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太阳姗姗来迟,清澈的阳光犹如一把利剑,划破雾蒙蒙的小巷。
少年背光而立,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这声音,这个人,单尘实在太熟悉了。
一个混混率先开口:“江……哥,江少爷,你怎么来了?”
江兆没有回答他,又重复了一遍:“你们在做什么?”
“这不很长时间没见到江哥你了吗,兄弟几个挺惦记的,今儿个正巧碰见单尘,我们想和他叙叙旧而已。”
这谎话说得如此顺溜,单尘听不下去,反问:“你们不是要狠狠揍我一顿,出口恶气吗?”
江兆在这里,混混们岂敢承认,连忙解释他们可没说过这话,纯粹是因为单尘自己见他们人多,误会了他们的来意而已。
要不说这群人混混呢,颠倒黑白的能力真是一绝,三两语就把责任推到单尘身上了。
他们撒着谎,还想揽着单尘的肩作亲密友好姿态,单尘不遂他们的意,毫不客气地躲到一边。
正在这时,伴随着响亮的鸣笛声,警察来了。
现场没有人员伤亡,也没有打斗的痕迹,甚至连个记录事件发生过程的摄像头都没有。
没有充分的证据也没有造成严重的后果,再加上对面一群人坚决咬定他们不是来打架的,警察也只能口头警告。
临走前,警察说:“我看你们年纪不大,是学生吧?说一下你们家长或者老师的电话号码,家长不来的都不准走啊!”
单尘一个受害者,江兆又是路人,警察问了几句话就让他们离开了。
从警局出来后,天已经大亮。
大街小巷都洋溢在欢快的氛围中,马路两旁张灯结彩,人们都喜笑颜开祝贺着新年。
谁都没注意到一前一后穿梭在人群中的少年。
单尘想叫住江兆,无奈喊了几遍,江兆仿佛都没听到似的,只顾着自己闷头往前头。
这是一条闹市,现在正是人多的时候,单尘怎么挤都挤不到江兆的身边。
“江兆,江兆!你等等我!”他只能盯着江兆的背影,免得自己跟丢了。
好不容易离开了闹市,来到一处人流量较小的地方,单尘看准时机跑到江兆面前。
眼见路被挡住了,江兆这才停下了脚步。
“你早上为什么不辞而别?”单尘问,“刚刚我喊了你那么多遍,你怎么不停下来?”
他的声音多少含着委屈和埋怨,但江兆只是扫了他一眼,轻飘飘道:“想走就走,凭什么你说什么,我就要听什么?单尘,你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吧?”
单尘一怔。
江兆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对他说话了。
接下来想说的话被迫卡在嗓子眼里,望着那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单尘犹豫片刻,哪怕对方的神情已经由冷淡变为不耐,他还是问:
“既然如此,昨晚你为什么……为什么那样对我?”
话音刚落,单尘就听到了江兆的一声嗤笑。
仿佛是为了印证心中最差的那个猜想,紧接着江兆便说:“你找我,该不会就是为了问这个吧?”
“还能有什么原因?当然是在捉弄你啊。”
他的语气满是嘲弄,单尘试图辨别,却找不出半分虚假的意味。
像怕他没有听清,江兆又补充道:“很有趣是吧?你没有感觉到吗?”
“有趣?”
单尘觉得自己的大脑已经宕机不能思考,但心中浓烈的不甘还是让他的质问脱口而出:“你想要好玩,想要有趣,为什么用这种手段?你知不知道……”
你知不知道,我会当真。
后面这句话他终究没能说出口。
相较于单尘的激动,江兆却不以为意,宛若一个事不关己的路人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
“我早说过,我之所以答应你的要求,只不过是觉得好玩罢了。”江兆说,“将一个人的期待拉高,再让他的希望瞬间破灭,从云端坠入深渊的过程,难道不有趣吗?”
兴许觉得自己说的话还是太温和,江兆停顿片刻,对着满脸不可置信的单尘,讥笑道:
“你说昨晚,我倒想起来了。当时你在我手上,你的表情真的很像……”
他低声说了句什么,单尘的脸色霎时间变得煞白。
“江兆!”
