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岩文学

繁体版 简体版
黑岩文学 > 月望尼罗河 > 第42章 第一千零四夜 水歌行

第42章 第一千零四夜 水歌行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有这样一种男人,他可以对你温柔备至,但不说话时你仿佛从不认识他。

*********************************

篝台上的火焰在摇动。

雨丝在舞落。

一行幽影像冥界的信徒,井然而肃穆地行进在夜色之中,从神庙延伸出的黄泉板道登上太阳船。芦苇如同来自阴间的海潮,随着清冷的晚风破开重生的最后通道。

细雨转密,船队浩然驶进尼罗河,奥皮特节过后,上游泛滥而下,丰沛的河水不出一日便可将渡客载抵目的地

位处下埃及的玛卡塔神庙。

“我倾听潮浪深处,它在我耳边低声絮语,韵脚比永不停歇的水滴还要锋利。

“我触摸闪亮的冥界流浆,它是化诸我身的黑夜星辰。

“在故去的世界里、芸芸众生中,我日日期盼着,与真理同晖,永世长存。”

女声念罢,一把不失清亮的嗓音响起。

“母后念的可是《冥海》?”疑问的字里辞间,更多是确认的语气。

图雅侧身:“吾儿的文赋课上得不错。”纳见男孩悄然暗喜,她话头一转:“听晓蓠说,你近日开始抄写《死者之书》的陶书板。”

骤然被点名,晓蓠的注意力自船舷外的景色完全收回。

身量已够到母亲下巴的男孩弯起了嘴角:“并不是老师借出的那块,只是当时就在旁边,我随意多看了一眼。”他顿了顿,“母后为何诵起这段铭文?”

“很应景不是吗。”

似乎对儿子的聪敏习以为常,图雅从善如流却也点到即止地回应了他的困惑。

但拉米斯一时领悟不过来,须臾,一抹影子拂落脚边船板。

“万物枯荣,诚如灵魂轮转,日落日升,周而复始。”

这番话俨然唤醒种子的甘霖,拉米斯喃喃脱口:“因为船队在午夜启程,历经破晓后于暮时到达……确如母后所言!”

瞧着绽放在他脸上的笑容,晓蓠心中随之一笑。

“时间不早了,把二王子送回房吧。”

晓蓠点点头领命,拉米斯却皱起了眉:“我想留在这里。”

图雅答道:“那殿下就算明日在庆典上出丑也无所谓是吗?”

拉米斯被噎住,半晌:“母后呢?”

“等你成为头一个登船的人,要做什么亦将毋容质疑。”

气氛一下子凝固,但答案也昭然若揭。晓蓠看看已放眼前方领航船的图雅,再望向垂头陷入思索的拉米斯,知道这场母子间的睡前夜话落下帷幕了。

她朝图雅欠身:“晓蓠告退。”

图雅微微颔首,视线却无偏移。拉米斯仿佛再次得到了指示,也抬起右手按着心脏行礼道:“母后晚安。孩儿告退。”

船队此去共途经十八个诺姆,每经过一座沿岸主城,都可见河滨装点因迎接西得节燃起的煌煌篝火。除为首载渡阿蒙神像和新王朝统领者的太阳船,余下依次尾随王后及王嗣们所在的王室船、旁支王族与贵族乘搭的官渡船、运载大臣与后勤护卫的军船,概总三十五艘。

王室船有两层船舱,水上巡礼期间,王子公主就在甲板和底层之间的中层空间休息。相隔两个房间挂设的烛灯照亮着这条笔直的走廊。

拉米斯一脚迈进了房门,正当晓蓠认为自己功成身退之际,他返过了身。

“你去哪里?”

那略沉的声线教她怔了怔。

“给殿下打水啊。”

拉米斯径自握住她的手,并一把拔掉闷了他许久的头巾:“让别的侍女做。晓蓠跟我进来。”

晓蓠无奈,只好先顺着他言听计从。

守在通道口的女官很快来了又走。

摘下耳环外的所有饰物,晓蓠接着取来棉布给他擦拭方才沾了一身的雨。尽管凯姆特的气候条件下,地面没有水滴能久留,可她依然不准备放任停滞。

“王后是对的。殿下尽早歇下,明天才更有精神出席庆典。”

任棉布搓着一头金发的男孩咕哝道:“我知道。”

晓蓠对他的明白事理深感安慰,手上抽开完成了使命的大棉布,正要叠起放一边,不料被从后拽住。

她奇怪地半扭过上身,只见拉米斯蹙紧眉头:“你不擦吗?”

