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角,片刻后终于吐出酝酿已久的话:“以后离萧家那个远点。”
萧家那个?
萧司彦吗?
车载空调出风口涌出的冷风扑在官清晚手背上,她问:“为什么?”
明明连朋友都算不上,要怎么保持距离?
沈听岚调整了下坐姿,声音直直切过来:“你看他有个正经样吗?染发,打耳骨,玩赛车,样样不学好。
不是惹你沈阿姨生气,就是到处闯祸。
这样的人,你和他待在一起,还不被他带坏了?”
“……”
正经样?
确实不正经。
可正经的标准又是什么?
按照世俗观念,萧司彦的外在形象与行为模式似乎与“正经”二字毫不沾边。
但就能代表他是十恶不赦的坏人吗?
那些引人侧目的发色、耳骨上的金属装饰、赛车场上的轰鸣声,不过是他表达自我的方式。
既不触犯法律底线,也不违背道德准则,不过是当代年轻人追求个性化生活的普通选择。
不学好?
要知道萧司彦的学术表现在整个院系都是顶尖水平。
他或许行事作风有些特立独行,但他在专业领域的投入与收获,又有谁能够否认?
所谓的“不学好”,不过是外界对他生活方式的一种误解与偏见,而他用白纸黑字的成绩单给出了最有力的回应。
带坏她?
用不着萧司彦费劲带坏,她骨子里自带反骨。
她既有主见又有底线,自己拿得定主意。
就算他真想把人带偏,她也不可能任人摆布。
再说她也没觉得他哪里“坏”,不过是行事作风不同罢了。
沈听岚见她沉默,神色严肃了点:
“你在国外可能不清楚,高二那年,萧司彦险些酿成大祸,差点将他的同学置于死地。
要不是有我们上官家出面,他早就吃牢饭了,他和小辞都是萧家人,差距怎么就这么大?”
“……”
致人重伤?
他眉骨那道浅褐色疤痕就是那次留下的?
说他和萧辞天差地别?
她不认同这种论断,而且觉得这样的比较毫无道理。
萧辞固然已在商界站稳脚跟,但萧司彦不过是个还没完成学业的医学院学生,谁又能预判十年后的光景?
那些过早给人贴标签的言论,在她看来既武断又傲慢。
她见过萧司彦在球场边撩起衣摆擦汗的模样,见过他趴在教室专注学习的侧脸,甚至见过他偶尔露出的温柔笑意。
萧司彦或许确实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锋芒,行事作风也常突破常规框架,但这恰恰构成了他独特的生命张力。
现代社会总习惯用即时效益衡量个人价值,却忽视了人生本就是场持续数十年的马拉松。
有人出生就在专业跑道上,有人却要穿越荒野寻找自己的赛道。
当萧辞努力在商界站稳脚跟时,萧司彦正在积累着属于自己的专业势能。
那些看似零散的医学笔记、实验数据、临床经验,终将在某个时刻串联成通向未来的轨迹。
官清晚终于动了动唇,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可是妈妈,他才是司阿姨的儿子。”
而萧辞不过是萧伯父前段婚姻留下的孩子,法律意义上的继子。
沈听岚语气严厉:
“亲生儿子又怎样?他骨子里流的确实是萧家的血,可你看看他,除了惹是生非还会什么?
你司阿姨这些年为他操碎了心,可他呢?一点都不知道收敛,整天惹是生非,简直是个不折不扣的混世魔王。”
“刚才,我和你司阿姨在一起时,他竟讨要皇家酒店的监控录像。
深更半夜查监控能有什么正经事?这般不知轻重的做派,怎么配得上萧家的门楣?”
“……”
讨要监控?
是想知道她去了哪里吗?
还是担心她?
