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得谷年年的人很多,毕竟她在江湖名声远扬,还是卜云山庄的贵客,就算没见过她,看到她的重剑也能猜出个一二来。
众人见她选了对手也就不凑这个热闹,顺着她的视线找到人群外的江焰琅。
他早就想和谷年年认真切磋一场,以后能和她打的机会肯定不多,就算输了也没什么损失,毕竟月琼门的第一件彩头也没端上来。
江焰琅穿过人群,将四面八方观察个遍,没有发现于惊川的身影。
他有些失落,又觉得这情绪莫名其妙,江焰琅停下脚步抬手扶额,似在做什么战前准备,谷年年也并未催促,趁这时间唤来她的人,重剑交了出去,换来一个半人高的木箱。
木箱有些重量,放下时发出沉闷的一声,她敲敲箱子,对江焰琅道:“里面是宝玉原石,赢了我,它就是你的。”
江焰琅有些不解,倒不是那箱子玉石,他指了指台下守着重剑的侍卫问:“你不准备用它?”
“能用的武器多得很,”谷年年转动手腕,只睁着右眼看他,“怕我赢不了你么?”
江焰琅跳上擂台,脸上虽然有笑,但眼中满是不爽,那是暗示自己不会受他挑衅但依旧上钩的恼怒:“早已听闻谷小姐实力不凡,今日见识不到会觉得可惜。”
“还有机会。”
谷年年抱臂而立,说完这句便走向擂台一端。
月琼门的擂台两侧插着各式铁制武器,没有精细打磨,有些还有明显残缺,想来是剑阁作废的器物拿来做个边界装饰。江焰琅明白她的意图,走向另外一边。
他也明白谷年年话中的另一层意思——
要让她用重剑,除非他也拿起自己所熟悉的刀。
从谢枕回那得来的刀也被江焰琅放在台边,余光瞥见谷年年已选好她的武器,漆黑细长的剑正被她来回掂量,尽管和重剑用法不同,可她动作并不生疏。
江焰琅不敢怠慢,随意抽起面前的长柄斧,试了试重量后目光就落在谷年年身上。
他屏住呼吸,气韵流向四肢,再慢慢回溯至心间。心咒起念的刹那谷年年飞身而起,江焰琅并未动身,抬手以斧柄挡下迎头一剑,谷年年微微偏头,锈顿的斧身和她的脸颊就在毫厘,顷刻间二人的内力轰然对撞,将她震远数尺。
一片黑沉在江焰琅眼中,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双手持斧斜刺向谷年年的方向,她下意识后仰,却见斧头转了个方位,直直劈向她的面门。
比起他的斧头,这把剑还是不够长。
虽然武器不占优势,但谷年年对自身的力量足够自信,她也换双手持剑,招式不似在用剑,倒像舞鞭一般又重又快。
江焰琅硬接了两下,手腕被震得发麻,连带手指发凉失血,甚至有失去知觉的趋势。
但他并未退避,只动了动指尖便将长柄斧举至齐眉抡了起来,斧头和长柄形成绞杀之势,长剑卷入其中犹如撞入漩涡。谷年年也不退,连人带剑剑被拉向江焰琅的方向,她抽回左手猛推剑柄,借力翻到空中将长剑蹬了出去。
剑尖直指眉心,江焰琅瞳孔微缩,斧柄骤然嗡鸣,一层影子般的黑光浮出,只有短短一瞬却迸发了惊人的力量,斧头应声插入地面,接着断剑残片如雨洒落,仿佛殉葬。
台下惊呼一片,压过了丁零当啷铁片落地的声音,这生死颠倒的一刻催生出更高昂的兴致。
谷年年躬身撑地,形似捕猎的猫盯着江焰琅,眼中燃起的火焰几乎能让人嗅到捕猎的欲望。
江焰琅掂掂手里剩下的棍柄——
行吧,也算能用,现在的局势能省则省,看谁先把手里的破铁用完!
他眼中的愠色一闪而过,再抬头又是一副从容模样。
谷年年轻笑后取了长枪,两人都只喘了一口气,再次交手竟像是换了人,姿态完全不同。
江焰琅用得最多的就是这种未经雕饰的棍棒,竹枝枯木在望三思用坏的少说能烧个一年半载,都是托于惊川的福。
“哦?”谷年年感受到他的情绪,擦身而过时饶有兴致地探寻道:“你好像很愤怒。”
枪尖点地,她攀在上面转了一圈,踩着棍身一跃而起,踏在江焰琅横在胸前的长棍上。
他把人掀飞到空中,喘息间忘记进攻,就这么看着谷年年如同蝴蝶一样绕着他飞了一圈。
江焰琅的目光渗出冷意,这些变招他再熟悉不过。
他知道他对江湖还不够熟悉,对各派功法也是所知甚少,或许有人和于惊川同出一门,身形功法都相似。但他根本没办法忽视于惊川和谷年年的关系,他控制不住去思绪,控制不住去想于惊川也许在某个月色皎洁的夜晚,和她痛快淋漓地比试一宿。
总比他在于惊川身边要赏心悦目。
“好重的戾气,我认识的那个可爱弟弟哪儿去了,还是说这才是真正的你?”