“我?”花了好一会反应过来,她失笑:“我没关系。应该都干了。”

拉米斯的神情显然昭示着另一回事。

“不行。”

棉布转眼换了持有者,一直老实坐着的拉米斯站到床榻上,她甚至来不及表达异议,沾染着混杂仲春夜雨和年幼王子气息的物料即盖过了头。意外的是,对方的动作是这样地轻柔、细致,毫无粗鲁可言,更别说扯疼她头皮。哪有一丝其他同龄男孩的影子。

打水的女官去而复返。

哄了拉米斯入睡,晓蓠为他盖好被单,轻手轻脚离开了房间。

晶石串起的垂帘倏尔交碰。

图雅在孔雀羽扇下回过头:“……晓蓠?”

她在辇轿前眨了眨眼,一只手收拢敛起熠熠生光的珠帘,“王后请落座。雨虽不大,淋久了终伤贵体。”

图雅眸波轻动,欣然接纳了她的提议。“夜还长,你也该去休息一下。”

晓蓠明了对方用心,可仍是道出了自己的主意:“愿王后准许晓蓠陪伴在此,且看陛下将我们带往新的光明之中。”

图雅露出若有所思的眼神,末了好笑地摇头,“他若醒来看不见你,不知又会如何地生人勿近了。”

晓蓠不语,在图雅提足时高高撩起轿帘,一步后的女官长把羽扇交给身旁侍女,利索掀开另一边的帘子。风吹过,撒下的雨却依稀见小,晓蓠感到直至片刻前凝留面颊的热度这才彻底退了下去。

她侧脸眺望河岸上交相映衬的篝火和纸莎草丛。他们正经过柯普托斯——黄金湾的第一座河港都城,近岸的荒烟蔓草漆黑连绵,益发彰显极尽视野尽头的灯火璨亮,恍然又一个无夜的底比斯城中心。

头顶的云翳逐渐消散不见,繁星的窃窃私语今公诸于世,它们闪烁着,像为夜行的圣船护航,像谈笑着什么不为周知的秘密,像在讴歌这支为欢庆而闯入奥西里斯神主宰的世界的队伍。

直到拂晓横越红海的上方,直到晨起的民众聚集河边欲一睹神和祂地面代言人的风采。

房门被谁推开。

拉米斯眨了眨眼,又了然闭上。

那只比他大不到哪里去的手即将触及时,教他无比准确地逮住。

她呆了呆,下一秒便给出如常的反应:“殿下醒了?”

他不情不愿地睁开眼,不想接受她没按说好的在房里陪自己休息的事实。

“刚醒。”对她的去而复返,他不打算指出,毕竟还是回来了不是吗。

“早安,殿下。”她并未挣脱他,反而伸来另一只手,俯身要带他坐起:“那请让晓蓠伺候殿下洗漱整装。”

“嗯……你也早安,晓蓠!”

她诚挚地笑了笑。拉米斯命令自己专注在她回来后的那份安心和满足感上,少去揣摩近日来她偶然表现出的疏离行迹,那些不经意被他发现的退却、从眼神流露的界线分明。

为什么?

他总是又一次在心里问。

又总是发自内心地按下。

尚未步出船舱,外间的乐音琅琅已随风浮掠他的耳畔。

“二哥!”

他听到伊斯脆生生的叫喊,紧接着是瑞尼娜的软语,但他停不住自己急切的脚步。的确去年他也随母后乘上了前往玛卡塔神庙的渡船,不过今年是更特别的,比起只知四顾风景结果精力用尽,到目的地才醒来的初航,长大一岁的他已获许并成功代替了父王执行猎鸭比赛的揭幕仪式。

“晓蓠向两位公主问安。”

“免礼。”

“二哥等我!”

“伊斯你现在要称他二王兄!”

