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海澄路时,街道已有三三两两的行人。上官瑾只陪简珩走了几段路,她问她:“可以让我试试吗?”
指着简珩的滑板。
简珩点点头,她就接过滑板,一只脚站在上面,另一只脚刚搭上板面,身子就猛地往后一仰——
撞进了简珩怀里,惹得她吃痛地闷哼一声。
“啊…抱歉,我没站稳。”上官瑾撑着她的肩膀起身,脸上带有一丝窘迫。
简珩淡声道:“没关系。”她轻轻虚握着上官瑾的手腕,带着她站在滑板上,“要这样站。一只脚先踩在前面的四颗钉子上,身体保持平衡后再上另一只脚。”
上官瑾两只手臂张开,试图在摇摇晃晃中找到平衡点。
“这好难…”她皱着眉头,紧盯着脚下不稳的板子。
简珩叹了口气,扶着她下板,见她站稳后,握着的手松开了,保持了一段距离。
“这个需要练习的,我也练了好久。”简珩正说着右脚踏上了板面,左脚用力一蹬,向前滑了一段路。
滑板越过减速带,停了下来。
上官瑾还在原地,背着手,阳光透过树影间的缝隙打在她脸上,她看着简珩,扬起笑。
简珩调转方向,朝着上官瑾滑去,这次速度很快,她的脸越来越清晰,但是却不退一步。
她们就这样望着对方的眼睛,离上官瑾还有半尺之隔,简珩急刹,停了下来。
带过来的风扬起上官瑾的长发,和她的裙摆。她嘴角的弧度连变都没变过,甚至笑意更浓。
“为什么不躲?”简珩略带愠色。
上官瑾轻眨眼睫,“因为我知道你会停下来。”
简珩左脚撤下板面,另一只脚用力一踩,滑板飞到她掌心,顺势斜挎在侧边,收起了板子。
“你…”她眉峰蹙起,神色复杂,“无论什么时候,不要太信任别人。”
上官瑾嘴角勾起,像是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
她挑眉,嘲弄道:“这话应该我来说。”
她往前走了半步,站得更近了一些,眼里倒映着简珩的脸,唇角轻轻一动:
“世界上没那么多好人。”
她垂下眼,似乎还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指尖在裙侧不安地拂了一下,声音轻得像风吹过树影。
“不过…有些‘不好’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简珩挑眉。
“有的人说话很温和,也从不拒绝你,可他们的好,是有前提的。”她语气平静,“你得先像他们想的那样活着。”
她说完这句话,自己轻笑一声,声音轻轻的:
“抱歉,说得太奇怪了。”
简珩没应声,只是缓缓收紧了手里的滑板。
“你问我为什么信你会停下来…”上官瑾抬头望她,眼里似乎闪着光,“因为你从来没有拿那些前提来衡量我。”
“你看我像什么,我就是什么。”
她顿了顿,轻声补了一句。
“这份信任,很珍贵。”
远处的黑车忽然响起一声短促的鸣笛,划破了此刻的寂静。
她转头望了一眼,眉眼间又染上了那种温顺的冷静,好像刚才那点情绪只是意外泄露的一道缝隙。
“我该走了。”
简珩看着她,微微侧身,站在她和车之间,用身体替她挡住了阳光。
“我送你过去。”简珩说。
“不用了。”她向前走去,阳光从梧桐叶间洒下来,淡淡地落在她的肩头。
她没停,步子轻而稳,从简珩身边掠过时,无意擦过她的衣角,光正好落在她脸上——像是为她停留了一秒。
可再往前走两步,那束光就被什么挡住了,忽地又暗了下去。
她影子拉长,在地上碎成一片,像被切断的琴弦,连着她单薄的背影,一起沉进黑色的车门里。
直到躺在床上,简珩脑内依旧回响上官瑾的话。
“你看我像什么,我就是什么。”
她到底经历过什么呢…我很多时候都觉得她有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成熟。
我突然想到侯昊洋说的话:“她虽然好像对所有人都很好,但是我能看出来那种疏离感……”
她亲昵友善的语气,她完美得找不出一丝瑕疵的表情,她处理事情的手法…都不像一个十五岁的孩子。
是因为她的家庭吗。
我惊叹她年纪尚小就能独当一面,在别人心里藏不住事的时候,她学会了隐藏情绪。
也许是为了扮演一个好女儿,她背负起太多太多,可我只希望她能够平安快乐。
简珩闭上眼睛,心脏狠狠地抽动一瞬。她捂着心口,眼前满是上官瑾艺术节演出完落寞的脸。
那根蓝丝带从上官瑾的血管里抽出来,游丝般穿梭在她们之间,又决绝地刺进简珩的心口,不住地向外浸着血珠。
缠绕、锋利、窒息、钝痛。
……
北海湾的晚风掠过海面,将船尾拉出一道长长的水纹,三层游轮被灯光点缀得璀璨华丽。天还没全黑,海天交接的那一抹霞光好似被打翻的红酒,晕染在水汽氤氲的空气里。
简珩穿着玄色礼裙站在迎宾处,布料泛着细碎的光,照着她微红的双颊。
很久没有穿过裙子了。
她站在船头,和侯昊洋一左一右,迎着从船舱涌出的宾客,微微颔首致意。
半晌,不再有人进入,耳边响起了轻缓的华尔兹,在侯昊洋轻声唤她的那一瞬,她抬起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上官瑾站在不远处的甲板边,一身白裙,没有太多装饰。她手边放着一杯红酒,只是轻轻晃着。眼神没有焦点,像是在等什么,又好像只是随意路过这场宴会。
简珩怔了一瞬,侯昊洋却已伸出手,“简珩…?”
她回过神来,将手递过去。
舞池的音乐换了节奏,是她们练过无数遍的那支。简珩的动作准确,却慢了半拍,那支舞,还是跳错了。
身旁的人好像在说着什么,她什么都听不见了。只觉得灯光太亮,咸湿的空气太刺鼻,她不该在这个时候看见上官瑾,不该在她眼神微动的时候,把手交给别人。
旋转,落步,起身。每一个动作都还记得,是她教的,连当时踩错步被牵着纠正的触感,都清晰得像在昨天。
她们在沙滩上踩下的脚印,旋转后留下的痕迹,带着她转了一圈又一圈。
那时只有耳边三两声鸟鸣,涨潮拍在小腿上的浪花,晨光熹微,风平浪静。
没有灯光,没有那么多人群。
简珩顺着转身那一刻偷偷看过去,上官瑾已不在原地,她站在船舷的另一侧,像是刻意避开了这边的目光。
但她看见她了。
简珩看着上官瑾与一位陌生的宾客谈笑着,她没有再看过来,只是低头扶了扶裙摆。
简珩收回视线,手指颤动了一瞬,脚步微顿,却还是继续了舞步。
她听见侯昊洋对她说:“你走神了。”
她没说话,风吹起她的发梢,夜色逐渐将海面吞没。
她们像两条离港的船,刚好错开各自的航线,擦肩而过时,沉默地关上了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