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的腐土气息裹挟着檀香残韵，杜凌渊的后背重重砸在盘虬树根上。
孙云澈的织金锦缎擦过他耳畔时，三枚淬毒的银针正钉入头顶三寸处的树壁。
"当真是二十年前工部侍郎的尸骨？"萧逸尘捂住渗血的左肩，碎冰沿着他染血的剑穗簌簌坠落。
树洞外玄铁面具与尸骨碰撞的金属颤音里，隐约传来工部印鉴特有的水纹回响。
杜凌渊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前世作为皇子伴读时，他曾在工部密库里见过这种以特殊水银淬炼的官印，只是那幽蓝冷光里还混着些别的东西——像极了他重生那夜，在乱葬岗见到的引魂磷火。
"尸骨喉骨有裂。"孙云澈突然轻声开口，他垂落的袖口翻出半块龟甲，"当年工部十六人失踪案..."话音未落，头顶骤然炸开的冰晶将树洞映得惨白。
杜凌渊瞳孔骤缩，前世被毒箭贯穿喉咙的工部侍郎，临死前脖颈正呈现同样的扭曲角度。
玄铁面具的竖瞳突然倒映在树洞裂缝中。
"退！"
萧逸尘的断喝与剑气同时迸发。
霜刃破开冰障的刹那，杜凌渊看清来人的玄铁面具并非覆在脸上，而是与皮肉熔铸成诡异的金属纹路。
那双不属于中原人的竖瞳突然溢出青碧流光，孙云澈刚补全的金丝网瞬间冻结成冰。
"当真是西域傀儡术..."杜凌渊喉间泛起血腥味。
前世太子遇刺时，刺客眼中也曾闪过这般妖异的青芒。
他踉跄着撞向树壁，后背触到某种凹陷的梵文刻痕，二十八个西域文字与记忆中某个雨夜重叠——正是他被毒杀前，在太子书房暗格里见过的密信残篇。
萧逸尘的剑锋突然发出龙吟般的震颤。
冰霜攀附的剑身上，孙云澈咳落的金纹血渍竟沿着冰裂纹路游走成卦象，与地面尚未凝固的黑血遥相呼应。
杜凌渊看着卦象中逐渐成型的"坎"位，突然想起老僧曾说古银杏属水，树心藏着破局的...
"巽位！"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孙云澈的龟甲卦片与杜凌渊的手掌同时拍向东南树根，腐烂的木质应声塌陷，露出半截嵌着翡翠的青铜机括。
萧逸尘的剑气裹挟着碎冰轰向机关，千年树心突然迸发出梵唱般的共鸣。
玄铁面具的动作第一次出现凝滞。
杜凌渊的指尖在颤抖。
前世他始终参不透那封密信中的西域梵文，此刻树壁上浮现的二十八星宿图，竟与梵文笔画完美契合。
当竖瞳杀手的利爪撕开孙云澈的第三重金丝网时，他鬼使神差地念出了记忆中最晦涩的那句梵语。
翡翠机关突然逆旋三周。
二十根淬毒银针从树壁激射而出，针尾缀着的金铃铛晃出摄魂韵律。
杜凌渊看着玄铁面具被银针逼退的身影，突然意识到这些暗器轨迹，与他前世在太子书房见过的机关图如出一辙。
"这是太宗年间失传的千机阵！"孙云澈的惊呼里带着咳血的气音。
他染血的手指正按在某个凹陷的星宿图上，二十八枚暗金色齿轮从树壁层层探出，将竖瞳杀手的退路封死大半。
萧逸尘的剑却在此刻发出脆响。
杜凌渊转头看见霜刃上的冰裂纹已蔓延至剑柄，而剑客握剑的右手虎口正渗出黑色血珠——方才替孙云澈挡下的那一击，竟带着腐骨剧毒。
