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项“传统”已经持续了很久,起初只是一个学生失踪,随后不定时就会失踪一个,中间的间隔时间越来越短。
失踪到杳无音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不过大多数人心里并不会惦记太久就是了。
维利耶尔的温柔会抚平所有伤痕,湖面静止的时候,一点动静都会荡出波纹,实在没必要破坏这安宁的气氛。
是的,没必要。
在维利耶尔唯一有必要的是去将全身心都投入到修行中,为了圣灵教燃烧殆尽。任何逾矩的行为都不被允许,偏偏在几十年的压抑中,修士们学会了自我驯化。
问题是,独善其身真的有那么简单吗?
且不说人性复杂,本就不可以被简单划分为善与恶,修行到圆满完美那不就成神了。
再者,这动荡的局势也很难让人两耳不闻窗外事。
听闻南海岸的几个小村子变得冷冷清清的,死灵法师们越来越肆无忌惮,东北方向的那位小动作也不少,整个利德拉颇有种暴风雨前的平静。
诺斐尔自认不算好人,但要他一辈子闭目塞听,对学生的悲惨下场视若无睹,那也太冷血了。
他当然不是第一个察觉到的,多少院内的高层对此心知肚明,诺斐尔不清楚。
无奈整个修道院都处于掌控之下,无处不在的监视震慑着所有人,那恶心又变态的行径纵然为人所不齿,谁又敢说个不字?
几年下来,诺斐尔慢慢试探出了些许失踪的规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保存好每一位失踪学生的记录,以此告诫自己不要忘记。
等到每年新生入院,他会尽自己所能提醒他们:保持冷静、保持缄默。
不要注意到,不要被挑选中。
月上树梢,修道院的夜是如此静谧,淡淡的月光如轻纱般洒落,然而比起建筑群内部的女神之光还是太黯淡了。
某道身影倏地现于修道院最高的塔顶,同时一股力量自此处圈圈散发出去,笼罩于修道院的上空,连同弧形晕光一同覆盖。
那身影轻挥左手,星星点点的光芒漂浮在塔顶四周,带来了这几天院内发生的所有讯息。
什么时候瞎了眼的穷小子也配进修道院的大门了?
纳特·罗德里卡家的女儿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送人也这么没品味。
男人嫌恶地皱了皱眉,挥散了光群。
今年的新生也是如此无趣,十几年前的“神降”到现在再没有任何线索,黑影脸上扭曲之色更甚,他不禁怀疑自己真的用错了方式。
和血族的合作也令人烦躁——那帮愚蠢的死蝙蝠居然敢威胁他。
真要把所有破事抖到台面上,北方那位可不是好惹的,他暂时还不想触那个霉头……罢了,再过一周就要举行圣职授予礼,今年的新生再怎么无趣,也比和血族打交道舒心多了。
一切尽在掌握,除了女神的行踪依旧成谜。
想到又有鲜活的少年男女可以供他发泄□□,男人贪婪地舔了舔嘴角,对女神的点点愧疚,很快被心中扭曲变态的肮脏思想替代了。
“为了迟迟找不到线索的罪责,请宽恕我。”
男人喃喃自语,露出怀念又痴迷的神态,“您的双眼是否还在注视着您最忠实的仆人吗?祈求您的爱太奢侈,将他们想象成您的模样,已经是我最大的让步。
“我多希望……那些人里真的有您。”
来去匆匆的诺斐尔避开了所有人邀他见面,临了却没有给任何辩解的机会,难道只是为了来发泄一通脾气吗?
珂依伯觉得有点奇怪,躺到床上时也毫无睡意,翻来覆去地揣摩着老师的意图。
虽然措辞难听了点,但确实把珂依伯混沌的脑子骂清醒了。
以前在酒馆当学徒的时候,最严格的师傅都会称赞他的细心,最近怎么会这么高调,连最基本的谨慎都忘得一干二净。
脑海中浮现自己到那屁颠屁颠上台领读的模样,珂依伯感觉脸都要烧起来了,他都不敢回忆台上台下人的表情……其他人看待自己,会不会跟舞台上的小丑一样滑稽?