可是不对劲啊……
他不是总喜欢欺负她,讨厌她嘛……
“萧辞虽然是继子,但他从小就懂事,成绩优异,待人接物也是无可挑剔。”
沈听岚的语气缓和了些:
“上周他代表公司去谈并购案,对方老总都对他赞不绝口。这才是萧家该有的继承人风范。”
“再说了,你司阿姨也从没指望他能继承萧家。萧家的未来,迟早要交到萧辞手里。至于他,随便与哪家千金联姻就行了。”
沈听岚的声音带着轻蔑:
“季家的大小姐不是一直对他有意思吗?虽然丫头性子是野了点,但好歹也是名门之后,总比让他继续肆意妄为要好得多。”
“……”
所以呢?
就因为他骨子里带着反骨,就要抹杀所有可能性?
凭什么连证明自己的机会都不给,就要被钉死在联姻的十字架上?
官清晚没有接话,视线长久停留在窗外连绵不绝的城市灯光上。
玻璃表面映着浅淡人影,她的心脏很突然的、莫名的,生出一层同情。
这层同情像枚细针,冷不防刺破了她向来坚固的心防。
她同情他从小就被贴上“问题少年”的标签。
同情他生在人人称羡的家族,却始终像个旁观者般游离在热闹之外。
同情他从小就被迫与萧辞较量,却始终没能获得应有的肯定。
城市灯光依然明亮的映在玻璃窗上,她突然意识到萧司彦的冷傲姿态不过是层保护壳。
这个向来用冷漠与攻击性武装自己的男生,或许早就习惯了把真实的情绪锁进躯壳深处。
心脏又很忽然的,莫名的生出了一点可怜,可怜他的母亲从未真正爱过他。
那些本该属于他的温暖,全都灌注给了血缘不纯的哥哥。
被至亲否定的钝痛,像一种慢性毒药,一点一点侵蚀着他的灵魂,让他不得不用满身棱角来抵御外界的触碰。
可是她自己呢,她的母亲好像很爱她,又好像不爱她。
母亲爱的永远是领奖台上被聚光灯笼罩的身影,是站在人群焦点中的耀眼时刻。
是温顺听话、永远符合她期待的乖女儿,是永不偏离预设轨道的完美镜像。
当她反抗并脱离母亲掌控时,得到的只有漠然注视与冰冷语调,最终演化为严厉责罚。
她始终看不明白母亲眼里映着的究竟是谁。
是眼前这个会笑会生气的官清晚,还是照片墙里那个永远定格在领奖台的“晚晚”?
又或者只是某面虚拟镜子,映出二十年前被迫放弃国际数学竞赛,穿着学生制服从订婚宴逃走的年轻身影?
*
萧司彦拎着购物袋走出超市,塑料袋内装着给官清晚带的换洗衣物和VIVA牛奶。
他边走边用空着的那只手揉搓后颈,心中反复酝酿着道歉的话语。
推开医务室门的一刻,却发现病床上空空如也,官清晚的人影已经消失不见。
萧司彦僵在原地,呼吸陡然滞住。
他急忙走到医生面前,喉结滚动着开口:“医生,她人呢?”
医生划动着手机屏幕的手顿了顿,掀起眼皮扫过他手中的东西,语气平淡的回话:
“哦,她家人已经来接她走了,没告诉你吗?”
走了啊。
那他现在算什么?算整天上赶着倒贴?
车被她刮了,他眉头都没皱一下,直接说不用她赔。
她喊饿,他二话不说带人去吃饭,让她点自己爱吃的,连钱都不让她付。
她过敏起疹子,他抱起人就往医务室冲。
结果呢。
可女孩甩过来的那句话扎得人生疼:
“我就是不想和你们所有人做朋友。”
他父母都不爱他,成长过程中始终缺乏存在感,这样的他又在渴望什么?
渴望别人的关心?还是期盼某种有温度的情感联结?亦或是需要某种能确认自己存在的理由?
萧司彦垂头盯着手里的衣物和牛奶,突然觉得自己活得像个笑话。
“谢谢。”他听见自己木然道谢,转身要走时膝盖磕上门框,钝痛窜上来,疼得眼眶发烫。
出来医务室,寒凉夜风迎面扑来,刮得脸颊生疼,可胸腔内翻搅的酸涩感更让他窒息。
刚坐进车里,手机就响了起来。
司南希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质问:
“你要皇家酒店监控干什么?我给你发消息也不回,是不是又在外面给我闯祸了?”
