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春了，乾宁的街道上柳絮飘扬，宅门里的姚曼茹又开始侍弄起她那些花草，一楼的房间隔音一般，周珑在她对下人呼来喝去的声音中，心无旁骛的准备他那份企划书的初稿。
他这些天将市场上份额较大的支付公司都研究了一遍，总结了一下他们的产品优势，又根据之前的那份企划书，完善了下他认为可以补充的亮点，周珑打字慢，1500字的企划书他花了整整四天才完成。
Lucy终于出差归来，给组里的同事带了伴手礼，周珑分到了一盒国风包装的酒渍梅子。刚回来便有一大堆事物等着她解决，直到下午Lucy才有空在工位前坐下。
周珑抱着电脑走到她旁边：“Lucy姐。”
“嗯，你说。”
“关于易付帮的项目，我做了个新的企划案，想请你帮忙看看。”
“行啊”，Lucy放下水杯，站起身，“走吧，去会议室说。”
周珑跟在Lucy身后，进了会议室，看她拍开灯，又用遥控摁亮屏幕，屏幕上出现一些周珑看不懂的图标，Lucy指示他，“把电脑接上。”他尝试着将线插进接口，下一秒他的电脑画面出现在大屏上。
周珑难掩惊奇的眨眨眼睛。
Lucy拉开办公椅坐下，见周珑揣着手讷讷的站在原地，“坐啊，就是简单聊聊，放轻松。”
“好。”周珑也拉开椅子坐下。
虽然Lucy说不是正式汇报，但周珑第一次在领导面前展示，免不了会紧张，开头就吃了颗螺丝，好在很快调整了过来，他语速慢，声线是很清冽的少年音，说话的时候很像在吐泡泡糖，每个字都在齿间咀嚼过一遍后才奉献出来。
周珑讲完一点，会停顿一下，看一眼红发女人的反应，但Lucy从头到尾都没有打断他，也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得不到反馈，从表情上也看不出她是否满意，周珑只得硬着头皮讲下去。
“这就是我全部展示了……”
“我只有一个问题想问。”
Lucy放下手里的笔，抬起头看着周珑，“你分析了很多某宝的痛点和问题，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在其他app福利明显更优的情况下，用户还是会选择它，而不是别的软件？”
“可能是因为……它已经有了很大的用户群。”周珑答。
“没错。”Lucy打了个响指，“它有强大的用户池和技术优势，导致对于用户来说，替代成本远比机会成本更高，你想的那些点，某宝的运营团队很有可能也考虑到了，只是优化带来的效益远比不上付出的成本，他们只需要继续攻巩固自己在市场上的地位，这两年国资的介入，恰好可以证明市场经济下根本不可能有其他小型企业能与它抗衡。”
周珑沉默了，Lucy的话一针见血，他对市场和行业的了解不够深，很多灵机一动的想法看上去合理，实际上只是空中楼阁，没有任何操作价值。
虽然预料到了，但周珑还是有些挫败，他眼下有淡淡的青黑，柔软的黑发陷在卫衣兜帽里，看上去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嗯…是我太想当然了。”
见他一脸失落，Lucy安慰道：“没事的，你还是新人，等你参加几次项目会就知道了，朗总杀得比这惨多了，就算是我也没法保证能次次都过会。”
周珑巧妙的被安慰到了，还好他一塌糊涂的表现没被那人看到。
他认真点了点头：“谢谢Lucy姐。”
Lucy：“不过你怎么在看一年前的项目？”
周珑这次考虑得久了点，覃海洋那晚的话又跳出来：老板就是拿来用的，他思索片刻，决定实话实说：“Russell让我看的，他只安排了这项工作。”
周珑从会议室出来不久，傅永就被叫进了会议室。
冯欣芮脚下一推，椅子借力滚到周珑身侧，她神神秘秘的：“周珑，你跟Lucy说了啥，不会是……偷偷跟她告状了吧？”
告状？
周珑想起之前某个夏天在训练营遇见的小胖子，总是趾高气扬的看着他，“小杂种，你除了会告状还会干嘛？”
除了告状，他可能只会逃跑了，虽然跑了也未必躲得掉，但现在……周珑在座位底下不动声色的晃了晃右脚，其实早就不痛了，医生说半年就可以正常走路了，可直到现在，拐杖从儿童款变成了成人高度，周珑仍无法跨越心里那道坎。
“应该是吧。”他确实没有替傅永粉饰。
