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回宫后

那日宪宗回宫后，张皇后就在必经之路上等候接驾。在宫里，没有什么比知道皇上刚听了什么说了什么更重要的事情了。

张皇后位居皇后之位的同时，失去这个位子的危机感就像影子一样，会缠着她直到她成为太后。

成为太后之后就没有后顾之忧了吗，不会的，只要贪婪就永远会产生新的烦恼。

张皇后派去打探消息的小太监不停地禀告的是“马上銮驾就到了”，隔一个时辰回来一个都是“已经启程了”。但是皇后跟着随侍宫女太监，浩浩荡荡一行人从中午等到了晚上。

到了晚上，张皇后才知道，原本只是转一圈就回宫的宪宗，下午遇到了李鼐李首付的孙女，畅谈了一下午，才迟迟回宫。

张皇后此时也顾不得体面，她现在腿脚酸疼，腰也累得感觉快要折了。恨恨地说：“狐媚子东西！”

原本想着李鼐是打算让孙女争一争太子妃，结果我想错了，人家的心气儿是要争皇后……

张皇后索性回宫不等了，但是被身边的总管太监冯公公劝住，“娘娘都等了一下午了，此时回宫岂不是功亏一篑。管她什么李姑娘刘姑娘，皇后娘娘见了皇上撒一撒娇，什么姑娘皇上就都抛到九霄云外了。”

张皇后听了大喜，“当真？”

“绝对真！”冯公公给了张皇后一个绝对保真的眼神。

又等了一个多时辰，天子车驾终于浩浩荡荡到了大门，张皇后请了安就顺理成章地坐到了皇上的身边。

宪宗也就顺理成章地到皇后的坤宁宫用膳，太子也随侍陪同。

*

坤宁宫气派，朱墙碧瓦，光艳夺目，陈列摆设也珠光宝气。

宪宗走进正堂，目之所及都是金灿灿的，边环视边在心中感叹，“皇后果然还是像在乡野一般，不懂附庸风雅，只爱金银……”

张皇后此时还没有察觉什么，问道：“皇上怎么对臣妾屋里的摆设看这么半天？”

“皇后用的什么炭？”宪宗坐在正椅上问道。

“宫里的炭都是内务府一律分发的，臣妾可没有越规逾矩。”

“我就随便问问，你就这么多话。”宪宗不想看张皇后，于是叫太子过来。

太子是宪宗独子，自是宠爱有加，尤其是今天跟李家的孙女见过面之后，对太子又格外上心起来。

宪宗问道：“你最近都读什么书了？”

“儿臣……儿臣最近……”太子赵荀最近当然什么都没读，编瞎话又怕皇帝老子继续追问下去。

宪宗看着赵荀支支吾吾，就知道他最近什么都没看，“詹事府的师傅们说有一个多月没见过你的影子了，你都在忙什么？”

“我……儿臣……没忙什么。”赵荀耷拉着脑袋，磕磕巴巴地回复道。

宪宗看儿子佝偻着身子，眼小无神，两腮无肉，嘴唇上有两撇青涩的绒毛，心里的不喜又增添了一分，奈何啊，奈何这是他唯一的儿子。

想到此处，宪宗预期也和缓下来。

“最近没有又往董家跑了吧？”宪宗还是了解自己这个儿子，前一段时间隔三差五太子就来求情。他每次怒斥太子因为不相干的人占用精力，但是太子还是会在他心情好的时候再来求情。

总不能一辈子让太子因为这个事情挂心，把禁军撤回来就撤回来吧……

赵荀心头掠过一丝狡黠，他的小聪明又得逞了，每次只要他表现得很害怕，无论父皇多生气都会放过自己。

原因是他小时候父皇就对他格外严格，一次赵荀因为惊吓过度直接倒地抽搐。

在未成年死亡率极高的古代，父母有一项是极为害怕的，那就是——癔症。很多孩子可能因为一次高烧，一次惊觉，成年后伴有癫痫，精神错乱等疾病。

赵荀还跟受气包一样坐在一旁，一听父皇问起来董家，心头一亮，精神一震，“父皇有个好消息……”

当赵荀抬头目光触及到宪宗时，又跟耗子见了猫一样，低下头。

“你又去董家跟他家的那个女儿私会了？”宪宗声高了不少。

赵荀还想解释什么，只见张皇后用胳膊肘怼了赵荀两下，小声说：“别惹你父皇不高兴，这事儿以后再说。”

赵荀只好作罢……

宪宗手中端着酒杯，看了蠢蛋母子一眼，然后一饮而尽。

“我今晚还有折子要批……”宪宗起身就走。

张皇后在后面欲言又止，这种事情在她漫长的宫廷生活里，简直是最寻常不过的。她想挽留，但是能看出宪宗对她已经是厌倦到了极点。

*

出了坤宁宫，宪宗在御辇上，一边摩挲着手里的玉手串，一边回想白天那个说起话滔滔不绝的李檀。

邓迎桂跟在御辇的旁，问道：“皇上，咱们回乾清宫吗？”

