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二是凌晏深正式上任的第一天。
用过一顿丰盛的早饭后,凌晏深穿上了官服,双雪给他带上官帽送他出门。
凌晏深回头道:“少爷要去衙门了,你中午要来给我送饭。”
“好。”双雪笑着将人送走。
凌晏深到达县衙后发现今日除了方庆和田图,还到了两张生面孔。
两人一一向凌晏深行礼。
留着两撇小胡子的中年男人道:“参见大人,在下李忠常,是嘉裕县的主簿。”
另一满脸戾气的男人道:“在下罗奉贤,是典史。”
凌晏深坐下道:“本官初来乍到,还要承各位鼎力相助共同治理好嘉裕县。”
几人应和着,就田图的嗓门最大,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李忠常按例呈报了嘉裕县近年的粮食收成和赋税情况。
罗奉贤就说了目前牢里几位犯人的情况,有无需要大人审理的。
其中有一案是需要县官大人判刑的,因之前的县官暴毙,所有迟迟没有判决,已经在牢里关了有七八日了。苦主张家听说新任县官今日上任,又派了人来催促。
“哦?”凌晏深查看文书,问道:“居然有下人敢拿刀伤害主家,那确实该重判。不如将人犯与苦主叫来,本官今日就判了吧。”
罗奉贤听到这话,眉头一皱,道:“下官这就将人带上来,请大人移步正堂。”
“威——武——”
凌晏深坐在主位上,头顶悬挂着“明镜高悬”的匾额。
堂下苦主一家已经到了。
犯人是一名二十多岁的女子,名叫淑娘,正跪在下面。
淑娘脖间还缠着带有血迹的白布带,因失血而面色惨白,两眼无神形如枯槁。
师爷在一旁念了一遍苦主的状词:“.......于九月二十四日夜里用药迷魂并捆绑住主家少爷张锡文,对其拳打脚踢,还意图拿刀伤人,被张家发现后自戕未遂。今张家告其以下犯上,要求处以极刑。”
张父道:“此刁奴作恶,望大老爷为我儿做主!”
凌晏深看向堂下的年轻人,应当就是张锡文,问道:“张锡文何在?”
张锡文上前:“草民在。”
凌晏深问道:“你是如何被打?可有伤证明?”
“这...”张锡文道:“事发至今已过七日,我脸上的伤已经痊愈,但当时她确实打了我,我府中的下人皆可作证!”
张母叫嚷道:“那贱人打了我儿,大人重判就是,怎么还要证明!当时一起进屋的下人都亲眼所见,我儿被布条困住手脚,嘴里也塞了布。要不是我们发现的早,我就见不到我儿了啊!”
凌晏深道:“肃静,传证人。”
两个丫鬟很快被带来。
凌晏深问道:“当日你们进屋之时,真的看到犯人张淑娘行凶吗?”
两个丫鬟战战兢兢的互相看了一眼,又看向张母,最后喏喏道:“是,是的大人。”
凌晏深又问:“那犯人脖间的伤是她自己所为吗?”
丫鬟道:“是的,是淑娘自己划伤的。”
凌晏深问:“你们进屋时,是谁上去阻止犯人继续行凶的?”
两个丫鬟满脸惊慌,支支吾吾说不清楚:“是,是老爷...不,还有夫人,还有管家...”
“居状纸所述,事发时已是亥时过半,夜深人静,何故老爷夫人和管家还在一处?犯人既有心伤人,何不如一刀结果了绑住的张锡文,还要自戕?”凌晏深一拍惊堂木,“到底如何,你们从实招来!”
两个丫鬟跪在堂下瑟瑟发抖,说不出话来。
张父上前:“大人!伤人的是这刁奴!我们张家是苦主,大人怎么偏帮起她来?”
“就是啊,”张母大声喊着,“大人明鉴啊!淑娘见事情败露,知道逃不过一死,所以才想自尽!她这就是畏罪自杀啊!”
凌晏深看向无动于衷的淑娘,问道:“犯人张淑娘,你可认罪?他们所言是事实吗?”
淑娘没有言语。
凌晏深又问了一遍:“犯人张淑娘,你可认罪?”
见淑娘不说话,张母扑了上去一把将人推倒在地,“你说话呀!你这个贱人!”
凌晏深示意差役拉住人,拍了下惊堂木道:“犯人不认罪,此案尚存疑点,三日后再审。退堂!”
“大人!大人!你怎么能这样啊!明明就是她伤害我儿,怎么还要延后!”张母还在外面大呼小叫。
凌晏深已回到县衙的书房。
书房里方庆和罗奉贤也在。
凌晏深喝了口茶,问道:“罗典史,怎么看?”
罗奉贤道:“张家状告张淑娘以下犯上,却是事实,但...”