谷年年的声音就在耳畔,江焰琅侧身扫出一横棍,被她的枪截住刺向地面,踩在棍身的女子居高临下,熠熠流光在瞳中流转,和满身沉郁的江焰琅简直两个极端。
江焰琅松手,在她失重的瞬间运气击向长棍,谷年年用长枪作杆跳到高处,她能避开铁器碎片,但长枪受此一击也碎成三段。
她在半空中望向江焰琅,脚尖勾起其中碎块踢了过去,江焰琅回击一片,锋利的碎片划破谷年年的袖口,撞上身后的□□,“铛”的一声巨响震人心魄,谷年年的辫子散开几分,钉在他身上的目光意味深长。
江焰琅任她猜忌,他随意抽起一把残损的巨剑,趁谷年年拉开距离之时缓和擂鼓似的心跳。
聚在心底的气血在反流,他快要维持不住心咒。
这种感受在最近两年时常出现,于他而言并不陌生,只是以前于惊川一发觉他有这种状况就会让他停下为他调理,他还不知道放任不管的结果,师父也没和他说过。
谷年年呼吸不乱,□□被她舞得轻盈飘逸,巨剑近不了她的身,却能当做盾牌挡下攻势,一时间竟成僵局。
江焰琅抬手擦去额上汗珠,对蹙眉的谷年年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因外界动乱心绪是心咒大忌,控制力不足却是他自身的原因,要探究他从于惊川那里学到哪种程度,他就使出全力应战。
想再牵着他的鼻子走,没门!
虽然内力不如之前稳定,江焰琅也不觉得会输,除非……
两道目光交错,谷年年没有掩饰对他的赞赏,她□□有片刻停顿,收放之间已经换了架势。
刀锋不像刚才那般柔和,裹挟着凌厉的风破空而来砸向巨剑,本来它们体型悬殊,看上去仿佛以卵击石,然而巨剑震颤中传出细微的崩裂声,江焰琅心道不妙,当机立断放弃了手里的武器,在它四分五裂的最后一刻借力一跃,在空中避过了炸开的铁石。
擂台两边的武器被蛮力齐齐削断,方才他站的地方留下一道深坑,谷年年直起身时江焰琅正好落下,抓着还算完整的□□朝谷年年踢去。
她挑眉后退,甩了甩手道:“比我想象的厉害,阿霜,拿我剑来。”
厉害的武器他也有,既然高手不轻视他,那他也愿意奉陪到底。
江焰琅也看向第一排正襟危坐的易明松,易小少爷心领神会,狭长的木箱显摆似的放在腿上,打开的瞬间他动作一顿,又立即将其关上。
江焰琅还以为易小少爷没理解他的意思,正欲喊他,却见易明松啪地又把木箱子打开了,这次他的神情如遭雷殛,再一次合上后他望向江焰琅,缓缓摇头,十分无助。
木箱里空无一物,那把状似新月的刀不翼而飞。
擂台上的人都有所察觉,谷年年望向眉头紧皱的江焰琅抬手想叫停,却见少年转头,握紧手里另一把长刀道:“如此亦能分出胜负。”
谷年年爽朗一笑,对手以什么器物何种姿态迎战她都不介意,倒是江焰琅的态度让她意外,他的气息恢复太快,和最初的他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
只是愤怒还是没有收敛干净,只是这次不是冲她来的。
江焰琅咬牙强运心咒,血气迅速聚集在心脉,刹那间周遭的声音都如潮水远流,已受过重创的□□承受不住由内释放的强力,刀身不停震颤。
重影显现,谷年年仿佛见到被撕扯的刀魂,惊诧之余她毅然选择攻势,刀剑相撞之时烈风卷起二人衣摆,极致的心法点燃重剑,蓝色暗纹蔓延而上,与江焰琅的刀相接之处迸出火光,她猝然睁大双眼,在被掀翻之际将剑插向地面。
无边的黑压了下来,谷年年只觉心脏被绞得死紧,掌心烫得几乎握不住剑,但她没有松手,怒吼之下重剑被拽了起来,眼看着就要再次撞向江焰琅的刀——
“叮——”
温润的铃音震住了方寸之地,锋刃交错,江焰琅撑着刀喘息,血腥气上涌,眼前一阵黑一阵白,控制不住的内力在体内流窜,刀随之而动,带着他的身体往前。
铃声再次响起,这次绵绵不断,牵引着他的气血归顺。
“别打啦别打啦,再打台子就塌啦!”
侍道童的声音伴着铃声,层层叠叠传到江焰琅脑中,他终于捂着胸口靠着刀身就要往下滑,谷年年走到他身前把他拉住,撇了撇嘴道:“算我输了。”
他眼前还是迷蒙一片,但依旧仰头去看谷年年:“再一招我就撑不住了,卜云山庄不叫停,赢的会是你。”
“无所谓,”她眯着眼把还在颤抖的手举在眼前,“是输是赢我都不会太开心。”
谈话戛然而止,江焰琅也不想追问,他现在心事重重,顾不上自己的伤势,跳下擂台就往易明松那里跑。
木箱子终于回到他手上,他的手按在锁扣上,却迟迟不敢打开。
易明松见他神情未变,还算冷静,好险松了口气:“江少侠你……你还是找个人少的地方歇会儿吧。”
无人知晓他心念巨动,思绪混乱,连表情都僵住了。
……他怎么能把于惊川的刀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