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序?”
芙薇和特里一齐用疑问的声音重复苹伯的话,谁知苹伯没有继续开口吐出一个字,反而用热切到有些恐怖的眼神望着她们。
“怎……怎么了?”芙薇被这种眼神吓得微微后仰并问道。
“你们。”苹伯突然向前用两只手分别抓住她们的手臂。
他压低了声音,身体更靠拢进来,神色激动而压抑,如同终于找到寻求多年的事物却仍不可思议地缓慢靠近,想要确认其真实的存在。
“你们,是谁?”
什么?特里还没问出口,苹伯的下一句接踵而至。
“你们不是人。”
芙薇猛地甩开抓在她手臂上属于苹伯的那只手,一脸惊恐地望向他。
“等……等等。”苹伯也被芙薇的反应吓了一跳,他重新拽住想要弹跳起来的芙薇,语气温和了不少。
“你们先听我说完,接下来我会说四个字,”苹伯压低声音,这下她们只能更靠近才能听清,他一字一顿地说,
“脱序——瘟疫。”
“我刚刚说了什么?”他一说完就焦急地反问。
特里望向芙薇,她虽然重新坐了回来,但还是一脸警惕,面对问题也不打算开口。
“脱序瘟疫?”特里回答。
“对,对对!没错!”苹伯高兴地有些提高了音量,但很快被他控制,这份喜悦的表情只维持了几秒,苹伯便垂下眼皮换了另一副样子。
从特里观察的表情里,苹伯此刻的表情更接近悲伤,但又与悲伤不同。
这种情感更浓烈,她不知道叫什么。
“我需要告诉你们一件事情,并请求你们把这件事情告诉查尔斯镇长。”苹伯牢牢盯着她们的眼睛。
“红丝瘟疫又名脱序瘟疫,它会让人们失去世界赋予的规则力量,然后走向毁灭。”
特里与芙薇听了一个可怕的故事,这个故事比天鹅剧院里所有的故事书还要可怕。
但可惜的是,这不是故事,而是已故的事实。
沙温被沙维的招手吸引,她看向演讲快要接近尾声的查尔斯,向他传达自己需要短暂离开的意思,才悄悄从人群的后面回到避难所靠左的一片角落,也就是沙维四人所呆的地方。
“怎么了,沙维?”沙温问。
沙维并不是一个会无故搅乱妈妈工作的孩子。
“不是我,”沙维摇摇头,“是芙薇和特里,她们有很重要的事情跟你说。”
“很重要很重要!”沙维又重复了一遍。
当然,沙维并不知道这是一个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但她的朋友们一脸焦急地表示这真的很重要,所以沙维相信她的朋友。
“我明白了。”沙温点点头,继续走向后面不远处的两个女孩。
芙薇和特里正并排站着,特里的表情依然如沙温初见时般看起来很安静,情绪不外露,或者说没有什么情绪。而芙薇则局促地站着,两只手在前面紧张地捏来捏去。
沙温走进了,看向在一旁坐在地上的苹伯,苹伯也望着自己,以一种少见的清醒而热切的眼神。
他的眼神仿佛在诉说着什么,沙温一下便明白,这个事情一定非常重要。
“先跟我来。”沙温环顾周围的人们,向避难所的巨大而陈旧的木门走去。
木门严丝合缝地关上后,特里完全听不到查尔斯的声音了。
她们站在了通往外面的地下斜坡上,沙温笑着望向她们,仿佛在鼓励并安慰她们。
“刚刚,苹伯爷爷给我们讲了关于十二年前的事情。”特里说。
果然,沙温在心中默默思索着。
她猜测苹伯的病与十二年前发生在低语森林的红丝瘟疫有关。
可是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苹伯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她有寻求过查尔斯的帮助,但依然一无所获。
很明显,苹伯被下了守密规则,他无法向任何人说出“需要保守的秘密”。
并且在这十二年间,她从没见过苹伯使用一次规则力量。
红丝瘟疫一定没有那么简单。沙温明明知道这一点,但她却无法获知任何信息。
低语森林的一片中央地区在当时的大火后植物依然稀疏,里面再也看不出一丝惨烈的痕迹。
而在今天,在红丝瘟疫再次降临的红谜语镇,所有参与这场噩耗的人们都窥见了这其中可怖的一角。
红丝瘟疫的传染性极强,即便是双目对视,也容易让人产生混乱。感染瘟疫的人们,在彻底变为“非人”前,都丧失了世界赋予他们规则的力量。有镇民听到一个感染者在地上哀嚎“我的力量去哪里了!”
以及最重要的——用规则攻击感染者无效。
这场瘟疫吞噬着这个世界赋予人们天然的力量。
这是无法避免的天灾,还是贪婪引起的人祸?