单尘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靠在身后的墙上,免得发软的双腿支撑不住摔倒在地。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挽回一点他所剩无几的尊严。
街道上有一些路人注意到这边的情况,对着他们指指点点。
江兆看上去并不想继续废话了,他没再看单尘,毫无留恋地掉头就走。
离开之前,他说:“奉劝一句,以后长个心眼,少和……我这种人接触。”
江兆走得很快,眨眼间不见了踪影。
单尘还是呆呆站在原地,钻心的冷意从胸口蔓延到四肢,好像身坠冰窟,连呼吸都格外困难。
有热心的路人上前,问他们是不是吵架了。
单尘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他不想说话。
路人又说:“肯定是吵了!你看这眼睛红的哟。”
他们又七嘴八舌说了些什么,单尘没有听清,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家,等意识再次回笼时,他已经躺在家中的床上了。
唤醒他的是兜里压着的硬物,单尘掏出来一看,正是江兆送他的那部手机。
他上滑解锁,手机界面还停留在通话。
一连串未接通的电话,全是他打给江兆的。
单尘把手机扔到一旁,将脑袋深深埋入被子中。
脸上传来濡湿的触感,单尘一抹,才发现自己已泪流满面。
怎么会这样?
单尘缓缓将自己蜷缩成一团,他很想睡觉,但一闭上眼睛,江兆说的话犹如魔咒一般,一遍遍在他耳旁回荡。
江兆说只是觉得好玩而已。
江兆说他只是在捉弄自己。
单尘一开始还幻想着对方是不是觉得难以启齿,所以和他开了个玩笑,但江兆的接下来的话,却是一句比一句扎心。
明明昨天,江兆还好好的,怎么才过了一晚上,就变成这副模样?
他想不明白,他也不愿继续想了。
-
单尘浑浑噩噩缩在床上,不吃不喝。不知过了多久,静谧的屋子传来咔嚓一声响。
是他的父母回家了。
周隽照例推开单尘的房间门,当即就被吓了一大跳。
眼前的单尘哪有平日的半分模样,整个人萎靡不振一动不动,看起来魂都丢了。
“这都几点了,还没有睡醒吗?”单尘的父亲单宏没看清屋内的状况,“赶紧起床收拾一下,明天就要开学了。”
单尘没有回答。
周隽上前摸了下单尘的额头,说:“怎么烫成这样?”
单宏这时也察觉到了不对,喊了几声,单尘也只微微掀开了眼皮,很快又闭上了。
两人不再犹豫,火速将单尘送到了医院。
医生给的说法是着凉再加上心理压力大造成的高烧,幸亏病人年轻,身子骨耐造,不然真会留下后遗症。
听说单尘是高三学生,那医生就说这个阶段的小孩本来压力就大,为人父母更要重视孩子的身心健康,万不可给予太多压力。
单尘在病房里静静躺着,这家医院的隔音效果很差,外面说什么都听得一清二楚。
门外的交流没多久便停了下来,不一会儿,单宏和周隽回到了病房。
“爸,妈。”单尘用沙哑的声音喊了他们一声,“我没什么事。”
“没什么事会在医院躺着?”单宏说,“学校那边我替你请好假了,这几天你先好好休息。”
他们没多问单尘,单尘也不想多说。
说了又有什么用呢?只是给父母徒增烦恼罢了。
因为工作很忙,单宏和周隽只能轮流守着病床,守床的时候他们也没闲着,不是写教案备课就是改卷子。
好在没几天,单尘就可以出院了。
要回家的前一天晚上,周隽和单尘谈心,问他是不是学习压力很大。
单尘否认:“妈,和这个没关系。”
周隽有点儿不相信:“真的?”
“真的,没有骗你。”
确定他没有撒谎,周隽才告诉他一个消息。
玉城一中今年为了增加top大学上岸人数,打算根据期末考试成绩,将理科前一百名、文科前五十名同学单独拎出来另组精英班。
新班级奉行一考一变动制度,旨在激励竞争,鞭策同学们不断进步。
单尘刚好就在其中。
周隽说完,问:“你想去吗?如果不想,我可以去和领导商量一下。”
“我想。”单尘没有半分犹豫,“妈,我想去。”
周隽虽然还不太放心,但也没多说什么。
她从包里拿出一部手机:“对了,这是你买的吗?”
看清了那是什么后,单尘的表情一瞬间变得非常不自然。
好不容易强迫自己忘掉的记忆又浮现在眼前,单尘埋在被子下的双手都不受控制抖了起来。
周隽注意到他的不对劲,连忙说:“放心,我就问一下,你先别……别这么害怕。”
害怕?
“妈,这不是我的手机。”
单尘用力掐着自己的手掌心,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这是我……我同学的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