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对上的瞬间，周珑忍了忍，才没有立刻垂下脑袋，只偷偷抿了下浅色的嘴唇。
他不喜欢自己走路的样子被那个人看到，如果是像聚餐那次坐在一块，他会自在很多。虽然这样想着，脚下的步子却很诚实，两三步就到了目的地，目光里出现两双精致的皮鞋，“朗总。”
“你就是周珑啊。”陆之河惊奇道。
周珑不认识他，目光仍看着朗子铭，点了点头：“是我。”
陆之河：“你不是养病去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你俩认识？你叫他朗总……你在朗鸽上班？”
“……”
周珑被这一连串的问题砸晕了。
“我……”正考虑着要怎么回答，电梯开了，四四方方的轿厢像个折叠空间，噼里啪啦的往外倒人。过道不算宽，周珑站得离门近，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后背蹭到一个不属于他的温度，周珑惊慌失措的直起身：“……抱歉。”
朗子铭垂下目光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人流来得快，散得也快，一个穿着格子衫，标准程序员长相的男人走在最后边，边走边打电话。
周珑的手机震起来。
他两只手都有东西，没法拿出来看，直接叫住了朝大厅走去的男人：“沈总。”
那个男人回过头。
他猜得没错，是易付帮的创始人沈炜东。
沈炜东走过来，热情的想要跟他握手，发现周珑不方便，只好收回来，自己搓了搓掌心：“你就是朗鸽的周总吧，幸会幸会。”
大Boss就站在旁边，周珑尴尬得耳朵都红了：”叫我小周就好了，我不是什么总……”
沈炜东这么久都没拉到投资，大概跟他眼里见不行有很大关系，进了电梯之后他便拉着周珑一顿诉苦外加恭维，完全拿另外两个西装革履的大佬当空气。
“投资一直没有着落，服务器维护、办公室租金都要花钱，员工都要养不起了啊！”
“我一边写程序，还要一边跑客户，一天最少见四个，只有一个同意合作，但也迟迟不签合同。”
“怎么说，周总，朗鸽那边有新消息了，咱们这个项目还有机会进天使轮嘛？”
……
周珑快被尬死了，头一次想叫人闭上嘴。
反光的厢壁上倒映出男人修长的身影，朗子铭望着那截柔软的后颈，不知是在发呆，还是在打量。
这时8层到了。
周珑捏着拐杖忙不迭的往外走，“我们去公司说吧……”
“好好好，您往这边走。”
电梯门重新合上后，陆之河朝朗子铭笑道：“这小男生还怪有意思的，以前怎么没见过？”
朗子铭原本懒懒的插着兜，此时偏过头，横了他一眼。
陆之河赶紧表明立场：“我事先声明啊，这种正太不是我的type。”
“我又没问你。”朗子铭神色还是很冷淡。
“可是你凶我了！”陆之河抓着个错就不放，“你也没说过你现在喜欢这个类型啊，我还以为你只喜欢林森那种婊里婊气的？”
陆之河仗着电梯有监控，疯狂在朗子铭的雷区蹦迪。
朗子铭这回连眼神都懒得给他，上前一步，按下了22楼的按钮。
“干嘛呢，我工作室在23楼。”
某个过目不忘的人：“我想起最近有桩案子想咨询一下孔律师。”
“……”
“我错了，哥。”
……
周珑在易付帮的大本营待了近两个小时，沈炜东是个披着程序员皮的话痨，周珑问一句，他能答一段，聊到后面别说业务细节，基本就差把自己老底掏出来了，前台那个公司唯一的女孩子进来送了两次水，周珑还是觉得口干舌燥的。
出门的时候沈炜东终于得偿所愿紧紧握了握周珑的手，眼神里满是期冀：“周总，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周珑没忍心打破他的希望。
外面天已经黑了下来，站在门口等车的时候，周珑惊奇的发现，居然从工业园这里，也能看到跟宁珠塔交相辉映的朗鸽大楼。
LG两个大字在夜色里璀璨如星。
手机顶端弹出取消订单的消息，周珑叹了口气，看来他真的没什么少爷命。
已经打算动身去公交站了，这时一辆黑色幻影开过来，停在他眼前。
车门开了，陆之河从里面探出头：“来啊周珑，老板的车不蹭白不蹭。“
……老板？
周珑的目光顺着车门的缝隙探入，很快捕捉到一个陷在阴影里的锋利侧颜。
上了车才发现这是个六座车，后排的座位是面对面的，朗子铭坐在里侧，陆之河坐在他旁边，只思考了不到一秒，周珑抱着东西咕蛹了过去，在朗子铭对面的空位坐下。
其间不小心碰到了某人的鞋尖。
对面的人双腿交叠，不动如山，没有要稍微委屈一下收起那双西裤下的长腿的意思，周珑只得并拢膝盖，尽量不让自己的存在打扰到他。
