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个子极高,体态清癯,穿着一件与她同款的纯白T恤。
双手漫不经心插兜,头颅微微低垂,目光几乎黏在她身上。
几缕薄荷蓝碎发落在眉骨上方,又野又邪。
“吓着了?”
“刚才看你出手挺厉害的,怎么这会倒害怕了?”
女孩这会儿脸色泛白,双颊却洇着浅淡潮红,乌黑卷发凌乱垂落,几绺发丝黏在额角,莫名惹人心疼。
他鼻音虽懒洋洋的,却藏着点柔和:
“还不解气?要不我把他们拎回来,随你处置?”
视线不知何时又涣散了,官清晚彻底笼回神绪,摇头时眼睫轻颤,音色比平时软了几分,“不用,谢谢。”
许是念及他方才出手相助的情分,向来清冷的声线中掺进几许温软。
这时,司书和柳知心疾步来到官清晚身侧时。
方才几人都围着魏景瑞打趣,此起彼伏的欢声笑语盖过了所有动静,连萧司彦何时从沙发上抽身离去都无人察觉,更遑论注意到散台区的变故。
柳知心声线有些急:
“晚晚,你没事吧?”
“对啊,有没有事?让我好好看看。”司书扣住官清晚单薄的肩头,将她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了两个来回。
“没事,不用担心。”官清晚摇头。
她其实自己也不确定,今晚发生的一切能否瞒过远在国外的沈听岚。
毕竟隔着时差与重洋,而且南风他们也已返回住所。
酒吧内虽然有人目睹了整个过程,不过是看个新鲜,酒精作用下至多成为明天茶余的谈资,总不至于特意大肆宣扬。
见状,司书松一口气,语气也轻松许多:“晚晚,我们快去坐下吧。”
柳知心也连忙点头附和,两人一左一右,挽着官清晚的臂弯向沙发走去。
Sky区作为酒吧内视野最开阔的区域,空间感十足,氛围体验和视听效果都堪称一流。
环形沙发环绕着两张发光长桌,足以容纳十至十五人。
官清晚被柳知心和司书一左一右簇拥着,坐在沙发的一侧。
萧司彦闲懒地用脚尖轻触对面男生的小腿,意图不言自明。
男生心领神会,立即抱着酒杯挪到一旁。
萧司彦顺势坐下,修长双腿自然交叠,目光落在官清晚身上,眸底的笑意似有若无。
一群人围坐在两张桌子旁,话题零零散散。
“官大美女,明天操场上有表白活动。”
银发男生状似随意地拨弄着额前碎发,目光却在魏景瑞紧绷的侧脸和司书低垂的眉眼间打了个转,“你和书书她们一起来凑个热闹呗?”
他心中盘算着,如果官清晚前往,司书同行的可能性大增,届时魏景瑞眼底的失落便能化作真实的欢喜。
没等官清晚回答,下一秒,司书婉拒的声音回荡在空气中,“我明天真有事,真去不了。”
“……”
空气凝固一瞬。
看来,魏景瑞终究是避不开内心的失落。
萧司彦有意瞥一眼脸色阴黑的魏景瑞,他故意放慢语调,带着点漫不经心:“什么事?”
怂货一个。
那天好意思说他?
还妄谈什么“错过了就是真错过了”,自己连句喜欢都不敢说出口,倒怕起司书会被别人追走。
前方投来的目光太过炙热,司书解释得磕磕绊绊,言辞含糊不清,“就……就是有点儿事。”
声音虚浮着往空中飘,眼神飘忽不定,似不敢直视眼前人。
魏景瑞周身气压低得骇人。
而她自己也莫名跟着紧张……
官清晚察觉到空气流动有些滞缓,侧头瞟了一眼魏景瑞。
脸色好像……黑得彻底。
“书书不说,肯定是保持神秘感了。”柳知心适时接过话茬。
每当话题转向司书和魏景瑞,气氛陡然凝住,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可那层薄如蝶翼的窗户纸,谁也不敢轻易捅破。
唉……
追妻路岂止是山高水远。
分明是荆棘丛林,偏有人执意赤脚趟过。
“对了,彦哥,倾婉姐这几天是不是要回来了?”同舍友男生突兀插话。
萧司彦掀眸睨他一眼,眼神有些凉。
如果不是对方提起,他确实快要忘记季倾婉后天回来的事了。
他低“嗯”一声,视线却不由自主飘向对面。
女孩依旧低着头,浓卷睫毛浓密的睫毛半掩住眼眸,手指在屏幕上频繁滑动,似在回复什么重要消息。
刚和男朋友分开不久,就开始想念上了?
还是在分享刚才发生的事,讨要男朋友的关心?
“那阿彦和季倾婉算是联姻了?”柳知心插起一块车厘子,放入口中,语气随意。
话题不经意间缠上萧司彦,一直闷闷不乐的魏景瑞被点燃了兴致,立刻接话:
“没有,阿彦和倾婉姐只是朋友。”
他说得斩钉截铁。
“那以后呢?”有人追问。
头顶光线垂直洒落,直射对面的瞳仁呈现乌色光泽,眼底却凝着说不清的情绪。
“没有以后。”萧司彦淡淡陈述。
他和季倾婉不会有任何联姻的可能,甚至与盛京任何世家千金,他都不会选择这样的方式。
他只会和自己真正喜欢的人在一起,这是他的底线,也是他的坚持。
对面投来的目光灼灼,官清晚抬手撩了下耳边碎发。
他为什么这么笃定?
感情从来最是难料,他怎么能确定自己以后不会喜欢上季倾婉?
话是不是说得太早了?
