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要围着一个废物瞎折腾?”咒骂比刚才更露骨了。
“尼克勒斯,你这么说实在有失偏颇吧?对初上山的新手还是不要太苛刻了。他迟早会证明自己的价值。就连龙王大人都承认对付那些灰色的食人鬼必须仰仗人类的协助。”
这句话过后,之前先开口的男子不可思议地拉高了声调,就像走音的琴弦。
“我没听错吧,你对短命鬼的夸奖竟然高过自己的同类?别搞错了,希赛勒斯,与达斯机械兽人族浴血奋战多年的主力军从来都是我们。那些家伙起到的作用只是锦上添花罢了!”
“瞧瞧你说的话。我很怀疑你最近是不是和雅麦斯走得太近了。”
“雅麦斯至少不会胳膊肘向外拐。他给我的感觉就像一个再优秀不过的哥哥,懂得维护自己的弟弟和族类。”
“混蛋,我才是你的哥哥。”
“我的哥哥一直都忠实地陪在他的人类主人身边,今天倒想起来看我啦?”
原本还算平稳的交流演变为兄弟间互不相让的激烈争吵,只经过了很短的时间。之后的说话声阿尔斐杰洛听不清楚,以他目前的状态也无力去听。发生争执的二人踏着愤怒的步伐一前一后追逐着远去了。从离开的脚步声和仍未休止的拌嘴的余音进行判断,似乎是哥哥追着弟弟。
阿尔斐杰洛把头转到门的反方向,立刻有一束光扑进了他紫罗兰色的眼瞳。高山上的艳阳挣脱云朵的遮蔽,从披着飘扬的薄纱窗帘的窗外射了进来,把整个屋子都照得很明亮。尽管浸浴在阳光下总让人感到心情舒畅,但是此刻阿尔斐杰洛却从未感到阳光竟是如此刺眼、让人厌烦的一件东西。他上山已有一星期了,眷顾着卡塔特山脉的太阳却一次都没有下沉过,使得他经常搞混自己到底来了几天。不知怎地,他开始怀念星星和黑夜,怀念月亮——那片旷野上,拖长了自己和苏洛骑在马背上的身影的月亮。
阿尔斐杰洛想让眼睛舒服一会儿而阖上眼皮。身下的床铺特别柔软,可他的身体不但沉重,而且僵硬。现在住着的地方可以说就像一个仙境,一片极乐尽土,甚至可以称作天堂。如此美丽的华舍仿佛只会出现在浪漫的童话故事的城堡里。屋子很宽敞,所有的家具都在表面镶嵌着金雕银铸,毫不含蓄地彰显着高贵与优雅。精雕细琢的饰物,完美地搭配在四柱床、床头柜、书柜和其他家具之上。色调以象牙白为主,银粉色与沙褐色为辅。名贵的圆形地毯,饱满的圆柱和浮雕,典雅的雕花,大面积的壁画,花朵壁灯,粉嫩的白色郁金香和鲜艳的橙色郁金香盆栽,还有床后的幔纱……所有装饰品的搭配和营造让房间美像一幅画。唯独书柜旁的一个矮桌子上摆放着的木制外框的沙漏,让阿尔斐杰洛稍显疑惑。但这并不能减弱他对这间屋子的喜爱之情一分。虽然装饰风格全然不同,但比起多年前短暂居住过一夜的父亲的华宅来,还是这里更让阿尔斐杰洛从心底里喜欢。
龙王给自己安排了如此上等的住处,可见他们对他寄予的厚望。然而自己回报给他们的只有失望。这几天,阿尔斐杰洛几乎只能在床上度过,或封闭在屋子里大门不出,就像个萎靡不振的病人。一旦出去,便会感到强烈的头晕和耳鸣,并附带呼吸困难、浑身乏力、食欲不振的症状,甚至无法像往常那样长时间地保持行走。他白天意识恍惚,幻觉频出,晚上精神亢奋,难以入眠,以至日渐消沉。他时不时地打呕心,在看人的时候出现两三道叠影。他的头肿胀得仿佛被人用拇指从两边顶住狠狠地挤压一般,像要裂开,使他根本无法集中思想,因此,连觐见龙王或到训练场拜师这样简单而又再正常不过的事都完成不了。
这就是来到卡塔特山脉后的第一周阿尔斐杰洛遭遇到的困难,从他踏上彩虹桥、抵达这里的第一秒起就开始了。今后至少在两年时间都将成为阿尔斐杰洛导师的奥诺马伊斯,以及一送他上山就离开去往人间的苏洛,都称这种反应为高原反应。
卡塔特是一座漂浮在南欧阿尔卑斯山脉万里以上的悬空山脉。如果将阿尔卑斯山全部拉平至与其最高峰勃朗峰同一个高度,那么卡塔特便距离它正好有五千米。它在空中覆盖的面积虽不及地面上的阿尔卑斯山的十分之一,但包括主峰“龙之巅”在内的十三座山峰的整体海拔却超越了后者。平均高度为四千米的卡塔特山脉拥有龙王布置的许多重结界。除开屏蔽黑夜、永葆光明的那重结界外,龙王投入力量最大的便是一层遮掩其真面目的结界。这应当类似于术士们防魔结界的加强版。它的存在,让卡塔特山脉始终被裹上一层神秘而牢不可破的面纱,隔开人们的视线。然而,尽管这道结界能阻断来自下方世界的人类的发现,但是对于免疫高原反应却是毫无帮助的。
