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从省城回来,顾岚就变得异常沉默。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哪儿也不去。爸妈看在眼里,忧在心头。顾爸爸新盘下的店面正叮当作响地装修,顾妈妈的店也开了张。放假头几天,顾岚还去店里帮过忙,可一趟省城归来,她连房门都懒得出。
顾爸爸心里着急,却不知如何开口。他常年在外,关心的话总习惯由顾妈妈转达。于是,他悄悄和顾妈妈商量,让她找机会问问女儿。顾妈妈心里也七上八下,琢磨着是不是年三十聚餐时,爷爷奶奶的话太重,让女儿心里结了疙瘩?可看女儿当时回得也利落,不像记仇的样子。但这几天的消沉,又实在反常。
眼看顾岚的假期就要结束,顾妈决定在女儿返京前,找机会和她好好聊聊。
她给顾岚打电话,说要去进货,让顾岚陪着。
顾岚接到电话,有些意外。店里的材料一向是供应商送货,实在急用也有店员跑批发市场,妈妈很少亲自去。这突然的邀约,透着蹊跷。但她转念一想,过年这些天爸妈对她也算包容,聚餐那次也没怪她顶撞长辈,算是难得的太平年。自己这些天为宋素素的事烦闷,出去走走也好。于是应了下来。
母女俩并肩走在小镇的街上。北方小镇的年味甚是浓郁,红灯笼、红对联随处可见。胡同口的小贩热情吆喝,招揽路过的行人。街巷里,孩子们追逐嬉闹,走街串巷的找同伴玩耍。临街的店铺偶有开门营业的,老板们倚着门框,晒着太阳闲话家常。
顾岚边走边看。在大城市呆久了,总觉得时间过得很快,如今回到小镇,似乎凝固在时光里,和她记忆中的模样相差无几。小时候觉得宽阔得会迷路的十字街口,如今看来竟有些窄了。
顾妈妈忽然停下脚步,指着前方一栋略显陈旧的二层小楼:“岚岚,还记得这儿吗?”
顾岚循声望去。一楼是喧闹的棋牌室,人们正享受着过年的悠闲,麻将声、喝彩声频频传出。二楼,曾经的转灯箱取代了曾经的把杆,那是她小时候跳舞的地方,如今已改成了理发店,年后刚开张,客人寥寥。
顾岚说:“我记得,舞蹈室。”
“对,你还记得。”顾妈妈应声“上个月碰见你们舞蹈老师了,她还问起你呢。真没想到,这么多年了,她还能记得我。”
“老师现在怎么样?”顾岚问。
“她啊,早几年就去省城开舞蹈室了,自己不怎么教课了,请了老师。而且,她还记得你呢,说你让她印象最深的就是劈叉,一下子就下去了。”顾妈妈说着,皱纹里漾开笑意。
“老师对我挺好的。要不是她坚持,我可能就学不下去了。”顾岚被妈妈勾起了回忆。
“是啊,她当时好说歹说,非要让你学。那会儿学费不便宜,家里全靠你爸寄钱,我又没工作……可后来我一咬牙,学!”
“为什么?”顾岚有些不解。
顾妈眼里闪着光:“你们老师那身形气质,多好啊!我当时就想,要是我闺女跳舞也能跳出那份儿精神劲儿,这钱就花得值!”
“那会儿也没指望你靠跳舞怎么样,就想着女孩子家,身段好、气质好,总是好的。”顾妈自顾自地说着。
顾岚听着,心底涌起一股陌生的暖流。
顾妈很少对她亲昵,懂事起,拥抱亲吻都屈指可数,更别提“妈妈爱你”这样的话。成长过程中,她有过太多怀疑和委屈的时刻,总觉得妈妈不够关心她,不够爱她。
顾妈年轻时沉迷打牌,常常没日没夜。小顾岚放学回家,看见门锁着,就知道妈妈准在胡同尽头那家小卖部门口打牌。她也不闹,只是默默走过去,倚在妈妈身边,直到睡着。她一直以为,妈妈送她去跳舞,只是为了打发时间,省得她碍事。从未想过,那背后也藏着母亲对女儿的一份期许。
顾岚侧过头,目光落在顾妈妈脸上。顾妈妈妈本就瘦削,这几年开店操劳,更显清减。脸颊爬上了晒斑,两鬓也隐约可见银丝。
顾岚忽然意识到,妈妈老了。所以她变得柔软,开始看女儿脸色,渴望一家团聚。
喉咙有些发哽,顾岚努力克制着,声音有些艰涩:“妈……谢谢你。”
正沉浸在“当年决定真英明”情绪里的顾妈妈,被女儿这句突如其来的“谢谢”弄得一愣。她怔了半晌才回过神,看向顾岚,嘴角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挤出一个笑容。她没说话,只是抬手拍了拍顾岚的肩膀,随即转过身,走到了前面。
这个动作,勾起了顾妈妈一段尘封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