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雾裹着梆子声渗入骨髓,杜凌渊的软剑在掌心缠出三寸寒光。
青石板上倒影扭曲的刹那,十三道黑影自屋檐翻卷而下,玄铁钩爪撕开雾气时竟未发出半点声响。
"九宫杀阵!"萧逸尘剑鞘在飞檐上撞出火星,三枚铜钱镖擦着孙云澈的云纹广袖钉入梁柱。
灯笼爆裂的磷火映出敌人眉心暗红的蛇形刺青——这是前世姑母棺椁上见过的血蛇卫标记。
杜凌渊喉间泛起铁锈味,腕间软剑如银蛇吐信,精准挑开斜刺里袭来的淬毒峨眉刺。
前尘记忆与眼前刀光重叠,这些血蛇卫的招式,竟与当年东宫暗卫如出一辙。
他余光扫过孙云澈被划破的衣襟,忽然记起永宁十六年冬,正是这批人将浸透冷香丸的鹤氅披在姑母肩上。
"萧兄守乾位!"孙云澈的罗盘碎片在掌心划出血痕,他旋身甩出腰间玉带,十二枚玄铁算珠撞碎三盏逼近的灯笼。
磷火坠落时,杜凌渊看清血蛇卫腰间的冰鉴铜锁——锁芯处残留的赤血灵芝粉末正泛着妖异的橘光。
萧逸尘的剑势忽然变得飘忽,剑尖在七尺外虚晃三朵剑花。
两个血蛇卫本能地后撤半步,却在下一瞬被软剑缠住脚踝——这是杜凌渊前世在诏狱看过的诱杀术。
青石板浸透血色时,他嗅到萧逸尘袖中飘来的沉水香,这气味与孙云澈碎裂的罗盘磁针竟产生微妙共鸣。
"东南角!"孙云澈突然将算珠掷向雾霭深处,金属相撞的脆响惊起栖鸦。
杜凌渊瞳孔骤缩,那里有团比夜色更浓的阴影在操控杀阵。
记忆突然闪现姑母咽气时攥紧的囚衣——领口散落的冷香丸,正是被这样的阴影拂落。
软剑在掌心绞出血痕,杜凌渊借着磷火明灭的节奏后撤三步。
当萧逸尘的剑锋与第八个血蛇卫的弯刀相撞时,他忽然将剑鞘砸向西南角的灯笼架。
铜架倾倒的巨响引得半数敌人转身,这正是三年前西凉马匪诱敌的伎俩。
雾霭中传来铁索震颤的嗡鸣,杜凌渊的靴底碾过青苔滑向阵眼。
血蛇卫指挥者的黑袍被夜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冰裂纹玉佩——那本该在姑母嫁妆清单上的贡品。
前世记忆如毒蛇噬心,他想起这玉佩主人曾在刑场笑着拾起姑母的白绫。
"云澈,震位!"萧逸尘突然将长剑掷向半空,剑穗缠住的灯笼顿时炸开漫天绿焰。
孙云澈会意地将罗盘残片抛向光晕中心,磁针碎片竟在磷火中组成北斗形状。
血蛇卫的阵型出现刹那凝滞,杜凌渊的软剑已缠上指挥者手腕。
黑袍翻卷如垂死夜枭,指挥者腕间冰鉴应声而裂。
赤红毒液溅落的瞬间,杜凌渊看见对方脖颈处的旧疤——那是永宁三年羽林卫平叛时留下的箭伤。
记忆如惊雷劈开迷雾,眼前人竟是当年护送冷香丸进宫的御药房总管!
