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

周珑被人身后猛的撞了一下，手上的餐盘没端稳，哐当一声掉到地上。

滚烫的汤汁溅到他廉价的帆布鞋上，留下擦不掉的油星，他来得晚，剩下的荤菜只有狮子头，如今咕噜噜滚出去好远，变成沾满灰尘的狮子头。

“你长没长眼睛啊！”撞他的是个挺壮实的小男生，身形比瘦弱的周珑大上整整一圈，他想去抓周珑的衣领，被周珑退后一步躲开了。

周珑认了出来，是个经常跟在周祈安身边的小弟，叫王沛晨，好像家里是做餐饮的，之前老是听到他在后排胡咧咧，说哪个哪个明星去过他家的高级餐厅吃饭。

“是你自己撞上来的”，周珑没有因为王沛晨看上去能一个打他两个就畏缩，有理有据道，“你还害我打翻了饭，弄脏了鞋子，你应该要说对不起。”

“我说你妈！”没想到周珑还敢犟嘴，平时仗着人高马大，作威作福惯了的王沛晨气得鼻孔喷张，“你这破鞋值几个钱”，他伸出自己的新款运动鞋，故意在撒了汤汁的地面上踩了一脚，“你把我的鞋也弄脏了，我不要你道歉，我要你赔钱，就赔……250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王沛晨旁边的两个男生也跟着夸张的大笑起来，其中一个叫明凯的男生说，“他看上去就像个要饭的，哪里有这么多钱？”

这时周祈安从后面走了过来，他明显看见了周珑的尴尬处境，却假装没看见，站在一旁，仿佛周珑只是个陌生人。

有了周祈安的旁观，王沛晨越发来劲，誓要好好教训周珑一番，一展他的雄风，他不顾满地的脏污，坏笑着向周珑走近，“没钱的话就只能挨揍了，不想挨揍就跪下来……”

“啊！！”

周珑突然跳起来狠狠踩了他一脚。

用了十成十的力气，王沛晨惨叫出声，反应过来想要教训周珑的时候，他已经一溜烟跑没影了。

“王八蛋！”王沛晨气得狠剁了两下脚，这下他的球鞋是真弄脏了，一个清晰的脚印落在白色的鞋面上，很是眨眼。

周祈安走过去，他吃不惯食堂，都是周家的保姆送饭，没想到今天保姆来晚了，还凑巧碰上了一出好戏，他看着气得牙痒痒的王沛晨，关心道：“你没事吧？我哥他就这样，你别理他就行了。”

“他真是你哥呀？”明凯惊讶道：“之前听他们说我还不信来着，你们俩怎么长得一点也不像……”

周祈安长得更可爱，眼睛和脸都圆圆的，颊边还有两个甜甜的梨涡，周珑眼睛也大，但是太瘦了，半张脸都是眼睛，看上去跟营养不良似的。

看人的时候总喜欢低着头，眼神湿漉漉的像只小狗，看着温顺又怕人，实则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跳出来咬你一口。

“他跟我不是一个妈妈，我这个哥哥他是个疯女人生的，所以……”，周祈安指了指脑袋，“你懂得，这里有点毛病。”

“原来是个疯婆子的儿子！“

王沛晨愈发义愤填膺起来，用硕大的鼻孔喷了口气，他看着周珑离开的方向，“既然是个杂种，那玩坏了也没什么关系吧……你就别管了，我会好好、照顾你这个哥哥的。”

周祈安闻言眨了眨眼睛，并没有说什么。

……

午饭被弄洒了，周珑只好饿着肚子回到了宿舍。

夏令营的住宿条件很不错，虽然是上床下桌，但是是两人间，也有独立卫浴，周珑推开门，发现寝室的灯暗着，他看了下另一边床，上面有个明显的凸起。

意识到方智博在睡觉，周珑小心翼翼起来，他没有开灯，轻手轻脚的关上门，然后摸着黑，爬上了自己的小床。

他最珍贵的东西，手机，还有几包从家里顺走的饼干，都藏在枕头底下。

用被子包住脑袋，周珑躲在自己搭建的小窝里，撕开了手里的饼干包装袋，一边哼哧哼哧的啃着饼干，一边打开了手机屏幕。

短信那一栏依旧没有提醒的标记。

周珑咀嚼的速度变慢了，他的手指在冰凉的按键上停顿了一下，还是点了进去。

过去23天，他和那个人之间一共传了68条信息，收到了22条回复，有过4次通话。周珑将那22条回复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虽然他已经看过很多遍了，已经差不多能背下来了。

好。

下次吧。

我不会建议你这么做。

如果这样会让你觉得开心，为什么不去试一试。

发烧吃点乙酰氨基酚，然后好好睡一觉，熬夜跟我聊天对你没什么好处。

……

看完最后一条短信，周珑正准备关起手机，安静的寝室里突然响起：

“吵死了！你能不能不要在我睡觉的时候吵我？！”

周珑吓了一跳，嘴里的饼干都掉了，反应过来之后将手机塞回枕头底下，随后掀开头顶的被子。

“……不好意思，我已经尽量轻点吃了，没想到还是吵醒你了……”

