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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破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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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瑾站在那辆黑车前,感受到车窗后沉默的视线。

她没有回头,轻轻一笑,才转身进了车。窗外的世界在一瞬间变得黑暗,灯光和人群在她眼中交错成一片无声的波纹。

车窗微微摇下,晚风夹杂着海的咸味吹进车内。她闭上眼,轻轻靠在座椅上,脑海里浮现出刚才简珩那双清澈的眼睛。

她一直能感受到简珩的不安——不只是她对她的信任,而是对所有人的。她那种温柔的坚持,如同深藏在她骨血里的坚硬。

“无论什么时候,不要太信任别人。”简珩的声音在她耳边回荡,带着一种她无法定义的沉默情感。

她曾经在很多个晚上,躺在飘窗上,想过这些话背后的意义。

她记得小时候的自己,有过一个很简单的愿望——和妈妈一起光脚踩在沙滩上。偶然的机会她读到了一本格林童话,其中《海的女儿》是她最喜欢的故事。她在午后的茶话会上问过哥哥,“哥哥,你去过海边吗?”

上官瑜笑着捏了捏她的脸,“我还没去过,不过迟早有一天我会亲眼去看看的。”

她记不清当时是怎么回答的了,那个愿望早已变得模糊,变成了幼时天真的玩笑话,变成了再也不会实现的秘密。她不再有这种幼稚的想法,不敢再表达任何软弱。她心里那道墙已经搭建得太过坚固,甚至连她自己也早已不记得最初不谙世事的样子了。

上官瑾从小就知道,她和普通孩子不同。她的家族,尤其是母亲,总用一种冷静的眼光打量她的一切。每一步,每一个选择都是被设定好的,她的未来早已被预设的清清楚楚。她只不过是家族精密计划中的一颗棋子,按部就班地落子,直到赢得棋局。

“上官瑾,记住,你代表的不仅仅是自己。”母亲的话在她记忆里早已落地生根。

小时候,她的每个举动都在被无数双眼睛注视着。她的着装必须符合名媛的标准,言行举止必须遵守家族礼仪,课外活动的选择必须经过严格审核,甚至她的兴趣爱好也得符合他们的期待。任何一丝偏离,都可能被视为不符合家族利益的行为。她会被母亲关进教堂,让她跪在主的面前忏悔。

最初,她抵抗过,试图反抗那种看不见的束缚。某天午后,她被允许去后花园写生,趁着教习老师取教具的空档,像是在心里排演过无数遍,她翻过废弃的亭子,绕到锈迹斑斓的铁门前,稍稍用力,推开了那扇通往自由的门。

她第一次尝到叛逆的滋味。门前的小路通往坪堄山,其实就是个可以俯瞰清湾区的小山坡,不知从哪年开始,也有了专门的名字。

小径上铺满了青石板,很少有人打理,上面浮着一层泥土,遮盖了石板本来的颜色。

上官瑾沿着小径慢慢走着,不时被扬起的灰尘呛得不住地咳嗽。不出一刻,她看见了坪堄山,此时阳光斜斜照在她的裙边,远处的北海波光粼粼。

她站在山脚,把整个清湾区收在眼底,风把她系在脑后的发带吹起,张扬地飞舞着。

她又向前一步,脚边踢到了一颗石子,顺着石子滚落的方向,她看见了一个人。

那人坐在榕树的阴影下,膝头摊开了一本书,正聚精会神地读着。

上官瑾轻皱眉头,他好像听不见对面街角的车水马龙,也好像不在意被泥土染脏的裤脚。阳光正好,微风徐徐,吹起他修剪得整齐的发丝。

她竟然产生了一丝荒唐的念头,他叫什么名字呢?这是她头一次对一个人感到好奇,她想知道他在读什么书,是《理想国》还是《罪与罚》?

太阳逐渐西沉,她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走进了小径的另一边。

家族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听说是送下午茶的女佣发现了她凌乱的脚印。

她被母亲叫到会客厅,途中母亲一言不发,步子冷得像风。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上官素的声音冰冷而刺耳,“你已经不是孩子了。瑾,你的每一步都必须为家族考虑,我希望你能牢牢记住这一点。”

她低下头,感到一阵窒息。她知道,这不是一次简单的训斥,她内心深处,一点点的抗拒开始被渐渐压制,她开始意识到,自己从不被准许拥有真正的自由。

那段时间,她变得越来越圆滑。她学会了从母亲眼里读出情绪,从父亲不经意的言辞中捉摸出他隐藏在只言片语的寒意。每一次决策,她都会小心翼翼地揣测家族的意图,学会如何在这种压迫下得以片刻喘息。

她学会了无时无刻挂着标准的微笑。即便内心深处满是疲惫与痛苦,她也知道,如果想维持虚伪的关系,这个笑容是必需品。

“瑾,你从来不懂得如何去真正做一个‘上官’,你没有家族的血性。”祖父曾在一次家庭聚会上严肃地对她说。那时,她才真正明白,自己从小就扮演着一个听话的提线木偶,家族让她成为一把锋利的刀,她就去替家族扫去碍事的东西。

圆滑、精明、审时度势,却从未有过真正的“自我”。

每次和简珩的接触,她总是下意识地选择保持一定的距离。那份来自家族的沉重压迫,让她不敢轻易表现出任何情感。她害怕自己一旦放松,所有的掩饰都将崩塌。

在家族面前,她不得不学会微笑、低头、适应,不再是那个幼稚单纯的孩子,而变成了一个能够在权力斗争中生存下来的“上官瑾”。她从不允许自己有一丝脆弱,那些曾经的梦想和渴望,都在这个无情的家族中消失不见,成为她心中无法触及的伤。

