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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一千零七夜 轮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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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乐的极致是忘乎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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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烈的火在熊熊烧着。

他之所以清楚并不是因为他离得够近,相隔超过四肘的距离仍消减不了张扬高温滚滚催人汗下的势头,从风箱、从坩埚、从通红的模具扑面而来。露天之下这教人疑作拉神光辉恩典的一环,炙目四射的焰舌不容置否地重塑着神的血液和锻造四方大地。

“殿下,以免火星溅开,还请后移两掌。接下来是浇铸环节。”

颐养优渥的男声带着符合外观的音质咫尺间升起,仿佛光听声音,眼前就能浮起说话人中等微胖的身形上,长着一张平庸却流转精光的脸。

话音刚落,健硕但已汗液淋漓的工匠即握起长箍手把,操作铜箍套紧坩埚,待他与方才的男人不约而同退后,并没有移动半分的本城辅佐官那一样细汗密布的侧脸便出现在他的右眼角余光里。

尼布卡乌赫、阿蒙莫西……昨日在驿道入口迎候他的三人中缺了此地主神祭司的身影。地方长、辅佐官、地方神祭司,就是彼时黄金城地位最高的三名人物。

埚口随箍环下倾的一瞬,流注开孔的熔浆在他的双瞳灼燃出赤裸的金色。

自模心逃逸的高温同时烙下悚然焦痕。

所以不是。老实在心里嗫嚅的拉米斯益发想到,两旬前他没能亲身目睹的陶忒玛粮库在炊烟飘动后的图景。

等模心内的黄金熔液冷却、完全凝固,金匠就会敲碎失去作用的模具,取出成胚的金器,结束浇铸环节最后的一步。接下来涂色、装饰、雕刻,在器物是狩猎与显赫之用的佩剑的情况中,还需要开刃、造柄、制鞘。好的剑鞘能在仍封剑的前提下对来袭者造成出其不意的伤害,一般金匠会在鞘上刻出三角洲盛产的莎草图纹和活跃西部草原的瞪羚、长角羚、猎豹、狮子,寓意当利芒出鞘,这所有猎物俱不在话下。

俨然父王出征前,一定会请塞特神的神像和神的祭司现于民众前,祝福将士。

而盯上王城下城粮库的宵小之徒,何尝不是将他们的计划视作一次浇铸——以挑战王的权威蔑视神的火苗作为熔烧一国基脉的阿佩普之炎,待伸手进模具的沙砾,将可收获邪恶之果。

第五赛普双鹰州的首府盖布图。

因大小石炉与风箱的布设划分出星罗密布区域的这座冶金工场,比起离矿区更近,和同城的地方长办公邸显得远要亲密,坐落新兴的第二黄金之城北端,与神庙群环绕的行政中心仅一街之隔,不仅炼金设施工匠舍房一应俱全,所有放置原矿石的仓库、半成品和成品的黄金宝库更安排有专门警卫把守。如果说用途不一规划齐备的工坊住屋令这里看起来是森严的行政建筑,那定时巡逻在外的士兵无疑让它变成了一座小型军事堡垒。

在祖父,伟大的门帕提拉王,于这千年王都瓦塞特的法老之座加冕为阿蒙-拉神的地上化身,甚至时间可推移到吉瑟赫甫鲁拉王铁腕整治至暗三十年留下的军队一蹶不振之风的时期,常备军的基础兵伍编排都还是200人一个连队,弓兵和多配备一面近矩形覆有皮革的木盾的步兵为作战主力。往上是营,顶层是同5000人数规模的军团和旅团,五个连成一营,五个营为一师,连队辖下有十个排,装备五个弓手十个步兵,由两名传令官一位书记官协助正副队长率领。但作为护卫和战争单位时,通常是统帅为首对一个连进行最基本的调动部署。比如,在这个出产金矿闻名的双鹰州,国王便从安排常驻左岸黄金城的旅团划出了一个连,用于警卫脚下这小小的一座冶金坊。两百将士看似一个夸张的人数,就连努蓖特的所有在册臣属、工匠和奴隶,加起来也没有两百人,然而,蓄存在这里的物资价值,不避讳地说,决不亚于黄金大道的源头,已开发有三座矿场的黄金山。

未运出送往各神庙及祭祀圣地的黄金制品都是完整精雕细磨的,经历过今天观摩冶金的核心过程环节,他并不会简单把五河哩外金矿区的重要度凌压在像努蓖特的制金工场上。诚然历史悠久,采金矿工及其家眷已组成有规模的村子的黄金谷,其重重把守是棘手的障碍,但难道觊觎宝物的盗贼就不会注意他这样一个小孩都能想到的层面吗?自两土地统一财富朝王城周边聚拢,兵与贼便从没停止过争斗,权贵们因落在眼皮下戒备相对薄弱的宝库说不定是更好下手的对象。所以即便同为正规武装,旅团的精锐程度不如军团,获得分配的成员包括服役满半年的志愿兵或满一年的义务兵,一个连队规模的驻扎候命从父王继位以来一直没有变更过。

