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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江山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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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戌时的更鼓混着惨叫声在诏狱牢房内回响,莫明远正被铁钩穿透琵琶骨。

张译林踏过潮湿的石阶,堪堪停在刑房门前,指尖轻轻点在门框的暗红血斑上。

“张司狱,您要的冰盐水备好了。”狱卒捧着陶罐躬身,罐口处还能看到漂浮着的粗盐颗粒。

“放那儿。”张译林指了指放满刑具的桌子,等狱卒出去后,他才朝对面的两个赤膊大汉招了招手。

下一刻,刑房内铁链骤响,莫明远被倒吊在刑架之上,降紫官服倏然翻卷,露出大片染血的中衣。

莫明远此刻青筋暴起,倒垂的面容涨成猪肝色:“竖子安敢!你父亲与我合谋,私吞赈灾银两时,曾写过契约,盖了私印……”

张译林眉梢微动,轻轻啧了一声,随即迈步走近莫明远,将烧红的烙铁按进他右肩下的伤口,嗤笑伴着皮肉焦糊味弥漫开来:“巧了,一个时辰前我已将家父的罪证呈送御史台。”

血水顺着红白相间的中衣往下淌,莫明远浑浊的眼珠突然瞪大:“你!你要弹劾张尚书?”

“不是弹劾,”张译林拿起桌上的陶罐,手腕轻转之下,盐水泼向莫明远被烫得血肉模糊的皮肉,刑房内顿时爆发出困兽般的嘶吼。

“是奏请降罪!”

“哼,看来这张司狱与我那不肖女竟是一路货色,”莫明远的喉间发出嗬嗬的笑声,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张译林,“都是些养不熟的白眼狼!”

“莫大人还是多顾念顾念自己吧!家父的罪行,自有律法公断,轮不到大人操心。”

张译林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抬眸朝刑架旁的两个赤膊汉子打了个眼色,莫明远还没缓过神来,就又被高高吊起,缚于刑架之上。

“至于您——诏狱七十二道酷刑,还请莫大人慢慢品鉴。”

说罢,张译林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沾了盐水的指尖,当他修长的手指缓缓拂过桌案上的每一件刑具时,莫明远的眼眸不自觉地颤抖,瞳孔急剧收缩下,恐惧如墨滴一般在眼底铺开。

“莫大人可知,阴司判官如何断案?”张译林突然踢了一脚碳盆,噼啪声中,火星四溅,“不是用烙铁,而是用前尘镜。”

只见他缓缓从袖中,抽出一本泛黄的书册,指尖掠过密密麻麻的簪花小楷,语气颇为嘲讽:“昭和二十七年,你为攀上杨家,亲手杀害了自己相伴多年的发妻。”

纸页簌簌的翻动声混着血水滴落,张译林继续道,“昭和三十年,你私换北疆军粮,将军队变成了受人操控的傀儡……”

“不!私换军粮的不止我一人!”莫明远剧烈挣扎着,铁链在刑架上撞出火星:“丞……呜呜……呜呜……”

张译林倚着桌案,挑眉看向刑架上急得面色涨红的男人,继续翻动纸页:“昭和三十五年,你强占良田,逼死佃户。”

“胡说八道!银货两讫……”莫明远话音未落,刑房外的寒风突然涌入,吹熄了墙角的烛火。

“莫大人,脑子是个好东西。”张译林在黑暗中缓缓走向刑架,他把玩着手中的匕首,刀刃泛起寒光时,那把匕首正抵着莫明远颈侧跳动的血管:“您不妨猜猜看,二皇子和丞相为何到现在还没派人来诏狱?”

”他们……他们……”莫明远浑浊的瞳孔骤缩,他颤抖着双手,死死攥着手边的铁链,猛地呛出一口血沫。

半晌后,他暗哑的嗓音断断续续地响起,“张司狱……只要你留我一条性命……我可以告诉你……”

“司狱大人!”急促脚步声自甬道传来,狱卒举着一纸书信半跪在牢门前,颤声禀道,“镇抚司送来急报,说是从二……”

张译林抬手止住狱卒的禀报,目光冷冷扫过刑架上的男人,见后者不再言语,看向狱卒的目光中,竟多出了几分希冀。

他勾了勾唇,转身拿起刑具旁的乌纱帽,指尖轻弹帽檐镶嵌的东珠:“这颗珠子,是去岁古罗使臣进贡的珍品吧?”

东珠坠入碳盆时爆出脆响,腾起的青烟裹着焦臭在牢房里弥漫开来。

“本官记得,古罗进贡的珍宝都被陛下送去了福宁宫,这颗珠子是何时,跑到莫大人乌纱帽上去的?”

莫明远绷直了铁链,视线在张译林和狱卒身上徘徊着,末了,他低低笑出了声:“张司狱,急什么?且容他将从镇抚司递来的急报读完,再言其它。”

站在牢门口的狱卒,有些不知所措地垂下了脑袋,手心里浸出的冷汗早已将信纸打湿,他微不可察的抖了几下,步伐缓慢地朝一旁挪去。

张译林利落地抽回落在门口的视线,冷冷开口:“本官还是那句话,莫大人此刻应该管好自己,那些个旁的事,无须大人操心。”

语闭,墙角的烛火被狱卒重新点亮,张译林拾起桌案上的书册,指尖细细捻着纸页边缘,火光摇曳下,他的神色晦暗不明。

“昭和三十八年,黄河在金郡东堤决口,淹了三十二县。莫大人可曾梦见过那些浮尸?”