*
十二年前,苹伯正和自己的树人好友照例躺在一片空地上无所事事。
可是很快,低语森林的东北方向便传来了一阵尖叫声,这声尖叫格外凄厉,苹伯和好友连忙向那个方向跑去。
在中心地区一片著名的湖泊旁,一个浑身被撕咬的狐种女人正痛苦地哀嚎着。
她的身上满是鲜血,苹伯被这样的惨状震惊在原地,同时忽略了那从女人深处悄然而上的红色丝线。
好友紧接着跑上去扶起受伤的女人,苹伯正要上前,可是上一秒还在悲鸣的女人却安静了下来。
他疑惑地停住脚步片刻,也就是这一刻,女人突然向前扑倒好友,狠狠的咬住他的脖子。
在缠绕她肉身的红丝蜂拥而出时,在苹伯的眼中,这恍若漫天的噩梦。
他立刻想要石化那个女人,可是失败了,于是他只能捡起河边的一块石头砸死她。
在石头一下一下与那个血肉模糊的脸庞碰撞时,低语森林各个方向的尖叫声响彻云际,连绵不绝。
女人或许死了,可是她还在抽动,远处又似乎跑来了其他怪物。
于是苹伯只好擦掉他脸上的血,抓起好友的手逃亡一个方向。
好友一路上都没有说话,苹伯疑惑地扭头看他。
“奥森?”
好友甩开苹伯抓住的手,他捂住受伤的脖子支撑不住地跪在地上。
“苹伯,我的身体很奇怪。”
好友的规则与治愈有关,为什么他脖子上的伤口还没好?
“苹伯,我用不出我的力量了。”好友抬起头,用那双充满痛苦的眼神望向他。
“这一切都很不对劲,你快走。”
“走?当然走,我们不是正要走吗?”
苹伯重新伸出颤抖的手,却被好友躲开。那一刻,他望向了从好友的脖子处如嗅到猎物而探出头的几缕红丝。
好友努力盖住要蔓延出来的红丝,朝苹伯大喊:
“快走!这东西有传染性!”
“不行!”苹伯的声音因恐惧破了音,他想要再次扶起好友却又被推开。
“我的意识在消失……我要死了。”好友的话像森林里最冷酷的法官在证人还没阐明证据时就直接盖棺定论。
不过就是咬了一口,怎么可能会死?
苹伯不相信,可是他不得不信。
“快走!快走!快走你听不见吗!苹伯!”
他们在原地僵持了几分钟,他看着好友真的逐渐在丧失意识,甚至在某一刻,苹伯望向那双逐渐变得浑浊的眼睛时,产生了下意识的抗拒感。
苹伯抛弃了他的好友,逃离了。
他发现有一根红丝悄然无声地缠上了他的尾巴,于是苹伯流着泪斩断了它。
在逃亡路上,他同样遇见了几个正在逃命的人,也遇见了一些被红丝感染的人。
不知什么时候,低语森林的某一处燃起了大火,苹伯那时已经逃到了森林的边缘,他正与幸存的人们往西南方向跑去。
或许好友的尸体也葬在了大火里吧。
他抛弃了自己的好友。苹伯总是在心中默念这句话。
三天后,苹伯遇到了前来支助的世界教廷的人,他们正打算合力开启一个巨大的领域,限制住里面的感染者。
——那还在里面的活人怎么办?
——放心,这个领域只会限制感染者。
——我们需要您签下守密条约。
——什么?
在教廷巧舌如簧的言语下,苹伯莫名为了所谓“避免更大的恐慌”而定下了被隐蔽一部分内容的守密条约。
可是苹伯没有离开,他在路途上捡到了一个蜘蛛宝宝,苹伯知道她的母亲是谁,于是就在领域的不远处等待着,等待着。
这一场等待没有等来任何逃出的幸存者。
苹伯亲眼看到,这个领域限制了感染者,也同时限制了想要出来的逃难者。
他偷听到世界教廷的人称这场瘟疫为“脱序瘟疫”。
领域不断收缩,所有瘟疫与生命都在领域中消亡。
还有混在教廷中的一些脖子后刻着奇怪图腾的人员,那个图腾不是世界教廷的标志。
苹伯又逃了。
他先逃到了狼嚎密林遇到了孩子的母亲,他想要开口说出真相,一切言语却被吞噬。
从这一刻开始,他与真相被世界隔绝在外。
苹伯搬到了红谜语镇投靠他的哥哥,他变得疯疯癫癫,变得不敢用规则力量。
他的容貌不知为何停留在了十二年前,可是声音却没变,两者的割裂让他更加不能接受自己。
苹伯总是在想,他为什么要抛弃自己的好友。
哥哥死后,就只有隔壁的沙温母女偶尔会来看望他,苹伯以为自己会在无法诉说真相的谎言中度过一生。
可是脱序瘟疫却再次降临,但随之而来的,是诉说真相的转机。
*
特里把十二年前的真相与瘟疫的可怖之处简单说明后,沙温沉默片刻,摸了摸她们的头。
“我知道了,谢谢你们。”
“不要担心,这件事我会和查尔斯镇长处理的。”
沙温看向面前这两个稚嫩的孩子,又转而看向她们的手臂,也就是树藤。
这是假的,在最初见面的逃难路上,她就发现了这点,这样的伪装不能细看。
沙温蹲在她们面前,以温柔的眼神看着她们,
“等一下里面就要进行身份登记了,如果你们需要,我带你们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