“这就是尼布卡乌赫继续将努蓖特安巢于此的原因吗。”

在榻脚包金的乌木床边把玩那地方长献上的黑斑嶙峋的手掌大物什,拉米斯看着小半边色泽迥异的石头自言自语。盯着盯着,矿石上浮现起一对蜜黄圆眼。

“不对,有可能是反过来……”

降临粮储库的灾厄也许是被强加的,但强盗是一定会窥伺宝物的所在地,尤其是一大批价值不菲的金器的集聚处。一如那头可爱而瘦弱的猎豹崽,晓蓠是对他解释小家伙来自退任的宰相潘索尔没错,可三朝捷提立于王座前之久,真的会平白随兴送出一只舟车带回王城的小动物吗?若驯养好,小家伙亦不失为前宰相手边的一柄利器,后者却选择借王子的贴身侍女奉上给他。然而,晓蓠或为了不教他多想,才简化成自己听悉的版本,到底从潘索尔大人名下转至她手中的过程是否只简单一个“送”字归纳他还不确定。尼布卡乌赫的意图也是同理。看起来是信任旅连的守卫力量,没将努蓖特移巢到更可靠的地点,但实际呢?王的宝库重地如有任何闪失,损害的绝不止法老在臣民藩属之间的威名和王国的颜面,对凯姆特的不利影响深远难测。

把弄矿石的手将圣甲虫之卵一般的圣物稳妥地抛接了两下。拉米斯是见过父亲饲养的成年猎豹的,似乎是承继自祖父或者说塞提家族的阿瓦利斯风格,把原野之王驯养身侧的目的并不仅是显耀。不过,出生没满三个月的小婴孩他则是头一回见识,按卡德姆的说法,在母豹健在的情况,其他生物是不可能接近她的孩子的。不论小家伙是出于什么因由来到王宫,全是多亏晓蓠,才让他开了眼界。等豹崽断奶,从卡德姆的操训及格回来,自己会和晓蓠一起给他取名。

“不知道她会有什么样的提议呢……”倒映着粗糙石块,幻视一双圆滚滚兽眼的琥珀色眸随思绪的沉浸逐渐失焦。

抱着金罐,正通过岔路前的脚印估摸判断接下来转向的当口,两个戴假短发的健壮男人共同挑着一只半人高的陶罐迎面路过。

农奴?

不像是。

在她的位置都乍看到扁担被重量拉出了弧度,罐里的水显然是满的。农奴中确实有从事金属锻造的工种,他们如同公家财产一般依附于每个时代的神庙、陵墓、农场等王国所有地,但既然身为奴隶,繁重的役活有限的餐食是不会令他们长出强健的体魄,就她所见,即使被安排近身服侍,能穿上得体的服装食物层次提高,奴仆们也还是面黄肌瘦。

比她大约高半个头的体格,腰身围着干净的索什,手上戴幼细的金腕镯,错身而过却未打算向她行礼……更可能是自古王国时期留传的下层自由民。这种群体多数以一技之长被征用并束缚在需求服务的权贵所在的土地上,即有一定几率,一座冶炼坊中有着一个金属工匠的叔伯手足,他们不完全依附地主,可以自由处理自己的财产,但往往是更高的阶层握有最终决定权。这样怪异矛盾的身份,晓蓠没想到会在紧邻王城的地方首府见识到。

“因为是中王国以前就得益于黄金大道发展的驿城?”

还是是从过去的黄金城,如今位于左岸的努比特转卖或出逃的后代?

多亏这一面,她很快循路找到了在整个建筑正北的水井。似乎是跟采矿区的管理大厅相差无几的布局。千年前,由第六王朝热衷于溯源乌河探索深入第二瀑布的梅瑞拉王,率领众多祭司和神侍组成的远征队考察伊乌奈特东部的新采金矿场返程时,途经尚只是黄金大道上一个驿点的盖布图,命人在官驿东侧挖通了接引黄金河的取水池之外的这口井。后来从黄金脉西流而下的河水干涸,孕育了双鹰州盛极长达六个王朝之久的黄金河道,尔今只剩绵延一河哩半的煌煌干谷,在盖布图终于发展为州内第二大城之际,令改建成冶金坊的驿栈旧址上徒留一口仍可饮用的水井。

底面直径三掌尺高一肘的木桶,带着两指粗的麻绳咚的一声,飞坠砸上不知离井口多深的水面,回响升起引人迷思的余音。

或许黄金河干涸的只是地表径流,地下部份还有暗河如昔流涌。

念及此,她不禁幻想,那会不会等下捞上来的水桶幸运打到金沙呢?