对床的方智博对他的道歉嗤之以鼻，“要吃东西出去吃”，说完这句话他戴上放在枕头边的眼镜，顶着乱糟糟的鸡窝头下了床。

“哦，好的。”

迎接周珑的一声震耳欲聋的关门声。

方智博抱着习题册走在去往教室的路上，突然被人拍了拍肩膀。

“你好啊，学霸——”

***

一包苏打饼干消化得很快，下午的习题课刚进行不久，周珑就感觉头脑开始发昏，眼前有星星打转。

“周珑！”

突然被点到名，周珑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教授是个头顶发亮的五十岁老学究，语气严厉：“你来说说，这道题该怎么解？”

他慢吞吞从座位上站起来，看着空白一片的草稿纸，没什么底气的承认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我刚刚讲过你为什么会不知道？！”教授气得头上那片贫瘠的土地都红得发亮，“你们这群孩子，父母省吃俭用送你们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一个个只知道趴在桌上睡大觉，你们现在是轻松了，将来没有出息到时候想后悔就晚了！”

“老师”，后排的王沛晨忽然举起手，“我们不需要有出息。”

“爸妈比我有出息就够了。”

他的话在教室里引起一阵不小的笑声，还有喜欢闹事的拍着桌子偷偷起哄。

老教师心痛又无可奈何，摇了摇头，伸手示意还站在原地的周珑坐下。

周珑坐下的时候感觉身后有道让人不舒服的视线，但等他坐下来，回过头，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难熬的习题课终于结束，等教室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周珑才慢吞吞的收拾好东西，离开了教室。

他独来独往惯了，就算有同学主动向他示好，比如主动分零食给他，或者是向他请教问题，周珑一般都是礼貌的说句谢谢，脸上没什么表情，态度也不热络，渐渐就没人找他玩了。

但周珑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他很害怕要接受别人的好意或者是感情，因为感情这东西是需要交换的，你今天给我一只棒棒糖，我明天还你一包干脆面，你今天跟我说个八卦，我明天告诉你个秘密，有来有往的，才能成为朋友。

可是周珑拥有的太少了，他怕接受得太多，却又还不回去，最后对方一生气，不跟他做朋友了，那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出现在他的生活里。

因为周珑也是会伤心的，虽然他不肯承认。

走出教学楼的时候正值黄昏，在头顶挂了一天的太阳终于磨磨叽叽的落下，将远方的天际染成片诡异的猩红。

有个不太眼熟的女生跌跌撞撞的走过来，拦住了周珑：“同学、你好，方智博让我给你带句话……他，他说他找你有事，让你在实验室等他。”

说完这句话女生就低着头跑了，没给周珑问她名字的机会。

周珑觉得莫名其妙，他在原地思索片刻，决定还是先回寝室，寝室里果然一个人也没有，周珑将书包放下，在书桌前坐下来。

难道真的找我有什么事……

是为了今天中午的事吗？

最后周珑还是决定去看看。

毕竟还要一起住挺久的，他不想跟室友闹不愉快惹来麻烦。

出门前周珑留了个心眼，他把藏在枕套里的手机拿出来，悄悄带在了身上。

外面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学生大都回到了宿舍，只有操场的跑道边能看到零星的几个人影，实验室在教学楼一层的最左侧，周珑借着月光，穿过长长的走廊，找到了标着生物实验室的教室。

他抬起手，敲了敲门。

门内传来一阵有些凌乱的脚步声，接着，门开了。

方智博站在门内，那张颧骨高耸的瘦脸在月光下惨白惨白的。

周珑往他身后瞧了瞧，实验室里没开灯，黑乎乎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你找我什么事？”

“先进来吧。“

方智博睁着他那双死鱼眼朝里走。

走了几步，发现周珑没跟上来，他转过身，“怎么不进来？”

周珑望着方智博隐在黑暗里的半个身子，敏感的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他悄悄后退一步，“很晚了，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不好！”

“这小子要跑——”

王沛晨话音刚落，周珑已经噌的一下，沿着来时的走廊拔腿就跑。

本来按周珑平时的速度是不会被追上的，偏偏他今天没吃饭，逼自己提速狂奔了一会后，就感觉两腿开始发虚，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身后的叫喊声也愈发清晰。

“抓住他——”

周珑很希望此刻路上突然出现一个老师，或者保安，但很可惜，连个同学都没见找，无奈之下，他只好随机推开一个路过的房间，躲了进去。

他只来得及锁上进来的那扇门，听脚步和说话声，王沛晨那伙人已经从后门进来了。

这是个阅览室，周珑猫着腰，躲进了其中一个书架的角落，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按号码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整只手都在抖。

——啪。

灯被打开了。

整个阅览室宛如白昼，他被找到只是时间问题。

周珑盯着屏幕上的正在拨打中，心里头不断呼喊着。

……快接啊……

……求求你了快接吧……

………

“小朗，你的手机好像一直在响。”

听到同事的提醒，朗子铭的目光跃过吧台，看了一眼跟随身物品放在一起的手机，“不用管，骚扰电话。”

“这年头骚扰电话可真多，你怎么不拉黑？不然对面会一直打过来的。”

冰块在玻璃杯里翻滚，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少年冷冽的眉眼在酒吧迷离的灯光下暧昧不明。

“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