"顾千帆!"这名字裹着血腥味冲出喉咙,软剑毒蛇般咬向咽喉。
对方仓皇后仰时,杜凌渊的剑尖已挑开他三重衣襟,藏在心口的赤血灵芝毒囊滚落青石。
旁观人群突然爆发出惊呼——那毒囊上赫然印着孙氏商号的火漆。
萧逸尘的剑锋乘势划破包围圈,孙云澈的算珠精准击碎最后三盏灯笼。
磷火熄灭时,顾千帆的黑袍已隐入雾霭,只留下半截染毒的冰鉴锁链。
杜凌渊弯腰拾起锁链,发现内侧刻着工部督造的印记——这与他前世在诏狱刑具上见过的编号完全相同。
"杜兄看这个。"孙云澈用帕子托起块沾血的罗盘碎片,磁石表面吸附着细若发丝的金线,"这是南诏天蚕丝,上月刚作为贡品送入..."话未说完,远处钟楼突然传来三长两短的铜哨声,与血蛇卫撤退时的梆子声诡异地合拍。
萧逸尘忽然用剑尖挑起片残破灯笼纸,朱砂绘制的符咒在月光下泛出紫芒:"九曜噬魂阵,看来有人等不及要收网了。"他转头望向杜凌渊时,发现对方正盯着巷口某处——那里有串湿漉漉的脚印,形状却像是女子弓鞋。
更声再起时,杜凌渊将冰鉴锁链收入怀中。
指尖触及某处凹凸的刻痕时,他突然记起姑母咽气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夜风卷着打更人的破锣掠过屋脊,那刻痕的纹路,竟与白绫末端的宫绦完全吻合。
雾霭深处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似有人轻笑。
青石板上的血珠还未凝固,雾霭中忽有铁伞破空。
十二骨玄铁伞面旋转着割裂夜风,伞尖金铃晃出的音波震得孙云澈踉跄后退。
来者着鸦青劲装,面覆青铜饕餮面具,伞骨开合间竟将萧逸尘的剑锋生生绞断三寸。
"退守坤位!"杜凌渊的软剑缠上屋檐垂落的铁链,借力荡开三枚透骨钉。
面具人袖中甩出的铁蒺藜却在半途炸开毒雾,萧逸尘的沉水香囊瞬间染成墨色。
前世诏狱刑架上见过的千机毒,竟在此刻裹着桂花甜香漫开。
孙云澈的算珠撞在伞面迸出火星,玄铁伞骨映出他苍白的脸:"这是南海玄铁..."话音未落,伞面突然倒旋如轮,将三枚算珠原路弹回。
萧逸尘横剑格挡的刹那,面具人左掌已按上他胸口,掌风竟带着冰窖寒气。
杜凌渊瞳孔骤缩——这掌法起势与当年东宫暗卫统领如出一辙。
记忆突然撕裂永宁十三年的雪夜,那个用寒冰掌震碎姑母心脉的黑衣人,转身时衣摆也曾掠过这样的玄铁冷光。
"萧兄接剑!"孙云澈突然扯断腰间玉带,十二颗玄铁算珠在掌心聚成短刃。
萧逸尘翻身接住的瞬间,杜凌渊的软剑已缠上面具人右腕。
铁链摩擦声里,他看见对方腕间有道蜈蚣状旧疤——正是前世暗卫统领饮毒自尽时,被琉璃盏碎片划伤的痕迹。
面具人突然撤掌后仰,铁伞在青石板上划出半尺深痕。
杜凌渊的剑尖擦着他脖颈掠过,挑落半片青铜面具。
月光照见那道横贯左脸的刀疤时,萧逸尘的剑势陡然凝滞——这疤痕与三年前救他性命的蒙面侠客分毫不差。
"宋教头?"孙云澈的惊呼带着颤音。
去年漕帮内乱时,正是这个刀疤客将中毒的他从火场背出。
此刻那人眼中却泛着血丝,喉间发出野兽般的低吼,铁伞尖端突然弹出三寸弯钩。
杜凌渊的软剑在掌心勒出血线,前世今生的记忆如毒蛇纠缠。
诏狱刑房里暗卫统领癫狂的笑声,与此刻面具人扭曲的面容渐渐重合。
他忽然注意到对方后颈暴起的青筋——每当铁伞旋转,那青筋便会顺着特定穴位搏动。
"攻玉枕穴!"他扬手将半截铁链掷向萧逸尘,"用沉沙剑法第九式!"