习惯了被四公主跳过,晓蓠正要跟上追逐妹妹的三公主,身后又传来动静。

“五公主、六公主、七王子,三位殿下早安。”

年幼的王女们懵懂地点点头,随行侍女逐一还礼,这时仍不到她大腿高的小男孩上前回问。

“大姐姐早安。”

“见过摩西殿下。”实际上,这其中年纪最小的他,心智却更接近辈份排在第四的伊斯诺芙忒。

看小小的身板挂满了累赘的宝石金饰,晓蓠既替他为难又不禁被逗笑。

“殿下来,我们上去!”

明媚的晨光倾洒北行的浩大船队。

载有神侍的船只驶在了太阳船和王室船之间,声声弦音阵阵鼓乐自船上的舞者而来,自乐师的指下缭绕。

她们跃扬着凯姆特的颂词,他们奏传着法老王的伟业。

爱马仕城,悠久信仰智慧与书写的古城民众,踩着跳动的铃音放怀共舞,那是如狒狒赞美繁衍的热烈姿态,是朱鹭响彻永恒神殿的引项高歌。

拉米斯就站在图雅的轿前,不知是忘了脚下木板,亦或连周身知觉也失却,他的目光里赫然只有那奔放的神赞之舞,水面的、岸上的;他的耳中仅充斥着那离散又浑然调和的生之礼乐,水中的、岸边的。

晓蓠会心一笑,将摩西送到兄长身侧。

*********************************

玛卡塔丘,萨卡拉西北方,和白城与吉萨构成正三角的一个特殊坐标。

当宏伟的方尖塔群睥睨大地仿佛触手可及,晓蓠知道,他们到了。

没想到,自己会有以这种方式重游旧地的一天。

藉着中部凹陷四面抬升的地形,人工开凿的水道得以贯通丘陵和尼罗河之间的荒野,每逢汛期来临,便会在神庙屹立的坡地北麓蔚然成湖。

她一直没打算出席这种场合,纵然是身为王储的拉米斯获得了在列许可的去年,她也是乐得自在地蹲在底比斯的王宫里。搜集邻国对外的情报,要么去调度紧缺的高级香料,总比舟车劳顿一天一夜惬意。

塞提希望她在今年的西得节同行,不是不意外的。提出的人是图雅没错,但授意的是塞提。不过,正好三年过去,西得节第二天按传统进行的领土所有权仪式将尤为盛大。

塞提。

塞索斯。

晓蓠在心中默念着这个伟大却又亲近的名字。自他登基,不是忙于国事就是亲征在外,两人别说谈话,连近一次好好独处也记不清是多久前的事了。

前方的太阳船与神仆的船只相继停泊。

搭起的舷梯化作阿蒙神石像登岸的桥道,法老与主祭司追随在后,沿湖堤摇动的叉铃、弹拨的诗琴、拍打的手鼓、吹响的双笛夹道相送,迈向丘顶的玛卡塔神庙。

王族、贵族、大臣,还有侍从们陆续下船。第一环节的圣船巡行至此结束,当神像安顿供品放好,第二环节,亦是西得节主旨所在的百丰宴将于夜垂——拉神回归阿图姆神圣容,自天空沉入大地之际——开始。

在这期间,宾客都可以在山丘周边自由活动。

图雅带着女官去打点宿夜的行宫,拉米斯和他黏乎的弟妹们说好在附近玩闹后,晓蓠便心安理得地任其他侍仆紧跟看顾,自己绕到不远的神庙侧门透气。

却觑见了一个想念却又不敢碰面的身影。

四周没有侍卫,但要后退已经太迟。

“晓蓠参见陛下。陛下万安。”

“我刚刚还想,如果是在这里,或许能遇到姐姐也说不定。”

被一个而立之年的男性叫姐姐可能有些奇怪,但总的来讲,跟对图雅一样,晓蓠是看着塞索斯长大,被其视作挚亲的人。

侧脸相较帕米斯,更肖似斯忒丽的风华男子投来注目:“姐姐越来越拘礼了。平身罢。”

“谢陛下。”她恢复站姿。

不是她益发拘礼,而是他们的身份差距更大了。

这时,塞提举步走过来。

“我很高兴姐姐今天在场。”

拉神的荣光似穿透头顶的庙檐,在他首上的红白双冠上盛放,晓蓠不由自主别过脸:“只要陛下希望,晓蓠定会随行的。”

“你知道塞提说的不是这个。”

她微怔,终究与他直视。

视线甫一错碰,塞提即扭过头,放眼水道尽头,在那里,河水改道流进玛卡塔湖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