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中寒彻寂静,崖壁上倒躺着一脉静流,点点滴滴落下,千百年来撞着山崖,撞出一个一人高的小口
山口处,初极狭,才通人,而后渐渐豁然开朗。尽处是一处天坑,天光错落,撒至坑底,照得坑底水潭波光转绿萍。
“穿过这个山洞就到了。”沈溪行走在前面,时时不忘回头扶一下清然,山洞虽能通人,但还是有些勉强。他怕仙师一个不放心,脑门磕到崖壁上。
清然乖乖跟在他身后,在弯弯绕绕的山洞中兜转了好一会儿。他心里突然想起那句“忘路之远近”,又想起这个家伙的名字。
两重思绪相叠,他说道:“溪行,你找到这处地方,不会是因为自己名字吧?”
“诶——仙师你怎么知道。”沈溪行回过头,这时已经能看见出口处的光晕,他的眼眸在光中隐没,融入光中。“我当时好奇,便一股脑的进来了,出乎意料的,居然发现了世外天地。”
“果然如此 。”清然笑道。
天坑处有一方水潭,水潭之中有一处小岛,岛上有一棵海棠花树,疏影重重,映出一个繁春。
海棠花树下有一处瓦石搭的小台,瓦石既是台底也是避雨的处所。他们穿过浅浅的水潭,到了小岛上。
瓦石台上有一个方形小木盒,木盒中心镂空,两边刻着对联似的话,中间立着一个木人像。
“仙师你猜猜这神龛里供的是何人?”沈溪行明知故问,目光在清然身上打量,十分期待他的回答。
清然不语,只是看着神龛戳了戳他的脑袋,久久的看着瓦石台上的神龛。这是下了些小小雨,瓦石堆下,神龛不染分毫尘雨。神龛对着山洞口,对着山洞一望无边的漆黑,漆黑之后,是豁然开朗的天光大亮。
“这是你建的吗?里面的神像也是你刻的,刻得真好。”清然拨开低垂近水面的海棠枝,一步步靠近天坑中心。
他站在细雨中,身上白衣在花疏影中深深浅浅,沾了落花,沾了人间凡尘雨,而神龛中的神像依旧分尘不染。“你总是让我十分好奇——是怎么想到,在这里建一个神龛的。”
沈溪行离他远远的,侧身倚在树干上,也不管雨水打湿了苍木,悠然道:“想着,便做了。”他本来以为自己会说更多的话,用来解释建神龛的前因后果,艰险历程。
可话到嘴边,眼神落到他身上时,也只剩一句匆匆。千言万语,不过一瞬花影抵消。
“这处瓦石台和太虚幻境之中的很像,都有海棠,不过幻境终归是幻境,抵不过瓦石台的……”清然欲言又止,指尖抚摸在粗犷的石面上。
“仙师怎么总是说话说到一半,便半途而废不说了,这样太坏了,好奇心都被你引起来了,到底抵不过什么?”沈溪行好奇问,忍不住,像只小猫见耗子一般跑到清然身边。
清然无奈叹气,轻轻推开凑上前的沈溪行,回道:“这话有歧义,所以我才不说的。‘抵不过瓦石台的真实’,我想说的便是这个。幻境本就不真实,不用比都知道哪里更真实,说了白说。”
“原来如此……举个例子,就像说荷花长得像芙蓉,这样子是吗?”沈溪行愣愣目光痴痴地看着他,装得一下又一下,难得如此。
没等清然回复,他换了个语气问:“不过仙师很喜欢呆在太虚幻境里呢?从认识仙师到现在,这是唯一一次,在幻境之外见到仙师。”
他从乾坤袋拿出几炷香,一边点燃一边等着清然的话。香火燃,烛泪落,一圈檀香覆瓦上,浸没在细雨之中。
沈溪行双手合十,睁开眼看。三支香火,左高中右平,书曰成林香 ,万事有神灵庇护。
见香知愿,他心里暗自把那个神灵与身边的人对应。
身边的那位大神一直没有回应,他说这话时没有别的意思,突然想到的话没想到能引出一段长久的空白,这空白太过安静,周遭只剩雨打叶片的声音,凄凄切切,他觉得有些倒春寒了。
“幻境之中,没有这么多的牵连瓜葛,倒也不是喜欢呆在那里,只是无处可去罢了。”清然平淡不惊道,他从沈溪行手中拿来三根香火,他们共同等香火燃。
清然的香火燃得最衬自己,小天真香,中高两端低平,神仙降临。
“好神奇,之前我一个人在此点香的时候,香火的昭示十有八九是不祥的,但是我出去之后,又没有遇见什么奇怪的事情,正正反反都是奇怪。”沈溪行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看着这福香,心里渐渐愉悦起来。
一滴花瓣被雨打落,砸到他头发上,他想起一件事情,“仙师你在此等我一下,我去取个东西,马上就回来。”
“什么……”雨势渐大,清然听不清他的话,于是跟着沈溪行的脚步走到花树下。