这一切,仿佛一场无声的战争,她被推到了最前线,成为众矢之的,是别人眼中的佼佼者,而她自己,早已在争斗的过程中丧失了最初的纯粹。

车厢里一片寂静,直到司机轻声说了一句:“上官小姐,到了。”

上官瑾回过神,车门被拉开,她弯腰走出,夜色渐浓。她的心里有一丝莫名的空洞,但她知道,这份空洞,只有在简珩面前才会变得清晰。

她看了看四周,似乎一切的物件都和小时候无异,却又让她感到陌生。她摸了摸指尖的家族戒指,轻轻一笑,步伐却越发沉重。

落地窗后的天色暗沉,厚重的云层低垂着,是无声的压抑。

上官瑾站在玄关,还未做动作,客厅里却已传来一道声音。

“瑾,回来了。”

她动作很轻地换下鞋子,目光平静地扫过客厅。父亲、母亲,甚至连祖父都坐在那里,三双眼睛落在她身上,没有人再说话,也没有人起身。

“你知道你今晚的行为代表什么吗?”母亲开口,语气不高,却在空荡的房间里清晰的让她无处遁形。

她没答,手指却在背后慢慢攥紧。

“为什么不和小侯少爷一起跳舞?我们是世交,总该赏些薄面,你拒绝了他,是想让整个清湾区看笑话?”

“我并没有拒绝…”她声音不高,“只是选择了不跳舞。”

“不跳舞?这是你能选择的?你作为上官家的女儿,在这种场合就应该去领舞,现在居然好意思说你选择了不跳舞?”是祖父的声音,不怒自威,“你认识和他跳舞的那个女孩吧。”

她顿了顿,眼神倏地一冷。

“你们是什么关系?”

“同学。”她淡淡地答道。

“同学…?”祖父重复了一遍,眉间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她叫简珩,我没说错吧。”

她表情微动,抬眼,“是。”

没人再说话,空气里凝滞着一种微妙的冷。

父亲终于抬手,放下茶盏,慢条斯理地说:“你的行为,很不妥。”

她没有点头,也没有辩解,只是眼神直视着对面。

“你应该知道你现在的阶段,不适合接触太多不必要的人。”

“什么叫‘不必要’?”她轻声问。只是随口一问,母亲的表情瞬间变了。

“她的背景我们查过了。”母亲答得极快,语气没有情绪,“她在镇江一中的成绩一般,而且性格孤僻,还是重组家庭,家境平庸。和你来往太密切,只会影响你的决断。”

“那你们呢?”她眼神犀利,语气仍旧冷静得没有波澜,“你们是不是也影响了我的决断?”

祖父冷哼一声,“你以为你现在有资格挑选自己的生活?”

“如果我现在不挑,这辈子就没机会挑了。”

“瑾!”母亲声音一沉,几乎带着最后的理智喊出她的名字,“注意你说话的态度!摆清楚你的位置。”

“我当然清楚我的位置,母亲。”她的语气没有起伏,像是深夜里一柄钝刀缓缓剖开伤口,“我一直都很清楚。从我第一次坐上家族宴席的位子、第一次站在联谊舞会的中间、第一次因为一个眼神被罚跪在教堂开始,我就知道,我这一生就只能照着你们安排的路走。”

母亲的表情稍有缓和,正欲开口。

“可我偏偏不想了。”

父亲站了起来,眼中带着压抑的怒气,“你想清楚你在说什么——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你的一切都是家族资源堆出来的,当初让你去梅斯特进修,你非按自己的意愿报了镇江一中,你能顺利入学,是因为你姓上官!”

“是吗?”她走近一步,声音陡然一低,像压抑着什么愤怒和冷意,“那如果有一天我不姓上官了,是不是你们就能安心了?”

“放肆——!”

“你们不是想控制我,而是怕我变成你们控制不了的那种人——像哥那样。”她嘴角弯起了熟悉的弧度。

“别给我提他,家族的败类!”母亲猛拍桌子,眼底闪过一丝厌恶。

她继续开口,带着讽刺,“简珩和你们不一样,她不说假话,不怕得罪人,她连讨好我都不会。我有时候觉得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但是她真诚待人,她是真心对我好。哪怕看见我光鲜外表下有多么不堪,她依然待我如初。而你们,总是逼着我变得虚伪,让我学会如何周旋,如何漂亮地被喜欢。”

“你是疯了?她给你下了什么蛊?”

“没有。”她眼中终于有了一点破碎的情绪,“是我终于清醒了。”

“所以后来,哪怕是那样短暂地……”

她没说完。指尖轻轻蜷起,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强行按下了某种情绪。

“我在别的地方…有过那种,被当作一个人来看待的感觉。”

灯光落在她的睫毛上,像一小簇一小簇风干的雪。

“但也过去了。”

母亲抬起手,像是要制止她再说下去,可她已经不打算再忍。

“你们教会了我所有能活下来的本事,却从未教会我怎么去爱人,怎么去相信一个人。我现在想自己去学,哪怕代价是把你们给我的东西,全都还回去。”

祖父低头不语,只端起了茶杯,仿佛一切已然决定。

上官瑾看着他们,微微一笑。

她知道,这场对峙,她不可能赢。但她也从未想过赢——只是不想再输了。

不想输掉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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