然而随即,晓蓠便摇头打散了这点白日梦。

在从矿床流出来水深犹浅的涧溪,尚且要靠两人用羊毛编的袋子,以左右晃动击打水流的方式把较重的金粒粘进朝内的羊毛,即使这井的水源组成真的有西流逾十公里依然充沛的黄金河暗支,不多的金沙也都必然沉淀水底,难以惊扰。历任的地方长,甚至是受到监管的盖布图世袭城主,没有尝试把这只金蜜蜂捅穿出黄金蜂蜜就是最好的说明。

自迈出尊奉王子下榻的房间,到满八分水的木桶顺利拉上来的现在,主动靠近她的仆从连一根发都看不着。

那么能动用到这座官家属性的工场金匠的大人物,会是谁呢?

半抱装着滤去可见杂质的水的尖底金罐,晓蓠在如期折返的路上,乍眼望见一个疑似在工坊内无事游荡,形迹……不可疑的身影。

在遭住帐篷的游牧人无情推倒神像、破坏神庙、窃取墙基前,古代的黑土地聚落四处是磨得发亮的壁面上彩绘的画卷,宗教、王家、人民日常。褚红的颜料、黑色的玻璃、青金石做的眼球……撇开这些金装银裹的繁荣背后的代价和黑暗不说,巧手的匠人诚然为这王国绘制出现代人无法大胆想象的绚丽多姿,否则只是单调的烈日与泛黄的白墙,后世很难不疑惑,古埃及人是如何面对枯燥的街道纵谈生死三千年。

正是在这样绘影绘色的场地背景,一个基调是黑白配的高大男人路过视野,她很难不注意到他。

“伊恩努弗大人。”仅仅是沉稳温和中夹着犀利的侧脸轮廓,已足以令晓蓠认出。

假发过肩的男人寻声转过头,儒雅的五官间闪过一丝惊讶:“晓蓠小姐。”

如果因为她是王国唯一储君的贴身侍女,便加以敬称,个中逻辑怎么想她都难以信服。几次面会以来,也不见对方有改正的打算。

“日安,大人。”招呼过后,晓蓠维持着半抱金罐的姿势向他行礼。

伊恩努弗抬手,应道:“想过会遇到你,但没想到第一次在坊内见面是在这种场景中。”

晓蓠打量了眼他身上低调却与低廉无半分关联的配饰,相称的青金石耳环、七条琉璃长链并组成的半黄金项饰、围在褶裙腰头的精致腰带及麦穗状玻璃饰品,一身行头十足,手上首饰更不见少,尽管所戴指环双手合起来才共三只,在刻有铭文的印章铜戒旁边,却是另一枚显耀身份,镶嵌着象征欧西里斯司掌丰收职能的黑曜石和翠绿玻璃的圣甲虫形状戒指。

在霍伦赫布统治时期,除了军队整治纲纪需要而显得特殊,朝中各院沿用主事可拥有两枚印章戒指的规例,一枚为处理批示公文之用,一枚是在任期间收受他人馈赠财物时登记使用,作为阿伊提拔照拂最终授名继位登上一国巅峰的霍伦赫布,他和他的半个恩师均认同后者行为的合理性。毋宁,允许发生但必须透明公开的条件,反而减少了龌龊的藏身之所,因为一旦查证臣子阳奉阴违有害王国利益,其判罪很可能比明令禁止之下揭发的更严重。诸如丢进蝎子池处死。设计亮眼的银环毗邻着缺少个人特色的印章戒指,可见伊恩努弗今天只为了公事来。

随即她想到半月前在国王眼底,瓦塞特下城陶忒玛区引燃的火星。

一场蓄意布置的动乱。

火场虽然没有如愿扩大,但确实捣出了一道口子。

“大人不安坐招待贵宾的椅座上好吗?说不定主人已备好了美酿佳点。”

被揶揄的人却笑了:“臣下是来办公事的。小姐就不要捉弄我了。”

晓蓠夸张地惊呼:“我是亲眼看到!”

伊恩努弗注视了一眼她手抱之物,“让殿下久等不好。不妨边走边说。”

她眼睛转了转,勾起嘴角道:“的确大人与我的方向一致。”

话音落,他自持的眸色中闪过一抹促狭的光。

水井离主屋仅隔着一个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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