指节刚碰到接听键,母亲根本没给他开口的机会:“还有,我听说你和季家的千金小姐私下里早已暗通款曲,成了朋友?
婚约可是早年就定下的,容不得你半点胡闹。
你看看你,每次给我发信息不是忙这就是忙那,就不能学学你哥?
你哥在国外的公司运作得顺风顺水,你倒好,整天就知道摆弄那些破赛车,说过多少次都不听!非要让我这老骨头天天替你收拾烂摊子?”
听筒里突然陷入死寂。
他张了张嘴刚要解释,通话已□□脆利落的切断,只剩下单调的“嘟嘟”忙音在车厢内回响。
学他哥?
那个从小到大都被司南希捧在手心里的天之骄子,那个永远自带光环、同父异母的大哥?
她眼里什么时候有过自己这个亲儿子?永远只有萧辞。
哪次打电话不是劈头盖脸数落他一顿?
轮到萧辞那儿呢?是不是恨不得把他夸上天?
妈的。
他狠狠骂了句脏话,反手把手机砸向副驾驶。
轮胎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车身猛地窜出匝道冲进主路。
车窗玻璃降下半截,呼啸的风声灌满整个车厢,薄荷蓝发丝在眼前狂乱飞舞。
他紧握方向盘,指骨直泛白。
仪表盘指针持续向右偏移,后视镜里不断后退的护栏连成模糊的灰线……
*
立冬了,盛京还是夏模装样。
昨天整日暴晒的太阳终于在今早收了锋芒,空气中浮动着几缕凉意。
“大小……呸……小甲,穿这个奶龙玩偶服会不会很热啊?”小丙扯着领口扇风,鼻尖沁着细汗。
官清晚把自己塞进蓬松的玩偶服,“不会,我就穿一会,替我们的店宣传宣传。”
小丙把奶龙头套递过去,“好,我们先去后厨帮忙了。”
“嗯,快去吧,今天我们店开业第一天,又是免费,人肯定很多。”官清晚的声音被头套蒙住,闷得像是从水底传来。
这家火锅店是上官景尧筹备多时特意为官清晚准备的。从选址到装修每个环节他都全程跟进,终于在立冬前完成了所有准备工作。
今天立冬,火锅成为应景之选。
虽然天气炎热,但翻滚的汤底与琳琅满目的新鲜食材仍令人食指大动。
官清晚刚走到店门前,身侧忽然响起带着稚气的童声。
穿着背带裤的小男孩的眼睛亮晶晶的,边说边拽着母亲的手往官清晚这边跑,肉乎乎的手指向奶龙:“妈妈,是奶龙,奶龙。”
官清晚透过玩偶服头套的网格视窗,看见小男孩仰起的圆脸上绽放着向日葵般明亮的笑容。
她顶着近好几斤重的头套弯下腰,裹着棉绒爪子的手臂在空中画了个滑稽的圆弧,逗得小男孩咯咯直笑。
“妈妈,奶龙好可爱!我们可以和它拍照吗?”小男孩攥着母亲衣角的手指微颤,葡萄似的眼珠亮得惊人。
“当然可以。”妈妈温柔笑着,从包里拿出手机,单膝点地掏出手机,指尖在取景框里来回比划。
闷在玩偶服里的官清晚听到小男孩的请求,赶紧摆出一个可爱的姿势。
毛茸茸的尾巴在身后小幅度摆动,她将两只圆爪举到腮边,刻意放慢每个动作幅度。
她微微歪着头,双手做出一个可爱的爪子状。
透过网格视野,她看见小男孩踮着脚往镜头前凑,后脑勺翘起的发梢随着蹦跳轻轻颤动。
电子快门响起的刹那,小男孩突然伸手扯了扯奶龙的尾巴,官清晚就势转了个圈。
小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