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同学?”周隽问,“是那天送你回来的那个同学吗?”
单尘没有说话。
周隽把手机放在床头柜上,说:“既然是人家的,那你回到学校后就还给他吧。”
说完,她便先行离开了。
单尘也没管放在身旁的手机,等到第二天要走的时候,还是追出来的护士将落下的手机塞回他的兜里。
算了,单尘心想,等回学校了就拜托同学还回去吧。
但等他做完心里建设,鼓足勇气来到六班门口时,却被告知江兆没来学校。
既然江兆不在,单尘就直接进了教室,想把手机塞回江兆的抽屉。
单尘不喜欢自己的课桌杂乱无章,早在放假前便把自己的课本试卷整理好带回家了,原本属于他的位置已是空荡荡的一片。
紧挨着的课桌倒是挤满了书,上面还摊着一张没有写完的卷子。
单尘记得这是放假前的最后一节课,学生们很浮躁,都没有心情认真学习,江兆也一样。
他们都是因为马上要迎来的小假期而兴奋,江兆却与兴奋搭不上一点儿关系。
即便如此,他还是故作轻松地和单尘开玩笑,问单尘把书都搬空了,是不是下学期不想来了。
单尘就说不想来学校明明是江兆。
没想到当初随意的打趣,如今却一语成谶。
单尘仔细回忆当时的情景,江兆应该是不期待寒假的,甚至可以说是厌恶。
两人在假期的聚面闹得不欢而散,连江兆突然离开家回到玉城的原因都无从得知。
十有八九是家那边有些不愉快吧。
这节是六班的活动课,教室里很快只剩下单尘一个人。
新班级对学生的要求更为严格,单尘不能再继续待下去了。
江兆抽屉里摆放的书本试卷虽然不算杂乱,但也没什么规律可言。之前单尘好几次都想上手帮他收拾,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这是他第一次翻动江兆的抽屉。
一中不许学生私带手机,单尘本想放在抽屉最里面,一个没留神带出了个笔记本。
那本子书口朝下,捡起来的时候,里面夹着的几张纸便缓缓掉在地上。
单尘一一拾起,认出这上面竟然是自己的字迹。
他很快就想起了有几次上课的时候,江兆非要找他问解题步骤。
老师在上不好光明正大说悄悄话,单尘就撕了纸写给他。
也仅仅过了三四个月的时间,单尘把这些纸条一一看完,还能忆起每一张都是什么时候写的。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江兆竟然一张不落,全都留了下来。
直觉让他带走了那个笔记本,犹豫片刻后,单尘又把已经放好的手机重新装回口袋里。
-
笔记本的前面几页都是一些政史地的知识点和答题套路。
江兆总是弄混重大历史年表,他自己又不喜欢背书,单尘干脆让他找个本子写下来强化记忆,还能放松一下脑子。
单尘说过之后也没再管过江兆记笔记,对于江兆最重要的任务还是数学英语这种进步空间较大的科目。按照计划,政史地本应该是他下学期的任务。
虽然单尘没有检查过,但江兆还是听了单尘的话把自己记不住的知识点写了上去。
尽管看上去他很不情愿。
江兆记的笔记不多,但是抄错的、写混的、写的看不清的应有尽有,单尘看着,就下意识拿起笔在上面修改起来。
才写几个字,笔尖便凝滞在半空。
单尘犹豫片刻,还是将笔放到了一旁。
他继续往后翻看,这个笔记本只有前面几页还算工整地记着笔记,再往后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鬼画符,单尘仔细辨认,也没看出来这是什么字。
除了那些意味不明的符号,这当中还有一些前言不搭后语的句子——
“又来了,今天很烦。”
“被表扬了,今天不烦。”
“没什么事发生,今天一般般烦。”
……
除了这些只简单表明缘由心情的句子外,剩下的就是整页整页的“烦”字。
再往后看,单尘又在上面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完成任务,单尘许诺给我一个奖励。”
“又有一个奖励了,但我还没想好要什么。”
“第三个了。”
……
“到现在一共是五十八个,我可能已经想好了要什么奖励。”
江兆写完这句话后,又把后面那句划掉了,补充写上:“还没想好,过不了几天又要开学了,那时候再说吧。”
算了下时间,这句话应该是寒假前一天写的。
单尘神情微变,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江兆还期待着新学期,那他为什么又莫名其妙地要和他断交呢?
难道他在撒谎?
