载香薰不知何时被调高了,檀木香在密闭空间里发酵得浓重。
车窗玻璃映出沈听岚微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