当高度到达卡塔特山脉所处于的高空,空气已经十分稀薄了。所有龙术士、包括守护者,这些为龙族效力的人来到卡塔特的第一项课程,便是克服高原反应,无一例外。大家都是要过这道坎的。阿尔斐杰洛也是如此。只有当他像踏在平地上那样对高山上缺氧的环境完全适应了以后,才能接受正式训练,从而有机会成为一个龙术士。
说起这道必须依靠自己的力量通过的考验,阿尔斐杰洛想起来了,护送着他奔赴卡塔特的苏洛有六天的时间可以告诉他,给他足够的心理准备,但苏洛却是只字未提。他是相信区区的高原反应根本难不倒我,还是纯粹只是忘记了呢?阿尔斐杰洛在心底涌起了一小股埋怨苏洛的情绪,但那并不是真正的怨恨。恨的最多的人还是自己,会有如今的遭遇都是因为自己的无能——正如那个叫尼克勒斯的龙族所言。苏洛为我已经做得够多的了。而且实话说,不断向对方盘问有关龙术士事宜的人是阿尔斐杰洛自己,苏洛并未解答在他提问之外的问题也没什么可责备的。苏洛虽然是一个龙术士,可他给阿尔斐杰洛的感觉却一点都不像是个龙术士,倒像个务实的士兵。他驱赶野兽,捕捉猛禽,用的都是剑士的技巧,一丁点儿龙术士的能力都不曾施展。卢奎莎曾向自己粗略地描述过苏洛从前的事,他知道他曾是一个战俘。现在,阿尔斐杰洛发现,自己对那个历经艰辛返乡却遭家人抛弃的男人所产生的兴趣越来越浓厚了。而唯有回忆与他单独出行的那段经历,才能使自己糟透了的心情略微好转。
他们在路上共花去了六天。最后的一天是用来爬山的。一路上没有遇见什么真正的危险。尽管阿尔斐杰洛还在□□混迹以前就证明了自己的不俗身手,但每当有野狼接近他们小歇的地方时,都是苏洛出手将它们赶跑或击毙的。苏洛保护他,照顾他,什么都不让他做,独自搞定一切。那一丝不苟的模样就仿佛是要弥补些什么似的。在这世上,有谁会为了别人无私地奉献自己呢?见识了太多阴暗的阿尔斐杰洛只能用自己是卡塔特急需的人才来麻痹自己。除此之外,他还真想不出别的理由。
放掉了伴随二人五天的马,是在抵达圣伯纳德隘口的时候。顶尖覆盖着积雪、如无数个紧挨在一起的巨像般的山脉就矗立在他们面前。阿尔斐杰洛本以为要攀爬高不见顶的勃朗峰或别的山峰,不过苏洛在带路的时候说,卡塔特的入口并不在某个山峰上,它存在于阿尔卑斯山的每一处地方。阿尔斐杰洛内心充满了不解,但同时也下定决心要挑战阿尔卑斯山这座天然冰雪屏障那严酷的环境和气候。
天色不怎么晴朗,无精打采的太阳使雄伟的雪峰好像透露出一股阴郁之气。抬头远眺过去,山头笼罩在灰云下,遥不可及。苏洛带阿尔斐杰洛沿着地势高危的隘口朝山里面走。前方的路逐渐变得陡峭难行。那不应该称为路,只是蜿蜒曲折的山中小道,两旁是裸|露的陡峭悬崖。而他们取道的这条小径在许多地方都几乎消失,被落石和白雪遮挡。山势越来越高,气温越来越低,前行的速度越来越慢。埋着雪堆的岩石间吹送出刺骨的寒风。视野已被白色遍布。雪片落了下来,使天空更显得阴冷苍白。阿尔斐杰洛红金色的发丝间夹杂着一片片的雪花,湿润了他的头发和前额。他不断地抬手把它们抹掉,后悔没有穿带着兜帽的斗篷了。与他躁动焦虑的行为相反,身前的苏洛对任何袭向他的大自然的洗礼安之若素,只顾赶路。太阳的余晖很快落下了,照明的缺乏使行路更加困难,尽管苏洛选择的都是比较易走的小径。到最后,阿尔斐杰洛几乎要手脚并用才能维持重心,早已顾不得身上盖得满满的雪花。大雪停息过一阵,可是没过多久又下了起来。更糟糕的是,还起了风。呼啸的强风挟带着大朵大朵飞舞的雪花,触面生疼。阿尔斐杰洛举步维艰,以就快要趴倒在地面的狼狈姿势跟在苏洛身后颤颤巍巍地前进。道路越来越看不清,苏洛如履平地的背影也几乎要消失在白茫茫的夜色中。如果风雪不停,阿尔斐杰洛觉得自己可能撑不了多久了。他向苏洛提出休息的建议,可是苏洛没有采纳,依旧在前方带路。阿尔斐杰洛也只能一边嘀咕一边有气无力地跟在后面。到了深夜,他们只爬到半山腰。阿尔斐杰洛再也忍受不了这寸步难行的攀爬了,他本想再次提出等恢复元气后再继续跋涉的建议,并铁了心想好即使苏洛不答应也决不再爬一步,谁料苏洛突然毫无征兆地侧身停了下来,对他说,“就是这里”。