单尘摇摇头。
他继续往后面看,鬼画符和简短的句子都消失了,中间有几页密密麻麻写着非常工整的字,就是写得太小,乍一看有点儿晕眼。
那写的不是别的,竟然全是单尘自己的名字。
江兆的字很潦草,单独拆开看还算凑合,但组合到一起就会显得非常凌乱。
但在这几页纸上,在单尘见过江兆所有的字迹中,却是难得工整干净的好字。
单尘恍惚想起,他曾经是叫过江兆练字的。
为了避免长时间学习造成身心压力过大,单尘有时候也会做些别的事情放松一下。教室里不准说闲话看闲书,单尘便会选择练字。
他认为漫无目的地写字是一种很好的放松方法,于是就推荐给了江兆。
有时江兆一下午没做完一页题,单尘会问他原因,他就说自己练字去了。
只是练字成果从来不拿给单尘看,等下次单尘再检查他的作业时,依然写得龙飞凤舞。
看样子压根没听进去。
久而久之,单尘也不再要求他练什么字了,能写清楚点儿就行。
蓦然触及以前的回忆,再看到那几张写满了自己名字的纸,单尘只觉得心中五味杂陈。
下课后,他又回到了六班教室,把江兆的东西一件件翻了出来。
有同学问他在干什么要不要帮忙,单尘也拒绝了,说自己只是在找一本书。
他觉得自己像在做贼,不过事到如今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一来一回跑了整整一天,单尘才把江兆所有留下的东西都看完。
除了那个笔记本,单尘又在其他课本、练习册、试卷等等所有能写字的地方找到了他自己的名字。
无一例外,这些写着他名字的东西,要么是江兆做完后从来没让他看过的习题册,要么是单尘已经帮江兆批改过的卷子。
甚至单尘还找到了几张涂有黑块的试卷。以前给江兆讲题的时候,他随口问了句为什么要在试卷上涂黑块。
江兆回答了什么单尘已经记不太清了,现在对比一下,涂着的黑块能分毫不差地将他的名字盖住。
事到如今,单尘唯一能够确认的事,就是江兆并不想让自己看到他在写这些东西。
为什么?
难道这也是所谓“捉弄”吗?
这些天来,单尘都在避免回忆与江兆的点点滴滴。
对于江兆的嘲笑和冷漠,单尘与其说是难过,不如说是害怕。
他太怕自己像个小丑一样惹人厌而不自知,更怕自己做的一切都毫无意义。
他怕到头来,江兆依然和他毫无交集,如前世一样,死在九年后的秋天。
如果这一切都照常运转,那么安排他在江兆死亡那天重生一世,又有什么意义?
单尘做了整晚乱七八糟的梦,前世的现在的虚虚实实混杂在一起,醒来后便头疼欲裂,跟熬了一宿没睡一样。
一连过了好几天,单尘终于下定决心。
他要见江兆一面。
这是最后一次了,单尘心想,如果这一次江兆依旧表现出厌烦的意思,那他以后再不去纠缠江兆了。
既然无法改变……索性就放弃吧。
想到这儿,单尘的心情愈发沉重起来。
他先是给江兆打了电话,不出意外压根没人接听。
下课后,单尘又去找李老师问了江兆请假原因。
李老师很疑惑:“上次江兆请假,我就记得你天天问我,这一次江兆又请假了,你怎么还问呢?单尘,我以前也没见你这么关心同学。”
她这一问把单尘问住了,单尘暂时编不出像样的谎话,只好说自己有事找他。
“能有什么着急的事,不能等他来学校吗?”李老师明显不信,她喝了口茶,“对了,你妈妈找我打听江兆了。”
单尘问:“那您是怎么说的?”
“实话实说,关系还不错。”李老师又说,“你前段时间不是生病了吗,你爸妈没明着问你,但不代表他们不想知道原因。总之,他们知道了你回家之前,是和江兆在一起的。”
单尘说:“我们一起去福利院帮忙而已。”
李老师笑了笑,说:“我管不了你们干什么,但最后不到半年时间,把心放到学习上面。你最近到了新班,不比从前,更要加倍努力才是。”
李老师一训起话来就止不住,要不是铃声响了,她还能继续说下去。
“江兆请的事假,他家那边有点儿事,跟着他父母回了洛城。”李老师抱着一叠试卷,将要出门的时候终于回答了单尘的问题。
“还有。”她回头打量了单尘一遍,“江兆问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