“我的天……”冯欣芮张大嘴巴，一脸痛惜：“你怎么敢的？你这下死定了啦！”
“惹谁也不能惹傅格格。”
周珑好奇：“为什么？”
“你不知道，之前我们组有个男生，比我早来一周吧，也是分在傅永手底下，他跟我说……”说到这，冯欣芮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她凑到周珑耳边，“他说他看到傅永跟个客户经理去开房，后面这事不知道为啥就传出来了，闹得沸沸扬扬的，傅永一口咬定是那个男生传出去的……”
“然后那个男生就被开除了？”
“要是这么简单我就不会说他可怕了！”
冯欣芮咽了口口水：“傅永他私下里用个女号加了那个男生，没事就发些他闺蜜的私房照，还有一些美女网图给他，然后、重点来了！傅永把他两聊骚的那些截图，还有他哄那个男生拍的一些辣眼睛的照片，用那个男生的微信发到了公司大群里。”
“……”周珑都不敢想象那个场景，“确实挺可怕的。”
“对啊对啊，简直炸裂好嘛！”冯欣芮夸张的打了个哆嗦，“你敢信，他为了报复那谁居然前前后后策划了一个多月，所以我才说你惨了啊，傅格格心眼超小的！”
周珑听得一愣一愣的，不知道该说傅永睚眦必报，还是说那个男生咎由自取，这时会议室的门从里面打开了，傅永走出来，冯欣芮哎呀一声，退回了自己座位上。
脖子上挂着耳机的傅永大摇大摆的走过来，将笔记本扔回桌上，拉开椅子坐下。
没跟周珑说话。
周珑悄悄用余光瞟了一眼，看见傅永嚼着口香糖，神色如常。
应该只是冯欣芮太夸张了，自己这点事算不上什么。
临近下班前周珑接到个电话，是易付帮公司的负责人，他在电话里对之前推迟见面的事表达了歉意，并且表示现在有空，如果周珑不介意的话，可以来公司详谈。
周珑看了眼时间，刚刚四点，于是答应了下来，两人约定五点左右在华西工业园见面。
虽然大概率还是无力回天，但他还是决定最后跑一趟，就当作是给这个案子画上句点吧。
在系统里提了外出申请后，周珑穿上外套，拿上帆布袋和手杖，离开了公司。还没到下班的点，公交上人不多，周珑坐在无人的后排，将脑袋抵在车窗上，耳朵里塞着白色的有线耳机。
里面在放一首很老的吉他纯音乐，叫《黑色星期天》。
周珑听着听着，闭上了眼睛。
……
“这就是你费尽心思选的好地方？”
朗子铭看着眼前跟狗皮膏药似的，贴满各种公司名牌的一楼大厅，挑了挑眉。
“这里怎么了？”陆之河大言不惭，“有服装租赁公司、摄影公司，还有美甲店，工作室开在这里，妆造拍摄还有物料制作直接一条龙，方便省心，还省钱！”
朗子铭的目光落在公告栏的左下方，“天成律师事务所……”他突然嗤笑一声，偏过头看向身侧的好友：“别告诉我你那个法律系高材生在这工作？”
刚刚还侃侃而谈的陆之河猛的闭上了嘴。
他尴尬的咳嗽一声，表情很像便秘：“这个……只是巧合，巧合……”
“你开心就好。”
笔挺的西服下是充满力量的男性身躯，朗子铭今天戴了副细框眼镜，喉结下的领带被随手扯松，显得文质彬彬，又像个衣冠禽兽，“走吧。”他迈开长腿，朝电梯走去，“去看看你的工作室。”
陆之河跟上，很哥两好搭上他的肩膀，“CEO推了一堆约会专门作陪，你怎么也得投个八百多一千万吧。”
朗子铭按下上行键，觑了他一眼：“我看着很像冤大头？“
“我哪儿敢呐！您就是我的衣食父母，陆老头算是指望不上了，我还欠了一屁股债，要是你也不帮兄弟，我可就真得露宿街头了……”
“您好，请问启航电子科技有限公司是在这栋吗？”
“是的，八楼，803。”
“好的谢谢。”
……
“你看谁呢？”
终于发现自己喋喋不休没引起朗子铭的任何注意，陆之河扭过头，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身形清瘦，皮肤白得发光，连嘴唇都是浅玫瑰色的少年闯入视线，他抱着文件夹，亦步亦趋，走得很小心。
陆之河的第一反应。
靓仔也。
以他gay的直觉，随便捧捧都能大火。
第二反应。
可惜了，是个瘸子。
周珑余光里看到电梯前站了两个人，他故意放慢了脚步，希望能磨蹭到下一班电梯到来前。
但未能如愿。
因为朗子铭开口叫了他的名字。
“周珑。”
手杖末端失力敲在地面上，发出声不大不小的响。
他慌张的抬起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