凌晏深道:“典史请说,若是当中真的有冤屈,本官会为张淑娘做主。”
罗奉贤松了口气,道:“淑娘是张家少爷的童养媳,原本姓吴,到张家已经有七八年了。今年张少爷议亲,那户人家介意淑娘的存在,要求张家发卖淑娘。淑娘虽然这么些年跟在张少爷身边,张家却没有给她任何名分。加上她爹娘当年签的是卖身契,她已无家可归,淑娘又性格懦弱,在张家一直被欺压,心中不忿才犯下错事。”
凌晏深不想这罗典史居然是个心思细腻的人,道:“我看那张家少爷年轻体壮的,如今也看不出一点受伤的样。”
“是,”罗奉贤道:“事发后,我们也去过张家,发现屋里横梁上还挂着一条白绫,想来这可能是淑娘用来自缢的。当晚究竟如何,也未可知,可惜淑娘什么都不肯说,一心求死。”
凌晏深道:“若她一心求死,那谁也救不了。即便本官判她无罪,她一个人在嘉裕县也活不了多久。”
罗奉贤也明白这道理,道:“是的,张家还捏着她的卖身契。”
方庆在一旁道:“此事倒也不急,张家不会一直咬着不放,他们还等着案子结了,好办亲事。”
罗奉贤哼了一声。
凌晏深看向他。
方庆解释道:“他们要娶的那户人家是李主簿的外甥女。”
罗奉贤道:“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方庆笑笑道:“李主簿一脉在嘉裕县已久,与各方都有势力纠葛,大人日后就知道了。”
凌晏深喝了口茶:“那李主簿竟有如此本事,本官倒是想会会了。”
几人又谈了些县衙的事,到午饭时间便散了。
宅子里招的是两位厨娘,一位擅做西北菜,另一位难得是会点京中菜色,这几日都加足火力使出浑身解数,就想让知县大人吃的满意,吃的开心,毕竟知县大人开的价可比县城里都要高上两成。
双雪早早就去厨房,和厨娘商量今日的菜色。
少爷对西北菜接受度很好,双雪暗中猜想可能其中也有西北菜量大的缘故。
今日准备了烩羊肉、卤蹄筋、青椒土豆烤鸡、上汤时蔬、羊肚汤、凉皮、臊子面还有当地的胡麻饼。
好在宅子离县衙近,双雪就让林二去瞧瞧少爷在衙门有没有在忙,林二回来说少爷上午审了个案子,之后就和几位衙门的大人在议事,应该快结束了。
双雪看看时辰,就带着林二过去了。林二拎了两个重的,只剩下一个装有凉皮、臊子面和饼的食盒,双雪就自己拎了,没有再带丫头。
县衙的人已经认识林一、林二两兄弟。双雪出门带着围帽,差役们虽好奇也不敢乱问。
林二带着双雪进了少爷在衙门歇息的房间。这处房间也不算小,隔开了两间,里面是睡觉的地方,外面就用来吃饭喝茶。
双雪将菜摆上桌,放好碗筷,走过来也没几步路加上天气热,菜还都是热乎的。
又等了一会儿凌晏深就回来了。
凌晏深见到双雪,就先摘了官帽,呼出一口热气。
桌上已经摆好吃食,凌晏深也饿了,就坐下开吃。
吃了两口,凌晏深对双雪道:“这天热的很,街上卖的冰饮不错,我让人去买一碗来,不过你只能吃两口。”
“不用了,少爷吃,我不怕热。”双雪胃口不是很好,吃的很慢。
凌晏深知道双雪不怕热,但是也有些苦夏,到夏天就会轻减几分,等到秋天就好了。可惜这西北好像没有春秋二季。
凌晏深给双雪碗里夹了一块蹄筋,见她吃下,故意道:“不怕热怎么吃的这样少,是不是撒娇要少爷喂才吃啊?”
双雪往嘴里塞了一大口臊子面,鼓着腮帮子,表示自己正在吃没嘴回话。
凌晏深笑笑,又往她碗里夹了一块鸡肉。
这土豆炖鸡用了当地的香料,做出来的味道更浓郁。把烤馕掰开,沾着里头的汤汁吃,也很好吃。
林二将冰饮送来,有些眼馋。
凌晏深道:“你想吃,一会儿自己去吃就是,再这么盯着这碗也不可能给你。”
林二瘪瘪嘴道:“少爷怎么只买一碗,难道让双雪看着你吃吗?”
凌晏深舀了一勺,喂给双雪,道:“我们可以吃一碗。”
双雪道:“阿二,你先回去吧,我一会儿自己回来。”
林二看看桌上两人已经吃的差不多了,问道:“少爷还吃吗?不吃的话我就先收回去了。”
凌晏深吃得快,这会儿也已经差不多饱了:“嗯,你去吧。”
又给双雪喂了两口,凌晏深便自己把剩下的都吃了。
双雪擦擦嘴,又倒了两碗茶。
这里的茶,凌晏深喝不惯,双雪就换了在府里常喝的。不过白日天热,也不能时时都喝热茶,且天热的缘故总觉得干渴,所以双雪还备了些这里的果干,让林一泡水给少爷喝,总比喝白水有味道些。
饭后,凌晏深喝了茶水,在里间软塌上休息。
双雪拿着扇子给两人扇风。
凌晏深看看双雪,道:“今日,我审了一个案子。”
“嗯,”双雪道,“我听阿二说了。”
凌晏深简单将案情与双雪说了,问道:“你说那犯人,为何没有杀了那欺辱她的人?”
双雪想了想回答:“可能,她没有杀人的勇气吧。”
“她都敢上吊,却不敢杀人?”凌晏深不能理解,“且她都把人绑了,难道真的只是想打两下出出气,然后就去死?”
双雪觉得自己其实能理解淑娘,“少爷生来就是少爷,所以少爷不会懂当奴才的恐惧。”
“嗯?”凌晏深低头看着双雪。
双雪道:“我...我以前就总是担心,如果我伺候的不好,会不会再被卖掉。”感觉少爷抱自己的双臂又紧了几分,双雪继续道:“我的命运不是掌握在我的手里,我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的,就好像河里的浮萍,不能停下,又不知将去往何方。”
“现在呢?”
“现在,现在我被少爷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