明明本来的目的是想通过学习改变命运的。
好吧,他承认,称赞确实会让人沾沾自喜,时间一长心就飘飘然了。
说得更难听点,他的努力也并没有做到成绩特别好的地步,时间久了就难免像作秀,老师果然骂得没错。
这下真是适得其反了……
珂依伯忍不住捂着脸哀嚎一声,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俗话说安逸的环境容易使人沉溺,难道他真的一点自控力都没有吗?
说起来,其他学生的水平都很平均,呈现出稳步前进的趋势。
他并没有发现修道院里有特别落后或者特别拔尖的人,修士们的心态也都很稳定,从没出现急头白脸吵架的情况。
他忽然发现了今晚诺斐尔奇怪的点——那温文尔雅的中年人竟然破天荒的发了脾气。
来这几个月,除了赛比亚还有点活力,其他人的身上仿佛都罩着与世隔绝的雾似的,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控制不住情绪的样子,难免新奇。
珂伊伯迟来的内疚之心浇息了些许热意,冷静下来后,他又忍不住琢磨起了诺斐尔的表情。
老师像是话里有话的样子——看起来有点慌张,好像冒着很大风险,还将他的课程停了。
赛比亚并不笨,就是小孩子心性不想轻易向族中长辈低头罢了,诺斐尔一向关怀学生,肯定早就知道才对。
……等等,他今晚一直在翻身,还控制不住地发出怪叫,应该没有吵醒赛比亚吧?
借着月光,珂依伯悄悄探头看向隔壁床,没有任何动静。一瞬间,房间内只有他自己紧张的呼吸声,静得让人汗毛倒立。
不过赛比亚是树,树的话安静过头也很正常……珂依伯安慰自己。
也可能是赛比亚不想让他难堪,故意装作没听见,大不了明天早上让对方多睡会,反正最近都不用上课了。
不用上课……就意味着不必起那么早……
迟来的困意如滚滚浪潮将他吞没,珂伊伯的怀疑并没有持续多久就陷入了梦乡,以至于他压根没看清,赛比亚的脸一整晚都挂着固定弧度的微笑。
“我真的没听到,睡得特别熟。”
平静的一夜过去,赛比亚听到不用上课,顿时大度地表示这都是小事,“诺斐尔老师太懂我了!你不知道我有多讨厌和那几个人面对面。”
他说的是同届的其他人,珂依伯听过好几次吐槽,耳朵都起茧子了:“你明明是觉得呆在宿舍可以睡大觉吧?那可不行,我有义务监督你学习。”
坏学生再演下去就要成真了,到时候塞比亚的考核该怎么办?
赛比亚:“你现在的样子像极了魔法学院里的老学究,面相都变了!”
珂依伯懒得和他争论,指指桌上的《诺克·约克魔法体系概论》和《数学基础》说:“我给你划了重点,这两本很重要,必考。”
是重要,可都超过五厘米厚啊!
二人都是倔脾气,僵持几分钟后,塞比亚率先举手投降,恹恹地坐到书桌前。
好在有人陪着倒也没那么难熬,一旦进入学习状态就意识不到时间的流逝了,效率也高得惊人,塞比亚没一会就将知识点背了数十条。
正是无聊犯困的时候,忽然窗外有些嘈杂,珂依伯起身看了看,远处的露天庭院人来人往,一群人正在忙着打扫布置。
回廊环绕,和入院时的庭院有点像,却更私密些。
大理石的立柱显得十分庄重典雅,还有蒸汽氤氲,原来正中有一处露天浴池,大约二十名修女组成的小队在唱着颂词,为池水施加祝福。
悠扬的歌声轻柔空灵,赛比亚伸了个懒腰,凑过来道:“诶,下周就要举行圣职授予礼了,这半年的见习修士真不好当,以后成了有了正式的神职怕是更苦……看来族长真的不管我了呜……”
圣职授予礼——珂依伯已经提前预习了流程,当日需要的经文也背得滚瓜烂熟。
这是修道院一年一度最重要的仪式之一,修道院长也会出席,为他们点上属于女神的印记,从此即有了正式学习光明系魔法的资格,也会得到女神的终生庇佑。
有了圣灵教的神职在身,无论在利德拉的何处都能受到尊重。
珂依伯曾想过,以后回布兰德村必定要横着走,真正到了这一天,忽然又释怀了。