"带云澈走。"萧逸尘突然轻笑，他染血的左手在剑柄某处浮雕上重重一按，"记得替我查清工部..."未竟的话语被冰刃碎裂声吞没。
杜凌渊看着这个总是潇洒不羁的剑客化作一道白虹，突然想起某个雪夜，这人在客栈屋顶对他说"江湖人的剑，从来都是向死而生"。
玄铁面具的竖瞳突然溢出红光。
杜凌渊的太阳穴突突跳动，前世记忆如潮水般倒卷。
当他抓住萧逸尘后襟将人拽回时，脚尖恰好踩中某个转动的星宿图。
翡翠机关发出齿轮错位的尖啸，十八尊鎏金罗汉像破土而出，手中降魔杵组成的天罗地网，竟与孙云澈的金丝网残片形成阴阳双阵。
"走巽位水路！"孙云澈突然将龟甲按在杜凌渊掌心。
龟甲上染血的卦象在罗汉阵金光中扭曲变形，最终定格成杜凌渊前世在引魂磷火中见过的渡厄印。
竖瞳杀手发出非人的嘶吼。
当他的玄铁利爪撕开最后一尊罗汉像时，杜凌渊终于看清对方胸口若隐若现的蛟龙刺青——与前世毒杀他的刺客身上的一模一样，唯独龙目处多了一点朱砂。
树洞深处突然传来水流声。
杜凌渊拽着两人跃入暗河的刹那，竖瞳杀手的指尖擦过他颈侧。
前世今生重叠的剧痛中，他颈间蛟龙扳指突然发烫，暗河水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西域咒文。
当刺骨的河水淹没头顶时，他最后看见玄铁面具站在岸边，竖瞳中的红光在水面映出诡异图腾。
而他们顺流而下的方向，隐约传来古寺晨钟的嗡鸣。
暗河裹挟着血腥气涌入肺叶，杜凌渊的指尖触到岸边青苔时，玄铁面具破水而出的寒光已逼至眉睫。
他翻身滚过刻满梵文的石壁，背后传来萧逸尘断剑刺入岩缝的脆响。
孙云澈咳出的血珠落在龟甲上，竟将那些西域咒文染成诡异的绛紫色。
"当心！"
萧逸尘染毒的右手突然爆发出最后的气劲，半截残剑堪堪架住竖瞳杀手的玄铁利爪。
杜凌渊看着剑身上蔓延的黑色裂纹，忽然记起前世太子书房那盏永远照不到暗格的琉璃灯——此刻萧逸尘眼底摇摇欲坠的光，竟与记忆中的灯影重叠。
古刹钟声穿透雨幕。
当第七声钟鸣在崖壁间回荡时，杜凌渊终于看清十丈外青石上的老僧。
雨水顺着那人雪白的长眉坠落，却在触及石上《楞伽经》刻字的瞬间蒸腾成雾。
老僧枯槁的手指缓缓抚过"如是我闻"四字，浑浊的眼珠突然转向玄铁面具胸口破碎的衣襟——那里露出的蛟龙刺青，龙尾第三片逆鳞正泛着青黑死气。
"坎离易位！"杜凌渊的嘶吼混着雷声炸响。
孙云澈染血的衣袖应声展开，金丝网残片裹着二十八枚铜钱射向巽位。
几乎同时，竖瞳杀手周身爆发出青碧气劲，狂暴内力将三人震得撞上刻满经文的石壁。
杜凌渊的后背重重砸在"阿赖耶识"的刻痕上，前世被毒杀时的幻痛突然席卷全身。
他看见老僧的嘴唇在雨幕中翕动，苍老的皱纹竟与石壁梵文的笔锋走向重合。
当竖瞳杀手第二波气劲袭来时，他鬼使神差地念出太子书房密信末尾的偈语："诸法因缘生，亦从因缘灭。"
玄铁面具的动作突然凝滞半息。
"三息！"孙云澈的龟甲在雨中发出清鸣，他染血的指尖划过萧逸尘的断剑，"坎水遇离火！"萧逸尘会意大笑，左手突然拍向腰间酒囊，琥珀色的烈酒与口中喷出的毒血同时洒向剑身。
杜凌渊的蛟龙扳指擦过石壁迸出火星。
