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焚?
「历史变成传说,传说变成神话。
不该被遗忘的,终究被忘记了……」
《魔戒》第一部电影的开场白,言简意赅地传达了人类总是在光影间摇摆不定的这点。
晃晃脑袋,又犯老毛病。
剩下的时间,晓蓠的心情都不是很好。直到傍晚,她才起身准备出发。
“晓蓠,你怎么还在这里?”
她转过身。是将军的妻子。
晓蓠恭敬地行了一礼:“晓蓠正打算出门。恕晓蓠冒昧,夫人应该是和将军大人一同参与庆典吧?”
妇人含笑地接话道:“没错。不过近些年来,普鲁里节已变成你们年轻人每年一次的狂欢日了。事实上,送旧迎新,今晚的篝火晚会是这个用意才对……那,晓蓠这几天在将军府住得习惯吗,奈琪有没有哪里服侍不周?有什么需要或要求尽管提出,不必客气。”
她略垂着头回答:“一切都很满意。晓蓠这是在沾皮皮殿下的光。”
“呵呵。那孩子看上去很喜欢你,你是他第一次带回来的女孩子。”
她微怔。如果一个母亲对一个寄住在自己家里的女孩说出这样的话,代表了什么?不等晓蓠回应,妇人便又开口,嘴角噙着笑意:“祝你玩得开心。”
她离开后,晓蓠在原地站了很久才恢复过来。
但愿是她神经过敏。
日落的云霞染红整片天空,橘红的余晖给哈图萨城涂上了一样热烈的色彩。
从将军的宅邸出来后,晓蓠兜了很久才找到贵族宅区外的街道入口。一开始,她甚至看不见一个人影。她呆愣了很久,完全不晓得该怎么走。毕竟这是她第一次单独外出。
直到夜幕渐近,火红的光海一点点被灰暗的阴影取代,日落方向传来了欢呼声,她抬眼,十多个在高空中旋转着上升,到达最高点后又旋转着落下的火把映入了眼帘之中。
她惊讶不已,正准备朝那个方向赶去,这时,又一阵欢腾的呼声在近处响起。是皇宫的方向。
她仰首张望,终于捕捉到在宫殿高处的一个黑影。那人的白色披风在猎猎狂风中飞扬不止,他左手握着长弓,右手拿着一支箭头正熊熊燃烧的箭,一头淡金此际被灼眼红光照得金黄的及肩短发更将王者风范彰显无遗。
是他吗?太远了,她根本看不清。
晓蓠不由疑问,他要干什么。
似要为她解答一般,那人把箭搭在弓上,然后拉弦,举弓。
一系列动作完成的一刹那,离弦的箭以惊人的速度飞向太阳西沉的方向,奔腾的公牛牛角间立刻燃起了熊熊的火焰圈,以该处为定点,两边用同样飞快的速度亮起了一个火圈,在圆弧闭合的瞬间,东边要塞的高塔上呼应似的炽热燃烧起来。紧接着,仿佛以这层火圈为参照,城中央的皇宫为圆心一圈一圈往内点燃了无数的火把。
整座哈图萨城不多时便已灯火通明,放眼俯看,有如沉睡的巨人在苏醒一刻方真正鲜活地展现出了全貌。
太震撼了!