气流和时间停滞数秒,直至一个男生含混打趣地戳破沉寂:
“确实,彦哥这脾气,哪会乖乖去联姻啊。”
“没错,就阿彦这性子,以后也不会和任何一家千金小姐联姻。”魏景瑞在一旁幽幽道出萧司彦的心声。
眼睫忽地发沉,官清晚鬼使神差扬起下颚,附和一句:“我同意。”
谁家千金敢栽在他手中?
单是应付他的少爷脾气就够受的。
“……”
胸腔漫出几声笑音,萧司彦定睛凝她,“这么不希望我联姻?”
她确实不希望。
因为她自己也难逃联姻的桎梏。
眸光直直坠入他的黑瞳,官清晚轻抿唇瓣,斟酌好措辞回他:
“联姻太委屈你……了。”
‘联姻对象’四个字压在唇齿间,迟迟未成出口。
委屈联姻对象包容他的桀骜脾性…
委屈联姻对象要被他霍霍一辈子…
委屈……
萧司彦压住唇边的笑,递了个意味深长的目光,“委屈?”
睫羽仓促一颤,她垂眸避开他的视线,随手戳进鲜红莓肉。
甜汁在舌尖漫开,吞咽声几不可闻。
她回答得很官方:
“联姻这种事本来就是对谁都不好。”
这确实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两个没有感情基础的人被强行捆绑在婚姻中,注定只会是一场漫长的互相折磨。
彼此迥异的生活习惯、性格差异,甚至是背后家族的复杂利益纠葛,都会成为矛盾的潜在诱因。
更何况,婚姻理应是两颗心的真诚结合,而不是利益考量的冰冷筹码。
这样的结合从开始就偏离了爱情的本质。
萧司彦眼底兴味愈浓,上半身朝她倾斜几寸,低磁的声线中裹着若有似无的引诱:
“那你说说,怎么个委屈法?”
“……”
这人怎么不依不饶?
总不能直接告诉他,他根本不适合作为联姻对象吧?
见她一时凝噎,他喉管溢出笑音,连带嗓音也夹着笑,“怎么,说不出来了?”
随后,他看似随意地抛出一句话,实则语气中带着几分认真,“那你觉得,什么样的人能配得上我?”
话出口时胸腔蓦地发空,心脏也无端收紧。
既渴望听到她的真心话,又害怕答案会让自己失望。
这个问题她能回答。
“反正我配不上。”六个字险些被她脱口而出。
但心底有个声音清晰反驳。
应当调换主语才对,分明是他配不上自己。
无论是学业成绩还是家世底蕴,她都丝毫不比他逊色。
但她又无法直白地说出,只能含糊一句,“大概得是个特别的人吧。”
特别到能全盘接纳他缺陷的人。
言落,她垂眸,银叉戳进金黄果肉,放入口中细细咀嚼。
菠萝酸甜在舌尖蔓延,似在提醒她:世间哪有那么多“特别”的人呢?
“……”
这答案说和没说有什么区别?
四周人默默注视着两人打哑谜,说实话,看他们对话,比看电视剧更摄人心魄。
无形张力发酵,每个人都在屏息等下一个转折。
空气中仿若有一根紧绷的弦,随时可能断裂。
沉寂许久的空气中,一道缠着试探意味的糜音冒出声,“那……你觉得,这样的人存在吗?”
她倏然抬眼,撞进他灼人的目光中。
没想到他的诘问近乎直白,甚至有些咄咄逼人。
她张了张嘴,想说“当然不存在”,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或许吧。”
遇到全然接纳他所有棱角的人得多难啊。
这世间哪有那么完美无缺的人呢?
纵使真有,又怎会恰巧与他的人生轨迹重叠?
“……”
又是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他眼睑微垂,将未尽言语尽数敛入眸底。
存在吗?
现在还没有答案。
*
今晚玩得太晚,官清晚困意浓浓,呵欠连连,草草洗漱完便瘫进被窝。
她随手拿起手机,瞥了一眼屏幕,显示着十一点十五分。
早八的课程迫在眉睫,再不睡只怕明早早不来。
她闭着眼睛把手机反扣在枕下,翻身裹紧毯子。
刚合上眼帘,枕头下传来一阵“嗡嗡嗡”的闷闷震动声。
她没打算理会,只当是些无关紧要的消息推送,随手将毯子往上扯了扯,准备继续沉睡。
但手机又接连震动好几下,官清晚拢了下眉,犹豫片刻,还是伸手摸出手机。
屏幕亮起的瞬间,萧司彦的微信头像缀着猩红未读标记,数字⑥在通知栏明晃晃跳动着。
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点开对话框:
[找你有事。]
[在忙?]
[和男朋友在约会?]
这三条消息,都是两个小时前发来的。
当时她和东西南北风在吃晚餐,双手被占得满满的,自然无暇顾及微信消息。
“……”
但他找自己能有什么事?
他们之间还不是很熟悉吧?
继续往下滑动,最新消息跃入眼帘:
[小学妹,睡了没?]
[是不是欠我个人情?]
[卫生纸和奶也没还呢?]
“……”
她确实忘了,还欠他一张卫生纸和一罐旺仔牛奶呢。
可他说的“人情”又是什么意思?
她什么时候欠他人情了?
拖着沉重的眼皮,她勉强打起精神,回:[人情?]
消息提示音响起,对话框内跃出一行新字:[今天晚上的事不得谢谢我?]
“……”
她没让他帮吧?
而且她自己也能解决。
但她在酒吧时说过“谢谢”的。
或许,他是想让她在手机上再郑重说一遍。
[谢谢。]
发送键亮起的瞬间,她把手机往旁边一抛,整个人陷进毯子。
没几秒,手机的震动声再次将她从沉睡边缘拉回。
她轻叹一声,勉强坐起身,摸索着抓过手机。
屏幕上的消息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