“今晚的月色这么好，回什么乾清宫。”

被宪宗这么一说，邓迎桂不敢再说什么，在一旁静默地跟着。

宪宗这时候问道：“我记着前几个月有个刚进宫的那个……狮子园养老虎大象那个才人……”

“是了，她真是天大的福气，皇上现在还记着她。”邓迎桂笑眯眯地说道。

“你这话说的，朕把人家带进宫里，哪有转头就忘的道理。”

宪宗听了邓迎桂的话很是受用，畅想着自己去见那个小丫头，她会是何等的惊喜雀跃，一拍巴掌，“去她那里吧。”

于是，御驾就浩浩荡荡地去了储秀宫……

宪宗踏过宫门口，只觉得异常安静，也不见宫女太监出来接驾。直到推开偏殿的门，才看见一个小姑娘就着昏暗的灯火在看书。

“看什么呢？”宪宗笑盈盈地问道。

此刻宪宗站在门口，等着看小姑娘溢于言表的惊喜之状。但是，他没等来猜想的那般情形。

面前的小姑娘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具麻木的尸体一样，三两步走到御前，然后恭恭敬敬、规规矩矩地行了该有的礼，然后就等着宪宗让她起身。

“你怎么……怎么这么老态龙钟的看着？”宪宗打趣道，“我记着那日在狮子园你不是挺开朗活泼的，对了！你还跟狗熊打架来着……”

“民女无状了……”

宪宗叹了口气，说道：“起身吧。”

“遵旨……”小姑娘起身后依旧低着头站着，一声不吭。

宪宗此次来找她，就是想着有一个如李檀一般“叽叽喳喳”的人，能跟他多说些话，谁想眼前的“百灵鸟”变成了“木头桩子”。

“朕看你这屋怎么连个宫女太监都没有？”宪宗问道。

眼前的姑娘只是一味地低着头，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这一做派让宪宗又想起太子方才的样子。

都说皇上是天子，太子是国储，但是不比不知道，太子的行为做派还不如李家的一个小闺女。

眼看宪宗又要生气，邓迎桂邓公公赶忙上前，贴耳解释道：“之前皇后娘娘觉得她御驾前失仪，把她屋里的宫女太监都遣散了去，找了训导嬷嬷天天来教她礼仪。训导了一个月，好在现在脸上的肿也消的差不多了……”

“无法无天了！”宪宗咬牙切齿和地说道，说完气的拿玉串儿在额头上蹭了蹭。

知道了缘由，看着眼前低着头实打实受了委屈的姑娘，宪宗怜惜地牵起她的手，“过来，让朕看看……”

邓迎桂此时非常有眼色地将殿里的灯都点上，屋里登时便亮堂了起来。

宪宗走到罗汉床前，盘腿坐下，靠在一边的枕头上，问道：“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民女名叫叶天歌，今年二十……”叶才人站在对面小声答道。

“过来，坐朕跟前。”宪宗拍了拍旁边的位置。

“民女不敢……”

“你都进宫了，称‘臣妾’吧。”宪宗看着对面的叶才人宛若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伸出手想要拉叶才人过来。

叶才人微微抬头，看到皇上对自己伸出的手，怯生生地要将自己的手放上去。

宪宗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竟十分期待一个小小才人的回应。邓迎桂在一旁看着，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这是何等的殊荣啊。要知道皇后等了一下午，最后皇上也没有拉她手一下。

宪宗看着叶才人怯生生的小手，雪白嫩滑，宛如羊脂白玉。眼看叶才人的手就要放到宪宗的大手上，突然手抽了回去……

“臣妾……臣妾给皇上泡茶喝吧！”叶才人一抬头，目光灼灼，脸上笑容明媚。宪宗对上她那双明眸时，心里一震，杏眼炯炯有神和李檀一般。他能清楚地听到他自己的心跳，这种快速的心跳让他气血上涌，仿佛回到二十年前自己还年轻的时候。

“来吧，朕尝尝！”宪宗喜上眉梢。

叶才人端着一应各色茶具走到罗汉床前，坐在了宪宗的对面。不一会儿，炉子上面的水壶里的水就开了，叶才人这才一边努力地在脑海里搜寻以前看别人是如何泡茶的，一边又想到什么干什么。

宪宗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笨拙的样子，却觉得十分天真可爱。

最后搞的不仅茶盘里都是茶叶，给皇上递的茶也明显泡的颜色十分深。

但是宪宗呷了一口，赞赏道：“不错，不错……就是有点苦了哈哈。”

叶才人也害羞地一笑，这一笑更是甜进了宪宗的心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