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形似一个倒着的水滴，下面是由一条游走的线组成的三个弧形，乍一看就像某种植物的简单绘图。

特里走在安静的森林间，回想起苹伯对那个奇怪图腾的描述。

这不是世界教廷的标志，那会是哪里的标志？

教廷的人知道其中混入了一些其他的人吗？

……但这不是她该考虑的事，特里把脑海里的想法暂停。

“真的好安静啊。”一旁的芙薇说。

“是啊。”特里再一次环顾四周点点头。

这是芙薇第三次说这句话，她看起来对问题依然很苦恼。

该选择回天鹅剧院，还是外面广阔但陌生的世界呢？

安静的环境似乎真的能引发思考，特里的想法再次漂浮起来。

如果不回去，没有心核的她无法行动太久。她们已经离开剧院快四天了，这四天发生了比在天鹅剧院几个月都还有趣的事，可想必这个人造身体也支撑不了太久了。

如果回去，特里对剧院里的生活没有喜不喜欢的说法。

这趟旅途给她的鲜明记忆足够多了，回去后，她可能依然会在十七个人偶“最不像人”的位置中，度过不知道几个月还是几年的人偶人生吧。

不论往左还是往右，都没有让特里选择的欲望。

因此她决定听芙薇的，芙薇的决定就是她的决定。

“特里？特里？”芙薇在她前面晃着手掌喊道。

“嗯？”

“你发呆了，你没发现吗？”

“有吗？”

“有。”芙薇似乎终于找到其他能思考的事，对特里这个难得的行为充满了兴趣。

在芙薇的问题与特里总是简短的答话下，她们已经远离了最初的密道出口。

“怎么会一个人都没有，我还以为这里也有感染者呢！”

芙薇说话的嘴巴还没合上，右边的视野里就突然闯入了一个奔跑的身影，像是世界神为了满足芙薇勤学好问多次降下的“礼物”。

乍看之下，只能看到对面的人带着一顶帽子，后面还有一个橘红色的尾巴一晃一晃。

芙薇立刻先往他的身后看——没有感染者，他不是在逃命。

“快走！”芙薇牵起特里的手转身就要离开，才刚转个方向，斗篷连带着衣服后领便忽地往上提，连带着她们的身体也悬在空着一晃一晃。

“怎么还有两个小孩？你们的爸爸妈妈呢？”身后传来一道格外年轻的男声。

男人开口的同时，她们立刻被放了下来，只是这次又转了个方向，正对他的脸。

那是一个留着橘红色中长发的男人，头上确实戴了一顶草帽，包括他身后一大簇的尾巴和隐藏利爪的双手都是毛茸茸且橘红色的。

怪不得跑那么快，或许和他的种族有关，芙薇心想。

“你们的爸爸妈妈呢？”没有得到回答的费利克又问了一遍。

“这里没有感染者吗？”芙薇选择不回答他的问题。

小小年纪还学会岔开话题了，费利克扶正帽子看了眼这两个小孩，又看了眼，芙薇坚定地不再开口。

“这里离森林入口那么远，那里还没失守呢，感染者怎么可能会到这里。”费利克最终叹了口气。

“说真的，你们的爸爸妈妈呢？走丢了我就先带你们到附近聚集的地方。”

“嗯……”芙薇偷偷看向特里，垂在一旁的小手指了指特里口袋的方向。

里面正是沙温给她们的信物——翠绿色的圆形怀表。

——要问吗？

这是芙薇的意思。

特里思考几秒后点点头，她抬头看向面前的费利克，

“你好，我们正在找一位叫做玛莎的女士，请问你认识吗？”

“玛莎？”费利克挠挠头，“认识，但你们……也不是她的孩子啊。”

他看向斗篷外露出的树藤，这也不是蜘蛛啊。

“是这样的，”芙薇伸手从特里的口袋里掏出怀表，“沙温阿姨说让我们去找玛莎，她可以帮我们。”

芙薇打开怀表给费利克看里面的合照。

“哦哦——是沙温没错，”他没问帮什么忙，依然是一副热心肠地说，“玛莎正在入口附近抵御感染者，需要晚点才能回来。”

想起感染者费利克就皱眉，“那些感染者用规则伤不了，又不能碰到红丝，杀起来太费劲了……”

似乎是想到面前还有孩子，他赶紧停止了话头。

“这样，我叫费利克，我先带你们到附近居民们聚集的地方，晚点玛莎回来了也会去那了。”

芙薇摸索着手指还没想好，她和特里的后领又被提了起来。

“别犹豫了，走了走了！放心，那里很安全，从红谜语镇过来的感染者现在还不算多。”

“等，等等！我自己可以走。”芙薇在空中晃着腿大喊道。

*

特里和芙薇走在前面，费利克跟在后面，时不时口头指导方向，好像怕好不容易“抓”到的幸存小孩跑了似的。

“往右往右，”过了一会又喊，“往左往左。”

费利克单靠一个人就让附近热闹起来。

不久后——

“到了。”