当裹挟着酒气的毒血遇火燃成幽蓝烈焰时，三人兵器已分别指向蛟龙刺青的三片逆鳞。
竖瞳杀手的玄铁利爪撕开雨幕，却在触及萧逸尘心口的瞬间剧烈颤抖——他周身流转的青碧气劲，正如退潮般涌向龙尾第三片逆鳞。
"就是现在！"
断剑的龙吟、金丝的震颤与龟甲的嗡鸣同时响起。
萧逸尘的残剑刺入龙目朱砂，孙云澈的金丝缠住第二片逆鳞，杜凌渊的扳指则狠狠撞向那片青黑色的死穴。
玄铁面具发出非人的嚎叫，暴雨中突然弥漫开腐尸般的恶臭。
老僧的诵经声穿透腥风。
当《楞伽经》的梵唱与三人兵器共鸣时，竖瞳杀手胸口的蛟龙刺青竟渗出黑血。
萧逸尘的断剑突然迸发最后一丝剑意，霜雪般的剑气顺着龙纹经脉直捣心窍。
孙云澈的金丝网趁机缠住对方双腿，那些浸透毒血的丝线遇雨收缩，生生勒入玄铁护甲缝隙。
"想走？"杜凌渊的扳指扣住对方喉骨，触感与前世毒杀他的刺客如出一辙。
他手指猛然发力，却听见"喀嚓"一声轻响——玄铁面具下的喉骨竟是中空的，只有两截乌黑的玄铁锁链在雨中晃动。
萧逸尘的剑锋急转直下，挑开杀手腰间的青铜令牌。
令牌上扭曲的蛟龙纹与杜凌渊扳指内侧的暗纹严丝合缝，只是龙角处多了一道新鲜的剑痕。
孙云澈的警告晚了一步。
垂死的杀手突然自断右腿，爆开的血雾中飞出七只青铜铸造的蛊虫。
杜凌渊旋身将两人扑倒在地，蛊虫锋利的翅翼擦过他颈侧，将身后石碑上的"无我相"三字削成齑粉。
老僧的竹杖在此刻点地。
七声脆响叠作一声梵钟余韵，青铜蛊虫竟在空中结成北斗阵型。
杜凌渊看着竹杖尖端的雨水在青石上蜿蜒成《金刚经》偈语，突然明白方才那致命的三息间歇从何而来——这老僧竟能用雨水在石上写字的速度，测算出敌人功法运转的周期。
雨势渐弱时，最后一缕青碧气劲消散在刻着"应作如是观"的石缝间。
萧逸尘倚着断剑喘息，虎口的黑血已凝成冰晶。
孙云澈正用金丝穿引龟甲，试图从残缺的卦象中拼凑线索，却见杜凌渊突然走向那块被蛊虫击碎的石碑。
"你们看。"他沾血的指尖抚过石碑断面，露出内里暗藏的鎏金纹路。
萧逸尘用剑尖挑开碎屑，赫然显露出半幅用鲛人血绘制的东海舆图——正是三日前他们在破庙里寻到的残卷缺失的部分。
古寺方向传来木鱼声。
老僧的身影不知何时已消失在山门石阶，唯有青苔上的水渍显出"去妄"二字。
杜凌渊将染血的舆图残片收入怀中，忽然听见远处官道传来商旅驼铃。
孙云澈擦拭龟甲的手微微一顿，那些铜钱落地的方位，正指向三十里外最繁华的临渊渡口。
"该换身行头了。"萧逸尘扯下浸透血水的白衣，露出内里暗纹流转的软甲。
他随手折下崖边野梅插在断剑处，花开时溅落的雨水惊起一群灰鸽——其中一只爪间银芒闪烁，正是三日前从太子别院飞出的信鸽品种。
杜凌渊望向鸽群消失的方向，颈间被蛊虫划破的伤口隐隐发烫。
前世他就是在临渊渡口的绸缎庄里，接过那匹浸透毒药的贡缎。
而此刻风中飘来的除却梅香，还有一丝熟悉的沉水香气息——与重生那夜乱葬岗的引魂香如出一辙。
山雨洗净的石板路上，几滴未干的血迹朝着渡口方向蜿蜒而去，在官道尽头混入车辙碾过的泥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