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表的时针和分钟同时指向12点,时间正式进入6月1日。
谜语广场地下的避难所安安静静,如果细心还能听见微弱的呼吸声。
特里睁开眼,此时上方只有了微弱的两盏灯光。
她左右环顾四周,几乎所有人都在逃脱恐慌情绪后,选择在安全环境下睡眠,一旁的芙薇和沙维也肩靠着肩睡着了。
但沙温却不见了踪影。
是去找她的朋友了吗?
特里往右侧远处的墙角边望去,突然和沙维口中的苹伯爷爷对上了视线。
只对视了一秒,他就低下头埋在双膝间,肩膀不断抖动着,特里一下又想起了沙维的话——苹伯爷爷精神不太好。
特里也转回头看向脚边的一粒沙砾发呆。
沙温不在避难所里。
钟表指向6:30,有避难者陆续睁开了眼。
“咦,妈妈呢?”沙维懒腰伸到一半,赶紧放下手四处张望。
“在这在这。”沙温从边上走出来,手里照例拿着四个面包。
“谢谢妈妈。”
“谢谢沙温阿姨!”
“谢谢,沙温阿姨。”
特里捧起面包咬了一口,它就像刚出炉般散发着热度,一口下去黄油与麦香一同涌了进来。
她边吃边观察避难所的人们,凌晨以后再没有新的人逃进来。
能在安全情况下逃到广场的人本就不多,而当街道黑暗到伸手不见五指时,也有很多人选择暂时呆在没有损坏的建筑里而非继续前往避难所。
特里发现多了一个陌生的面孔,至少在6:00前他并不在。
那是一个黑色短发的男人,比伊德要年轻一些。
他的两边额角长着两根略短的黑角,身上的西装被血迹沾满,手上拿着一个长筒形的物品。
虽然浑身都有血,但应该并不是被感染者咬的,不然他无法进入领域。
长角男人一脸镇定地走向避难所的正中间,所有的人们都随着他的脚步转动视线,神色变得激动又充满信心。
“……镇长。”
“是镇长!”
“查尔斯镇长——!”
几道呼声响起,顷刻所有在避难所的人们都站起身望向这个男人,他们的眼神与视线如此统一,可能这就是故事书中所说的“信任”吧。
芙薇被突然的声音吓了一跳,有些局促地站起来悄悄躲在特里身后。
查尔斯镇长走到了这个四四方方空间的正中央停下,他举起右手高声大喊:
“请大家听我说!”
人们一瞬间安静下来,原本独自一人的沙温不知何时把苹伯爷爷带到了沙维旁边,
“沙维,帮妈妈照看下苹伯爷爷,等到镇长叔叔讲完话好不好?”
沙维茫然地点点头,沙温才又看向芙薇和特里,再次开口道:
“别怕,镇长叔叔很厉害的,很快我们就能出去了。”
*
查尔斯镇长的声音听起来很让人舒服,特里又仔细听了几句,仿佛内心中最深处的茫然和颤抖也平息了。
真奇怪,明明他是一个刚见面的陌生人。
周围的人们也在镇长震耳发聩的演讲中重拾信心,一个满臂肌肉的男人握紧拳头一脸兴奋地看着镇长,似乎下一秒就要出去拳打脚踢几个感染者。
可能和那些神奇的规则力量有关,特里默默猜想着。
从这个世界降生的人们都会拥有属于自己的规则力量。
有些人的力量适合攻击,有些人的力量适合防守,也有像沙维的克莱普阿姨那样制作食物的能力。
不管是什么力量,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平等地降落在这个世界的人们身上。
神话说,这是天上乌尤钟赐予人们的能力与使命。
而像她们这些被这个世界的人再次创造出的“生命”人偶,则并不具有赋予规则力量的权力。
特里重新想起魔女所说的话。
她看向已经变得放松走到身侧的芙薇,她也全神贯注地盯着正中央。
只有拥有规则,才是能被称为这个世界的人吗?
不是的,芙薇的梦想……以及我的梦想,只是想要拥有能随意行走到哪里的自由,即便没有能保护自己的规则也没关系。
她们还能回去天鹅剧院吗?或者因为身体动力不足倒在前进路上的某处?
魔女如果知道并没有红龙幼崽又为什么要与她们定下这样的交易,她们的“成人”之路真的止步了吗?
一个又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不断盘旋在特里的脑子里,即便她思考了一夜也没有答案。
她对这个世界的认识太少了。
或者说她对自己的认知也不了解多少。
由一堆材料组成的人偶身体为什么会动呢?当特里时而抬起自己的脚,举起自己的手,转动自己的脑袋时,她会有种虚假而古怪的感觉。
为什么会动呢?真神奇,明明她连创造自己的材料是什么都不知道。
“喂,小姑娘。”一道苍老的声音打断了特里的想法。
她看向现场唯一一个依然坐在地上的人。
苹伯正缩着脑袋,悄悄挥手看着特里,用与样貌不符的声音轻声呼唤她。
特里环顾四周,人们都全神贯注地听着镇长保护镇民、解决瘟疫的办法,她蹲下身靠近苹伯,
“爷爷,您有什么事吗?”