穿过一片密丛，正是一片有些热闹的开阔空地。

和红谜语镇大规模的传染不同，狼嚎密林的人们在收到瘟疫消息后便立刻召集居民分区保护，还建立了几组队伍轮番在森林入口设置陷阱，抵御迟来的感染者。

因此在这里休息的大多数人们，在经过一晚上的灾难后，并没有见过那些被红丝吞噬的可怕感染者。

空地上架着篝火，周围的地上有零散几盘的肉和蔬菜，人们三三两两的聚集着谈话，与避难所查尔斯出现前的死寂截然不同。

费利克微微矮下身子小声说明，

“昨天晚上我们原本打算开篝火晚会的，没想到就收到了……消息。”

三个身影一出现，费利克立刻就被锁定了，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赶紧围过来询问入口的情况。费利克扭头对着芙薇和特里挥挥手，

“饿了的话就那边吃点，找个地方休息知道了吗？玛莎来了我会叫你们的。”

芙薇点点头，没有打扰他们的谈话，牵着特里的手离开了。

不远的篝火上放着一口锅，里面飘来阵阵香气，一旁还架着几根正在烧烤的肉串，但这些都与她们无关。

她们并不打算进食，也不需要。

找了处石头坐下，周围并没有什么热心肠的人再围过来。

幸好……芙薇默默叹出口气。

一旁的特里正幅度不大地环顾周围，这里有能力的成年人只占一点，更多的是青少年和老人。

忽地，在转动的视线中，出现了一个人影。

空地的一旁就是稀疏的树林，他站在对面的一棵树后，和特里的视线对上。

不是恰好，那个男孩本就在看她们。

特里不明显地微皱眉头，盯着那个男孩。

他穿着与这个季节不合适的长袖长裤，把整个人包得严严实实的，看起来……比沙维要小点。

在几秒的对视后，男孩主动转身离开了。

“你在看什么，特里？”

“不，没什么。”特里摇摇头，她不打算把那一幕告诉芙薇。

芙薇坐在石头上，双手抱膝，头也靠在膝盖上，

“不知道玛莎什么时候回来……她会帮我们吗？”

“决定好了吗？”特里突然问。

决定什么？显然易见。

芙薇直起身体有些含糊地回答，“回……剧院？”

*

对芙薇而言，伊德代表什么呢？

在这趟冒险的旅途前，她对伊德大人是充满敬畏的。

伊德大人创造了她们，从人的角度上来讲，他就算半个她们十七个人偶的“爸爸”。

对于伊德大人的命令，不论是表演还是不能离开天鹅剧院，芙薇都没有丝毫怀疑的接受。

即便是再后来她突然萌生了对“自由”的向往，她也没因此讨厌伊德大人，这份向往是属于她的，与伊德大人无关。

如果一个人用地上的泥捏了一个泥人来玩，有一天泥人自己不想当泥了，那与捏泥的这个人有何关系？

伊德大人依然是她们的创物主，他对芙薇而言是抬头也仰望不到的高地。

但在旅途进行到现在，短短几天，芙薇便感受到了在剧院里从未有关的经历、情感、以及改变了她原本对“人”的认知。

不论是诺亚、穆丝、沙温、沙维还是刚才认识的费利克，她们都充满善意，削弱了芙薇对人的恐惧。

伊德不再是她接触的唯一的人，人也并不是如伊德般总是充满掌控和遵从。

对现在的芙薇而言，伊德不再高大。

他本就不高大，是芙薇的无知让他在心中膨胀起来。

如果选择留在外面，她和特里没有心核，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倒下。

按照计划，明天伊德才会回来。

如果她们在此之前回到剧院，或许能给这个旅途画上安全的终点，那么之后新的旅途才能重新开启。

芙薇在不断地思考后下了一个依然犹豫的决定。

“好。”芙薇听到特里这么回答。

她笑了起来。

“那就回去。”

她这次肯定地说，仿佛回去的不是关押的牢笼，而是温馨的家。

*

13点15分，玛莎终于回来了。

费利克带着玛莎走向她们，芙薇和特里也站起来。

那是一个庞大的蜘蛛腹部，在正午后的阳光下，那七条锋利的腿与地面触碰，给人一种刀锋的危险错觉。

往上看，如海藻般多的有些厌烦的黑发被她干净地盘起，露出与她的气质相符的面容，锐利而决断，又透露一丝温柔。

“这就是玛莎，”费利克介绍道，他又转头看玛莎，“这就是刚才跟你说的，沙温托来的两个孩子。”

“叫做……”费利克挠挠头。

“芙薇，还有我的朋友——特里。”芙薇接话。

在玛莎出现的一刹那，特里就低下了头。

她认出来，玛莎是那个在晶球小镇的街道，摩络的商摊边遇到的人。

也就是这一刻，特里突然意识到，只要是看过天鹅剧院表演的人说不定都能认出芙薇。

这样如此明显的危险她居然现在才想到。

而幸运的是，这一路上她们居然真的没有遇到一个拆穿她们身份的人。

真是幸运。

特里第一次如此感谢“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