孙云澈会意地将罗盘残片抛向空中,磁针在磷火中指向正西方位。
萧逸尘的断剑突然以诡异角度斜刺,剑风卷起满地碎瓷。
面具人本能地举伞格挡,却不知这正是沉沙剑法最危险的虚招。
杜凌渊的软剑如银蛇入洞,精准刺入对方后颈三寸。
铁伞轰然坠地的刹那,面具人眼中血色褪去,喉间挤出沙哑的悲鸣:"少主人..."这个称谓让孙云澈手中的算珠险些落地——去年火场中,刀疤客也曾这般唤他。
夜雾中突然响起尖锐的骨笛声,残余的血蛇卫如潮水退去。
萧逸尘的剑尖挑开面具人衣襟,暗袋里掉出半枚鎏金虎符——这正是永宁九年兵部失窃的调兵信物。
孙云澈用帕子包裹的手指突然颤抖,虎符内侧竟刻着孙氏钱庄的密押花印。
"看这个。"杜凌渊用剑尖拨开铁伞夹层,数十个琉璃瓶随着毒虫尸体滚落。
萧逸尘用断剑挑起个朱砂封口的瓷瓶,月光下可见瓶中蜷缩的蛊虫,背甲纹路竟与孙云澈罗盘上的南诏天蚕丝完全一致。
孙云澈突然撕开衣袖,露出腕间淡青胎记:"上月我昏迷三日,醒来时这里..."他指尖抚过皮肤下隐约的虫形凸起,"父亲说是热毒所致。"
杜凌渊的软剑突然刺向地面,剑尖挑起的尸虫尚在抽搐。
那虫腹部的金线,恰与孙氏商号账本上消失的贡品清单对得上。
记忆突然闪回姑母临终场景——她攥着的那截白绫,边缘也绣着这样的金线。
"孙家货船。"萧逸尘用剑鞘敲开个琉璃瓶,紫色药粉遇风即燃,"上月沉没的那艘,报的是瓷器,实际..."他忽然噤声,远处传来瓦片碎裂的轻响,似是女子绣鞋踏过屋脊。
杜凌渊将铁伞残片收入怀中,指尖触到伞骨内侧的刻痕。
那凹凸的纹路让他想起诏狱最深处的水牢——永宁十三年,他亲手将姑母的白绫系上梁柱时,镣铐上也有这样的梅花暗纹。
夜风突然卷起张残破的货单,孙云澈伸手抓住时,瞳孔骤然收缩。
泛黄的桑皮纸上,"赤血灵芝"四字下盖着刑部朱批,日期竟是姑母薨逝前七日。
而经手人签章处,赫然是已经致仕十年的前御药房总管印鉴。
"顾千帆的师傅。"萧逸尘剑穗上沾着的毒粉突然泛蓝,"二十年前因私炼长生丹被逐出太医院的..."
更声突兀地断在第三响,杜凌渊的软剑突然指向东南角。
浓雾中有团黑影正在融化,似人非人的轮廓逐渐消散前,遗落了半片绣着金线的袖角。
那针脚走势,与白绫末端的宫绦如出一辙。
孙云澈忽然剧烈咳嗽,腕间胎记泛起妖异的红光。
萧逸尘扶住他时,发现其袖中掉落的药瓶,正是半月前杜凌渊赠的解毒丹。
而此刻瓶底隐约可见的莲花暗纹,竟与铁伞夹层中的某个瓷瓶完全相同。
"杜兄,你看这个。"萧逸尘用剑尖挑起块冰鉴碎片,内侧蚀刻的星图正指向皇城方向。
杜凌渊的指尖抚过二十八宿中格外明亮的紫微星位,突然记起姑母咽气前说的那句谜语:"...北辰移位日,白蟒化蛟时..."
雾霭深处传来瓦当坠地的脆响,似有人踩着《踏莎行》的节拍远去。
杜凌渊收起软剑时,发现剑柄缠着的鲛绡不知何时染了朱砂——这正是三年前,某个雪夜蒙面人留给他的救命锦囊上的纹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