这小子三两步轻功踮上树,海棠花受不了这样的未邀之客,众花天作雨,千瓣饰白衣,撒了清然一身。仰望,沈溪行跳上树尖,一手解开系在绳索,拿着树上的一个绳结跳下树来。
众花戴雨,香火绕龛。
沈溪行的身上沾了一身雨,仍温柔道:“我方才不是说,我在此求得的香火势运不佳,便想着是不是我运气不太好,败坏了此处的势运。所以,我去山下的土地庙里求了个保运的绳结,想着除一除自己霉运。”
清然怔怔:“怎么会,香火什么的,只是一时间的运气不佳,以后莫要这么妄自菲薄了。”
“可是有你在,求得的香火便自有福运在,不是吗?”沈溪沉迷在其中,迷在烟雾之中。“说来现实可能不信,这绳结本是我给自己求的,想着好不容易下了一趟山,顺便替仙师也求个符好了,结果庙里的方丈说不用了。”
他顿了几秒,继续看香道:“方丈说,夙愿成结,千千成愿,我想要求的,已经在手上了,只不过这绳结和求愿者一样,还有些高远,没什么人气。这绳结只有在人世中沾些风雨,才能保平安顺遂。”
平安顺遂,这四个字在清然心中重复一遍又一遍。这世界上,也会有人为他祈祷,求平安。他今日见到这处神龛,便已心动不止。如今又来一句“祝我”,这还是他认识的大千世界吗?
清然默默敛色,犹豫道:“所以,溪行把绳结绑在海棠树上,为了沾风雨,为了我吗?”
沈溪行:“不错,想来这棠色万千,能为绳结注入些生气,让它啊……不再那么死板。仙师也好走出来看看,看看世外人情。”
……
花下一刹无声。
“原来溪行觉得我很死板啊,我知晓了。”清然脸上掠过一丝笑意,说话不拐山路十八弯,直来直往,吓得对方一哆嗦。
沈溪行讪讪低头,咬牙切齿,心想着:再也不话里藏话了,我还以为仙师不会仔细听我之前的话呢,没想到听得这么清楚,完蛋了,局面怎么反转了。
细雨顺着他脸上的棱角下滑,漫进他的眼睛里。风中,花枝招摇时,清然抓住他的手,将他手上的绳结细条慢理挪到自己手上,边说着,边往绳结中注入灵力。
他想通了。
“从前在幻境之中,我从未见过棠棣雨落,沾面春风。只知那海棠是仙力所化,落下即消失不见。多谢,带我见世情万千,我第一次这么说话,可能言之不详,请……见谅。”清然含情脉脉道,目光落在绳结之上。
沈溪行头脑发热,懵了,好像事情如他所愿,又大为不同,一滴雨落在他眼中,撇去燥热许多,他回道:“已经很详尽了。”
他的感情讲得详尽,直白,他懂,知晓,如此而已。
“好,那我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呢?”清然学到了有话直说的本领,开始举一反三。他好好地适应了,另外一人不然,还留在从前。
沈溪行耳边泛红,回避道:“看见了花,这样子,对吗?”
清然在他脑门处弹了一下,恨铁不成钢,恨榆木脑袋不知变通,他知道沈溪行心里跟明镜似的,但他的溪行太腼腆。
但那无妨,他可以再说一遍,两遍,千千万万遍,像是绳结千千成结,每一个结都是他们的生命的连接。
“我的意思是……”清然的话还没有在释义一遍,有人抢着傲娇说道:“我知道的,仙师你不用再说一遍。不过说好的,以后还是不要说话这么直吧,太动人心弦了……嗯,这个词是这么用的吗?”
沈溪行挠了挠自己的头。
清然浅笑:“嗯,好,都听你的。”
沈溪行微愣:“太简单了,还是文绉绉一点吧。”
清然扣住他的手:“怎么才好?”
沈溪行无力挣脱,叹气:“随你,我不管了。”
他教他的直白,他独留一份含蓄,香火不熄。他们在海棠树下躲了一场春雨。
忽然,天坑之中传来被的声音,一男一女。男的说道:“霜寒师姐,我真的没有偷偷溜进禁地,我一醒来就在这了,你也看见了的。”
“一次就算了,怎么每次都有你?又是巧合吗?”女的回复道。
沈溪行和清然面面相觑,找了半天声音都来源,最后确定声音从水潭之下来。水潭之下的谈论声越来越大,谈论的都是些不着边的杂言。
沈溪行走到水潭边,看着这没有他膝盖高的水潭,满心疑惑。水潭像是祭坛一般,将岛上的神龛围住,若说水下有禁制,也不是什么怪事。
沈溪行:“仙师可知,这是怎么一回事?”
清然摇头,不知,地上的声音渐渐停下。
地下那男的沉默了许久,说道:“师姐觉不觉得,这阁楼上有人的气息。”
“好像真的有,有人在偷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