轰然爆发的欢呼声、拍掌声、口哨声响彻天际,全城沸腾。
晓蓠深深呼吸,仿佛唯有这样她才不至于太兴奋。她迈出脚步,快步向下层的城区走去。
瑰红的云彩如退潮的海浪一点一点退去了绚烂。天边的夕阳此际完全沉入了地平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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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城城西除开本国宗教尊奉的铁休普和赫波忒的两座神庙,下层区域还有一块较为空旷的场地,日常作为每个月底大型集市的摆卖场地,特殊日子如普鲁里节则是举办篝火晚会的最佳地点。
沿途过来,她发现今晚走在街道上的人比她初来时见到的人多出不知几倍,好像哈图萨城的居民都倾巢而出了一般。但身置其中,她却丝毫没有拥挤的感觉,更多是感到了欢庆节日该有的热闹。
街上的人们大多数说着地道的赫梯语。晓蓠留意了好一段时间,塔鲁他们用自己的母语交谈时句尾总会有轻微的颤音,因而渐渐地可以辨别出赫梯语来。那些人或许在闲话家常,或许在打赌待会的篝火晚中会,谁能勾搭到最多的女子和自己聊天,或许在研究周边国家的最新形势。
也有一些人说着她似曾相识却依然听不出所以然的语言,偶尔还能听到用古埃及语交谈的对话——也只有这种语言是她能听懂的了。
赫梯民族不愧被称为“万神的民族”。一个国家如果连其他国家或文化的宗教信仰都能够容纳,它也绝对可以比任何一个国家发展得都要迅速。
这同样是哈图萨城的商贸交易得以繁荣的重要原因。
不经意扫过他们或愉悦,或轻松,或兴致盎然的笑脸,晓蓠像受到他们的情绪感染一样,禁不住开怀起来。
不少居民或特意拜访哈图萨城的游人,都在临时摆放的地摊上挑选自己中意的商品。陶器、各类首饰制品、亚麻布织袋、繁复的地毯、华丽的宫廷式纹章、香薰壶、没药等常见药材……明明规模和种类一点都不输开罗的汗·哈利里集市,她却鲜明地清楚知道,自己确确实实身在三千年前的西亚。
在大街闲逛了一段时间,她远远地看见奈琪提到过的表演人员。他们打扮各异,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演绎着什么剧情。晓蓠哑然,莫非古代就已经诞生了最初的戏剧?
只要一天不回去,没有最新奇,只有更新奇——这是她对这次异时空之旅的总结终极版。
今天是普鲁里节的第三天。
一直到昨天,晓蓠都没能真切找出这个欢庆赫梯新年的节日,跟英国的万圣节或中国的春节之间的区别。
她只是看着将军夫人和莫布总管在宅邸内添置这样或那样的摆设,张罗这样或那样的宴请事宜。也只有在那个时候,她才会死心塌地地认为,她的家其实远算不上奢华。
借着悬放于高墙的火把的亮光,晓蓠得以饱览庆典之下繁华的街景。尽管如此,那些荧荧闪烁照亮古城的火光并没有夺去天上夜空星光的炫目。
近现代电灯的发明,方便了人们的生活,却盲目了人们的心灵。
走着走着,晓蓠从怀疑自己幻听到连声的抗议从肚子蹦出时,确认自己真的饿了。她用皮皮给自己的一些贵金属和宝石颗粒换了专卖地道小吃的店铺的食物,虽然和老板无法口头沟通,但通过肢体语言,还是轻易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只不过……老板根本没要到她的“钱”,一是她不可能买下全部的食物,二是那几位老板也不太看重这一点东西。有意思的是,他们的身形非但不健壮,而且还比较胖,让她不期然联想起皮皮曾向她描述的摆放在正南城门的石雕像。
但话说回来,以物换物不像想象中的那样麻烦,相反,还挺有趣的。
吃完一个从热水里捞出来的玉米、一个香气扑鼻的紫番薯和一块新鲜烤烟肉,这顿令她稍感到良心不安的免费晚餐后,她口渴了。
正当她四处张望找水时,她听到似乎有人在叫自己。不必去看,也猜得出是谁。
“晓蓠你来啦!——哇!晓蓠你今晚……”
“你有水吗?”
“水?什么水?”
“可以喝的水。”
“晓蓠,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我口渴,你有可以饮用的水吗?”
一个水壶倏地闪现在她眼前,晓蓠和皮皮不约而同望去,是塔鲁。
“塔鲁,你真是我的救星!”晓蓠拿过水壶,咕噜咕噜地大口喝着。
“你面子好大,二哥完成仪式,刚享用过晚宴,就赶来给你送水。”
晓蓠顿住,怔怔望向塔鲁。仪式?是指射箭点燃篝火台吗?