物质和精神的充足很好的冲淡了他心里的怨怼,看来环境真的很重要。
珂依伯庆幸自己还是抓住了机会,他都可以想象帕斯特收到书信时的高兴劲,有了女神的祝福,他们家将因此摆脱诅咒的阴影,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光阴似箭,不知不觉中一周过去,诺斐尔又变成了慈眉善目的老师,亲自为这一届的新生的院服附魔。
原本纯白无暇的长袍上渐渐显现出一小片金丝花纹,他勉励道:“我相信以你们的实力,这些花纹会越来越多,甚至超过我。”
几人谢别了老师们,排成一列走向圣职授予礼的所在地——弃尘庭院。今日没有下雪,阳光普照,树影的间隙里花团锦簇,是光鲜明媚的好兆头。
受到了间接影响,珂伊伯心跳得很快,他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躁动,呼吸也比平常急促。
走在前面的人是赛比亚,步子四平八稳,没瞧出哪里不对。
本来应该习惯了疼痛的右眼存在感又强烈了起来,钝钝的疼从眼眶扩散出去,他不得不低着头掩饰苍白的脸色。
离弃尘庭院越近,钝痛就越强烈。
珂依伯强忍着不适听助祭大人的训导,他出了一身汗,被风一吹又冷又湿,厚重的长袍黏在身上难受得要命。
不知过了多久,整个庭院中的所有人都退了出去,游荡着的光明系魔法蕴含着治愈之力,一边在引起蓝眼的不适一边又在安抚着脑袋的疼痛,珂伊伯都不知道该如何招架了。
下一个流程刚好可以沐浴,他还在疑惑赛比亚怎么还没迈步,前面的人竟然开始一件一件地脱起了衣服。
要知道这批新生里有男有女,就算当下民风再开放,也不会让未订婚的异性都裸着泡入一个池子里啊!
这个要求并没有出现在预习的小册子里,珂依伯肉眼可见地慌了起来,因为眼罩也是衣物的一种。
轮到他了,略略等了一会,似乎没有人在监督,珂伊伯这才磨磨蹭蹭地才把最外层的长袍脱了下来。
到最里层的内衬时,他有些尴尬,可见其他人都是一副淡然自若的样子,他咬咬牙还是全脱了。
开阔的回廊一览无余,为了防止尴尬,他把头埋得极低,眼观鼻鼻观心,尽力不作出失礼的行为。
十一月底,利德拉的冷意几乎刺骨,还好庭院内有光明系法阵加持,热气腾腾的浴池也驱散了寒意。
珂依伯走着走着,察觉到了某种微妙的被窥视感。
对于“被注视”,他一向很敏锐。
那似有若无的视线阴冷潮湿,从上到下扫过裸露的皮肤,似乎将他全身由里至外都舔舐了一遍。
珂依伯大着胆子放出一点精神力,却发现自己的力量如泥入海河,转瞬就不见了踪影。
他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顾不上礼仪是否端正,珂伊伯悄悄地捂着重点部位,穿过弯弯绕绕的回廊来到池水边。
此时那视线几乎要凝成实质,定格在自己的脸上,珂依伯强忍着恶心泡入圣水中,既要忍受眼睛的剧痛、不明势力的视-奸,还要避免不小心触碰到其他人的身体,实在是心力交瘁。
这辈子还没如此靠近异性,白花花的肉-体突然摆在面前可怕极了。
他赶忙闭紧眼睛,不出意外,圣水对他的灼烧从未停止,健康的小麦色皮肤快速变得通红,珂依伯疼得浑身战栗,还好没有人来问东问西。
如果是平常,赛比亚早就注意到了他的不对劲,不对——同伴们怎么好像无知无觉似的?
在快要受不住酷刑逃离的时候,一道声音适时地提醒道:“诸位新生,请出浴吧。”
在珂依伯耳中这宛如天籁,他赶忙连滚带爬上岸,背对着声音的方向大口大口地喘息。
太狼狈了……尽管早有预料,但很明显他还是低估了忒弥卡希尔血液的威力。
快速整理了表情,珂依伯转头,居然直直撞上那人不加掩饰的视线。
是刚才偷窥的人!
霎那间,右眼爆发出尖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