“这里?”二人身前什么也没有。银白的山顶距离他们明明还有好大一截。在麻木的攀爬过程中,又累又饿又冷的阿尔斐杰洛早已分不清挡在他们面前的究竟是哪一座山峰了。
可是苏洛非常确定地对他点了点头,嘴里又开始念叨起阿尔斐杰洛以前听到过的不明其意的咒语。
真不知道他是如何确定的,不过,或许以后的自己也能感应到吧。这样想道的阿尔斐杰洛强忍住心中的不满,听苏洛念诵。他的舌头就好像打起了卷。那是目前的阿尔斐杰洛所不知道的语言。
一条通道在苏洛的吟唱之后显现了出来。阿尔斐杰洛只能感受到它,肉眼却看不到。帮助他感受的是他体内的魔力。他感到身前的通道似乎横断在山间,仿佛周围所有实实在在的物体在须臾间消失,又再度回复到这个世间。阿尔斐杰洛打了个寒颤,跟随苏洛通过了这条无形无色的狭长通道。他好担心自己会跟十米外的岩石撞上,实际上并没有。在通道里走过的时间漫长得仿佛一个世纪,又好像只有短短的一秒。阿尔斐杰洛对卡塔特布置的这道与地底世界相连接的神奇通道越发好奇了。
简而言之,这是一条常人根本无法察觉到的通道,因为它归属于一个特殊的空间。它与卡塔特山脉的入口相连,每天都会改变位置以防被敌人发现。除了龙族,就只有龙术士和守护者能找到它变化多端的确切位置。因此,作为龙族死敌的达斯机械兽人族这么多年来都难以攻上山。而当走到通道尽头的时候,一座仿佛只存在于神话中的磅礴的七彩桥梁横空出世一般浮现在了阿尔斐杰洛的脚下。美妙绝伦的龙山、龙海,以及镶嵌其中的古老的建筑群也跟着浮现了出来。外面还是半夜,可这里的一切好像日夜颠倒,如圣堂一般明亮而温馨。充满花香和树木清香的空气扑鼻而来,温暖的光芒自山谷内耀起。跋山涉水数日过后迎来的竟是如此美的景色,阿尔斐杰洛顿时感到自己沉重的双腿都轻盈了起来。
对许久未曾上山的苏洛而言,来到彩虹桥的那一刹那,整个人仿佛置身于失却重力的时空里一般不免感到头重脚轻。不过,这种感觉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然而,前不久还在感叹卡塔特山脉壮丽风光的阿尔斐杰洛,却在数秒钟后感到了从未有过的痛苦,难受地弯下了腰。
这股痛苦使他在面对镇守于龙族栖息地入口处的彩虹桥的杜拉斯特时,没能表现出应有的礼貌和风度;使他在通往龙神殿前的道路上接受龙族众人的注目礼时,收到了很多异样的注视;使他在觐见龙族两大族长的时候,给他们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第一印象。这里的难以磨灭并非指往好的方面。可是阿尔斐杰洛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痛苦折磨着他的神经。他压根就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进的殿门,又是怎样出来的了。
由于身体不适而流露出的失常表现,使得阿尔斐杰洛拼命想在其他方面弥补,他在焦虑的心境下想要完美地回答两位长者的每一次提问,可这份急切反而却加剧了身体的不适。
“罗西先生的身体似乎非常不舒服。这次的会面就先结束吧。”海龙王故作镇定地说。而他邻座的火龙王就差没失望得当场拂袖而去了。
龙王当即给他安排了住处。决定之果决,就好像尽快要把眼前的男人从视线里给打发走似的。阿尔斐杰洛在一个守护者的带领下,跌跌撞撞地下了主峰龙之巅。
而今,苏洛已离他远去。他去哪里了?从龙神殿出来以后,阿尔斐杰洛就没再见到他。他回佛罗伦萨找卢奎莎去了吗?如果苏洛在这里的话……或许我就无需忍受接下来的嘲讽。
阿尔斐杰洛在去往住处的路上,再次遭到了许多人的旁观。如果这里不是奇异的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