原来站在皇宫高台的那个人真的是他。
塔鲁却是淡笑着摇头。她别过视线,继续喝她的水。
原以为晓蓠一定会反击的伊纳尔因她的沉默禁不住讶然,他挑眉,语带挑衅地说:“今晚晓蓠小姐如此动人美丽,不知哪位异性这样荣幸将使您为之倾倒。”
她猛地看去,目光冰冷地望着他,然后一字一句地说:“我、不、想、和、你、说、话。”飞速转身,头也不回地重新没入人群。
“晓蓠生气了,好可怕。伊纳尔殿下,您居然把她激怒了……”
伊纳尔还没反应过来,他求解地看向塔鲁,却遭到同样冰冷的目光注视。
“谁可以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尾随的夏姆见证方才一幕后,忍着笑问。
一同到场的潘什淡淡地低声道:“为了生命安全,还是乖乖闭上你的嘴吧。”
任自己被涌动的人群推向前方,晓蓠又开始怀念那个曾经习以为常的家,那个总是黑云盖天的城市。
想回家,又或者……
再见到图特。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起他的频率一天比一天高。这个人完全没有骑士风范,跟马里耶特相比差了不止一截。尽管他的言行举止完全符合中后世纪英国的绅士标准,但一想到他为不被卷入危险可能真的抛下了自己,她的心就止不住地难过。
她有时也会无所事事地想,单以她现身处的哈图萨城为例,商贸一派繁荣的景象只可能构筑于来自四面八方的商人和他们带来的各种商品上。除了赫梯本族的商人,就她所能猜得出的,有如阿喀琉斯一样健硕、崇尚自由的爱情海诸岛的岛民,有钟爱紫红服饰的腓尼基人,有长脸、多胡须、卷头发、以穷兵黩武见称的亚述人,更有一眼就认出来的古埃及人……这意味着赫梯本身作为一个开明的大国,不抗拒与埃及来往交流。那么,图特到底在顾虑什么,他的身份又是什么?
然而,为什么会思念他,个中的含义意味着什么,晓蓠搞不懂,亦不愿探究。仿佛一旦知道了答案,她的计划、她的原则便会瞬间土崩瓦解。
她暗暗感到好笑。
早前不晓得哪来的自信,笃定自己肯定能在这个时空做一个过路人,现在她仅仅想诘问——需要有多大的定力才能把持自己,即使参与到他们的生活当中,也做得到不对这些活生生的人产生感情。
没有回答。
因此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说服自己:他们没有人是特别的。
过了今天,普鲁里节仅剩下两天,三天以来她都没寻见图特的踪迹,是他将自己隐藏得太好,还是他从未预想过冒险潜入哈图萨城?
不知不觉,人已站在广场的入口。
广场上聚集了盛装打扮的人们,这里应该就是篝火晚会的举办地点。晚会的气氛十分热闹,明明篝火已经把四周的空气染上了灼热的温度,她仍感到些许的冷,大概深冬的夜又深了。
突然一个人迎面撞了上来。
“啊,对不起……”
那是一个长着栗发的少女。
她似乎没有听懂自己的话,晓蓠霎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尴尬地摆手笑笑。然而,她依然定神地望着自己。
最终她略蹙着和那头短发一样英气的眉:“埃及人?”
原来还是听得懂的。
语言不通果然不是一般的麻烦。为什么她就说不了赫梯语呢?要是图特像这样一直不在,她就不必指望去古埃及开展猎奇之旅了。那一开始她听懂的是塔鲁他们的语言该多好。
虽然如此,晓蓠还是很果断地摇头:“我只是长得像埃及人而已。”
少女了然地点点头,越过晓蓠的目光像似探索到了什么,她只留晓蓠一个莫名的微笑就匆匆离开了:“有机会再见。”
晓蓠无语。这是古西亚人道别时必说的话么?一种被打败的感觉不合时宜地腾升起来。
她抽回思绪,迈步往前面走去。
随着时间的推移,聚集在广场的人越来越多。隐约中,传来了咚咚的鼓声。
踩着有节奏的鼓点,一位身形苗条的女子踏着曼妙的舞步进入了人们的视线。她甫一出场,就博得全场男性的喝彩和起哄声,紧接着,更多穿着相似的女子从广场的四面八方盈盈而来。红纱舞裙性感而通透,当她们扭着纤细的腰肢靠近在场的男性们,又一阵震耳的哄笑声。晓蓠苦笑,男人遇到美色就兴致大起倒是金科玉律。
舞娘们踏着鼓点,围着篝火台排成一大圆圈,整齐的舞步不曾间断。随着鼓声的节奏骤紧,舞娘瞬时散开,依然跳着轻盈的舞步,陆续走到站着围观民众的地方,半邀请半强带地将一些男女拉了出来,其中有平民也有贵族,因为单从衣着就可看出区别。
一名舞娘经过晓蓠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