刃下断裂,就在阿尔斐杰洛说出这句话的瞬间。
克莱茵知道,决定生死的时刻到了。
阿尔斐杰洛依然直盯着他,但那谛视的眼神,给人的感觉明显不一样了。仿佛一个无限深的紫色涡旋,能将目光触及到它的一切,包括人的神志,意识,全部贪婪地吸入其中。克莱茵完全避不开那双眼睛。
颤抖的左手无意识地搭在了腰间的铁剑上,紧扣的指头包覆着剑柄的圆球,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如今克莱茵的精神,就像一根拉开到最大限度的弓弦,随时都会崩溃。在他战栗不止的指间,银色的圆球正闪闪发光。
对于克莱茵疑似反抗的举止,阿尔斐杰洛却是哼声冷笑。他是要拔剑砍我,落实他暗相勾结白罗加谋害首席的罪名吗?还是假借虚张声势的劲头,准备夺路而逃,寻求他者的庇护?不管哪种,阿尔斐杰洛都不会让他如愿。
那注视还在继续,危险又神秘,深邃如大海。紫色的汪洋翻卷着诡谲多变的浪涛,变幻出怪兽的血盆大口,将克莱茵吞没。克莱茵不受自己控制的视线,在一股莫可名状的力量的干预下,被迫定格在了与紫罗兰色眼瞳视线相交的轨道上。无论心底阻止的声音怎样嘶喊,都移不开半分。
阿尔斐杰洛的求证也在继续。“回答我,你和白罗加的关系。”他的身子在不经意间往前倾,“你们暗通款曲了多久?他想除掉我想了多久?我和他一前一后错过的那天,你向他传达了什么?他暗杀我的计划,你又知道多少?”
一长串的诘问后,阿尔斐杰洛往后靠去,继续凝视着克莱茵。目光虽然沉郁,却透露出稳操胜券的把握。支着下颌的那只手,似有黑光在流转。
连续提问对阿尔斐杰洛没有难度,以他修炼得超凡脱俗的黑魔法水准,被魅惑的对象会如数家珍般地道出他企图掩藏的秘密。
眼前的那双紫眸散发出来的奇妙引力,强迫性地让克莱茵与之对视。克莱茵无法回避,只能直愣愣地盯着它,并且不受控制地开始了回答。
“我敬爱每一位龙术士大人,”克莱茵立刻说,“全心全意地爱着他们。”说得没有一丝犹豫,“所有的龙术士在我心目中都是惩奸除恶的大英雄,为世界的和平,作出了不朽的贡献。我崇拜这样的英雄。对战功赫赫的白罗加大人,我自然也是大为倾慕,极力膜拜,就如我敬仰任何一位龙术士。”克莱茵的语速快得吓人,但是语调却异常生硬,就像一件不会骗人的机器,失去了往日说话时的节奏,变得没有高低起伏,“白罗加大人和大部分的守护者都建有深厚的交情,这是众所周知的事。白罗加大人一直忌妒您的才能,嫉恨您夺走了他自认为归属于他的首席宝座,这同样尽人皆知。而我万万没有想到,他竟会对您下手。如果白罗加大人当真做了什么对不起您的事,那我自当为他的一时糊涂而扼腕叹息。”话至此处,他坚定地举起右手,握成拳状,放在心脏的位置,“我以我的生命发誓,我绝没有参与白罗加大人的计划,作出任何背叛首席大人您的事情来。请您无论如何也要相信我。”
洋洋洒洒的一番话结束了,被控制的机器也终于静默下来。克莱茵缓缓放下起誓的右手,同时尽量掩饰握着剑柄的左手的颤抖。他的神情有着强作的镇定,眼神里的畏怯却无法掩藏,几乎是求饶般地看着首席,犹如等待审判的罪人。眼前,那无止境的注视仍没有消退。
就算先前的情况停留在可信度极高的猜测阶段,但是当这席话过去后,一切都不同了。
座位上的红发男子,嘴角别扭地撇了一下,视线扫遍克莱茵全身。这个完全刨除了游刃有余,只剩下惊愕和猜疑的眼神,证明阿尔斐杰洛丧失了对局势掌控的信心。几乎是以能把人穿透的眼神,不敢相信地侧目。
我猜错了?不是克莱茵告的密?与白罗加共谋的另有他人?!
还是说……白罗加连克莱茵也不放过,用处理费里切的方式篡改了他的记忆?
亦或者说……整个刺杀事件——包括白罗加是主谋的推断,都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臆测?实则另有隐情?!
阿尔斐杰洛长久地盯视着克莱茵,不说话,那杀意刻骨的目光,仿佛是要把他的皮一片片扒下来。黑魔法的魔力依然在释放。
就在克莱茵因为忍受不了这目光施加的压力而快要弯腿跪倒时,阿尔斐杰洛突然疲惫地沉下了眼。
“忘记这番交谈。”一秒后,他再次对上笼罩着惧意的茶金色眼睛,“记住,你今晚只是给我送了饭,其他什么都没发生。”
在看见克莱茵动作僵硬地点了点头,确保他遗忘了他不该记住的事情后,阿尔斐杰洛挥挥手,示意他离开。静静轮转在手背上的黑色三角魔法阵,黯淡了最后的一丝光晕。
被凝视的压力渐渐解除,可是呼吸却反而急促起来。耳边吹拂的风声,树叶摇摆摩擦的稀疏声,鸟儿歌唱的鸣叫声,铠甲的靴子踏着台阶的响声,快步疾走在铺满落叶的山路上的琐碎声,全部都听不见。只有越来越激烈的喘息声在颅骨间回荡着,愈发清晰可辨。求生的意志,和化险为夷后连自己都无法置信的喜悦,支持着腿脚机械性地迈动。眼前的视线忽明忽暗,多数时间是黑暗的,忽然一阵白光将黑色剥离,显露出真实的景致——
此刻的克莱茵,离开首席的居所已经有数里之遥。他发现自己不停地在山上绕,不知不觉拐进了一个葱葱茏茏的树林,距离通往其他龙山的大道所在的方位早已不知偏离了多远。
无数巴掌状的树叶在他头顶飘荡。叶片缝隙间透过的点点阳光,跳跃在他的脸上,将他淌满了整张面颊的汗珠照得一片花白。
“哈……哈哈……哈哈哈哈……”
无人踏足的隐蔽处,克莱茵放肆地任喉咙发出了嘶嘶的笑声。他抖着手摸索腰间,把佩在腰带上的守护者光剑解下,用热诚到极致的目光注视着剑柄上的圆球。光滑的银球反射阳光,一时之间仿若星辰降落。克莱茵双手捧着光剑的柄,紧贴在唇边,虔诚地吻了下去,仿佛它是自己倾注了此生全部情感的至爱。
成功了!
他好想高声尖叫,让整个卡塔特都听到,但他不能这么做。
他好想告诉他们——他成功地骗过了那个男人!那个机智过人、精细入微的男人!告诉他们,他抵抗了世间最厉害最伟大的龙术士的催眠术!
克莱茵弓着身子,不停地亲吻他的剑柄,难以自制地一边癫狂又沙哑地笑着,一边淌下激动的泪水。
感谢火龙王!感谢海龙王!
他胜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