陆之河似乎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少爷兴趣满满，一路上都在搭话，周珑一面回答，一面分神欣赏某人假寐时的睡颜。
闭上眼的时候就看不到眼窝下方的褶皱了，看上去比平时温顺许多。
像只大猫。
“所以你比周祈安要大？”
“对。”
陆之河瞧着他长袖长裤也遮不住的单薄身形：“看不出来啊，你看着真小，感觉还没成年呢。”
周珑不喜欢被人说小：“我成年了，今年三月就成年了。”
那个时候他还在栖心园，或许是因为得知他马上要离开的事，护工那段时间对他还不错，生日那天甚至给他准备了一个装在塑料盒子里的纸杯蛋糕。
周珑尝了一小口，甜得他牙都疼了。
陆之河：“怎么这么早就出来工作，没继续念书？我记得你们周家不是最崇尚学历了嘛，连招个保姆都要有本科文凭。”
很难回答的问题。
周珑慢慢学习了一些社交技能，比如此时，除了沉默，他可以说：“我想早点工作赚钱。”
陆之河感慨：“真是搞不懂你们这些热爱工作的人，如果不是被老爹逼着，我宁愿一直待在海上，也不想干跟工作有关的事。”
周珑笑了笑，没做评论。
开了一会，车在路边停下，陆之河先行离开，车门关闭后，周珑透过闪烁的光源看见他走进一家店，招牌是如血般鲜艳的红色。
那是乾市一家很有名的Gay吧。
周珑也是跟冯欣芮聊天的时候知道的，傅永是这儿的常客。
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的朋友……周珑下意识看向对面，假寐的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没防备，目光就这样撞上。
朗子铭估计是刚睡醒，神色还懒懒的，看了他一眼就移开了视线，百无聊赖的望向窗外。
没了陆之河，整个车厢里只剩下沉默的空气。
周珑扣了扣指尖，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但他不是当年那个小学生了，再没有脸皮，自顾自的说些现在想来幼稚又好笑的话，妄图引起某人的兴趣，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谈论工作比较合适。
“目前测算下来，易付帮已经可以在三天内，完成支付系统对接的所有工作，并且他们要求的手续费很低，大概只占市面上大平台的50%，我觉得还是很有优势的……”
他原以为开这个头会很难，但聊起项目比同人寒暄更令他自在，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抛了好些问题出来。
“但就之前的调研结果来看，C端用户有很强的消费粘性，这对于新的竞争者来说不是好事，尤其是前期为了进入市场，需要投入大量的资金……”周珑的表情很苦恼，“……我想不出来有什么办法能解决这个问题。”
朗子铭的目光从他神情真挚的脸上划过，淡淡开口：“为什么C端用户不介意手续费？”
“啊这个……我觉得，是因为几块钱的手续费对他们来说，远没有安全性重要。”周珑答。
朗子铭盯着他看了片刻，没说对还是不对。
周珑感觉有个想法在脑中隐隐破土而出，但目前还很虚幻，他急切的想要把它抓住。
他坐直身子，膝盖蹭过某人的西裤也没有发现：”但如果、如果目标客户是中小企业的话，手续费就很重要了。他们或许不需要很完善的功能体系，只要系统稳定，方便对接就行，那么他们大概率会选择手续费更低的供应商。”
“可是如果有人去抢占这个市场，其他竞争对手也会跟着调整策略，易付帮是渗透率最低的……”
“该如何提高胜算呢？”
朗子铭在他炙热恳切的眼神里，取下了鼻梁上的眼镜，那仿佛是一个开关，那双黑沉的眸子失去了温和的滤镜，变得锐利起来。
“周珑。”男人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嗯？”
周珑脑子里正不住的高速运转着，被叫到名字的时候仍懵懵的。
“你知道我一分钟的咨询费是多少吗？”
那双座位下的长腿动了动，像是不满他的僭越。
“！”
膝盖上的触感让周珑迟钝的找回了清醒。
“……对不起。”他并紧腿，重新缩回自己的安全领域，刚刚理不直气也壮的样子消失不见了，“我话太多了……打扰你休息了吧。”周珑难为情的低下头。
车厢里陷入了一阵沉默。
看着那两瓣玫瑰色的嘴唇被折磨得水亮，某人骨子里那点劣根性也终于被满足。
朗子铭勾了勾唇角，语气重新变得善解人意。
“现在是下班时间。”
“明天11点到我办公室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