苹伯没有回答,只是天真地望向特里,比起沙维,他的状态更像需要被照顾的孩子。
特里扭头先看了眼芙薇,她发现一旁的特里不在就收回了对演讲的注意,此时也一脸疑惑地望向苹伯。
“这个……”苹伯摸上特里垂在地上的右手。
——或者说是长长藤的分支。
“这个,不太一样。”
“什么?”特里紧张地收回右手。
苹伯像告诉朋友秘密的孩子一样靠近特里的耳朵说道:“和我以前的朋友长得不太一样。”
身后的芙薇紧张地上前几步,特里攥紧斗篷里被长长藤包裹住的手。
是的,沙维说苹伯爷爷是十二年前从低语森林逃出来的。
森林里当然会有树人,特里偶尔在晶球小镇街上对树人的观察自然比不上苹伯与树人朝夕相处时的了解。
一刹那连周围热闹的演讲都变得寂静,她们等待着苹伯的下一句话,却见他眨眨眼收回了探出的头,又把脑袋埋在膝盖间。
这一次离得近,特里发现苹伯的嘴巴也在不断无声张合,似乎念着什么话。
芙薇也蹲在了特里的旁边,她的眉头微微皱起,嘴角向下,这本该是表达生气的表情,但特里从芙薇温柔的眼神中感觉到不对。
芙薇正一脸温柔地望向双肩开始细微抖动的苹伯,这不是生气,也不是开心。
这是一种新的情绪,它第一次出现在芙薇的脸上,特里并不知道这是什么。
“苹伯爷爷,您在说什么?”芙薇靠近苹伯,竖起耳朵听他讲话。
苹伯没有反应,于是芙薇又说了一遍,他这才抬头看向芙薇,两双眼睛离得很近,苹伯再一次缓慢开口,但这次却发出了声音。
“生命……”
“……力量。”
他以细微的声音说出两个词语,但更多的词语却被他吞入无声中。
“您,能说的再具体点吗?”芙薇轻声追问。
她认为苹伯爷爷或许有需要人帮忙的事情,即便不是她们能做的,但至少可以告诉沙温阿姨。
可是苹伯又低下头选择不再说话。
特里也学着芙薇靠近了些,如同与朋友诉说秘密般悄悄地说:
“爷爷,您说吧,我们的耳朵可好了。您可以说的很小声,我们都能听见。”
“你们听不见……没有人能听见。”苹伯还是不愿意抬头。
“您先说说看,”特里像哄孩子一样继续说——这是她在街上看到一位妈妈哄孩子时学到的,“就说一个词语,一个别人听不见的词语。”
坐在地上的男人抬起头,他的脸上已经有些明显的皱纹,但依然与他的声音不相符。
苹伯望向面前的这两位孩子,他已经失败了很多次,失望了很多次,他无法向沙温开口,也无法向查尔斯开口,他无法向任何人开口。
因为他被施加了语言的规则。
他无法对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说出十二年前低语森林灾难的真相。
可是现在,他还是为了这两个努力鼓励自己的孩子再次开口,在他的精神再次陷入不清醒之前。
“脱。”
“脱?”芙薇反问。
两位少女看到眼前的苹伯爷爷古怪地半张着嘴巴,在说出一个音停止下来。
“脱序。”
“脱序?”
在避难所一侧的角落,在所有站起来的背影包围而又遮掩下的一处墙角,芙薇和特里正认真听着眼前这细小的诉求。
苹伯的声音很小,如果是沙维得把耳朵伸到零距离才能听见,但芙薇和特里依然依靠人偶的力量听到了。
她们发现苹伯正以一种热切的眼神望着她们,他再次开口,这次终于说出了完整的话。
“脱序——瘟疫。”
“红丝瘟疫又名脱序瘟疫,它会让人们失去世界赋予的规则力量,然后走向毁灭。”
*
避难所的正中央,查尔斯正在激情演讲,他的演讲经验丰富,再加上规则力量与语言有关,因此总能最快安抚镇民的内心。
“各位,别担心!副镇长已经前往小镇东边的另一处避难所,我向大家保证,红丝瘟疫将很快得到制止!”
“同时,我们观察到一个异常现象,规则力量在感染者体内似乎莫名失效,鉴于紧急事态,教廷已迅速调派救援队伍前来支援,他们拥有抵抗红丝瘟疫的经验……”
在镇长旁边的沙温正认真听着,发现遥远的沙维向她招了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