猝然间,铁鞭的破空声撕裂周遭的死寂,鞭稍带出的血珠纷纷溅上石壁,仔细看去,似乎还有些许碎肉一并凝结在经年的暗色血痂上。

夜色如墨,整座皇宫都被浓稠的黑暗所包裹,唯有御书房还亮着抹昏黄的烛火。

御案之下,二皇子的玄色蟒袍早已浸透冷汗,郯皇突然朝他扔去一盏白瓷,只听“咔嚓”一声,碎瓷片稳稳扎入他脚边的青砖缝隙之间。

“陛下息怒!”

丞相高举着手中墨迹未干的洒金信纸,声线却有些不稳,“今日,凌虚子原是要给刑场上的百姓施障眼法,未曾料到,他刚开始施术就莫名晕了过去,到现在都还没醒来。”

“虽然莫长瑜已死,莫明远当下还被关在诏狱内受刑,但……但也无伤大雅。好在玉衡真人早就给他下了咒,该说的、不该说的,他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权项适时奉上手里的青玉药匣,那匣中的丹药竟泛着诡异的青幽光泽:“父皇,这是用天山雪莲子新炼的延寿丹。”

郯皇却突然掀翻御案,奏折如雪片纷飞,他眼底泛起血色,枯树般的手指抓起青玉药匣顺势砸下:“你们当孤是傻子?那莫家二郎怎么死的?”

碎裂的玉片中滚出颗浑圆的丹丸,竟如活物般伸出丝丝血线。

丞相轻咳一声,扑通跪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陛下勿扰,臣已将此事告知薛尚书,玄天宗那边会去调查。”

权项往后退了几步,抬眸时,余光瞥见郯皇脖颈暴起的青筋,像极了昨日在丹房内,那些被抽干魂魄的鼎奴。

他一个箭步上前,将丹药强行塞进郯皇口中,只见后者喉结滚动三下,眼中血色如潮水退去,竟露出几分清明。

“陛下,退一步说,就算有人解了莫明远身上的咒,也有应对之策。”丞相微微抬首,缓缓捋过下颌的三缕白须,“那些荒诞的炼丹之说,不过是罪臣临死攀咬。”

皇帝眸光微闪,枯瘦的指节捻着莫明远一案的卷宗。半晌后,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明黄帕子溅上几点猩红。

下一刻,门扉轰然被人推开,谢忱的雪色官靴碾过满地碎瓷,缓步行至御座跟前,将檀木药匣放在龙案:“陛下,您该服药了。”

权项转动玉扳指的动作骤然停住,他盯着谢忱垂下的袖摆,金丝银线绣的瑞鹤好似活了一般,竟朝他晃了晃脑袋,他垂下眸子,突然用足尖碾碎地上仍在蠕动的魔丹。

丹丸入喉的瞬间,郯皇浑浊的眼底泛起奇异神采,他忽然攥住谢忱还未收回的手腕,枯枝般的指节几乎陷进皮肉:“通天阁昨夜星象如何?”

“紫微晦暗,七杀犯主。”谢忱垂眸答得恭谨,顺势轻轻抽出被郯皇禁锢的手腕,将药匣合上后便欲转身离开。

“父皇,儿臣有一事要禀。”权项突然朝着郯皇重重一拜,沉闷的嗓音传至谢忱耳边,“谢太常可为儿臣作证,那日在诏狱内,殷侍郎背后突显金纹,那图案与通天阁的壁画相似。”

郯皇眉头紧抿,低声问道:“相似?”

“没错,”在抬头的瞬间,权项的目光直直看向谢忱,语气笃定,“依儿臣来看,殷侍郎背后的金纹倒像是通天阁璧画——《江山祭》上缺失的那一幅。”

谢忱闻言,脚步微微顿了顿,他回头看御座上的帝王,明黄的龙袍空荡荡挂在身上,倒像副裹着人皮的骨架。

只见郯皇喉间突然发出“嗬嗬”怪笑,双手用力抵在龙案上,缓缓撑起身体站了起来:“传孤口谕,即刻命司礼监画师去拓下殷侍郎背后金纹!”

铜炉内的龙涎香烧得极浓,青烟裹着夜里的冷意朝谢忱袭去,他紧了紧手中的药匣子,指节攥得发白:“回陛下,那日微臣也在,可并未看见殷侍郎背后有什么金纹出现。许是因为诏狱内光线昏暗,殿下看错了。”

话音未落,权项忽然笑出声:“太常糊涂了。”

他往前踱了半步,拇指摩挲着青玉扳指上断裂的金丝扣,“诏狱那夜,殷侍郎在血水里泡了好几个时辰,金纹不正是那时候现的么?”

谢忱缓缓抬头,正撞见权项眼底浮冰似的冷光,诏狱石墙上烛火的影子突然在眼前摇晃起来,那日刑架上的铁链声似乎又钻进耳膜。

他记得,权项握着浸盐水的玄铁鞭将司卿素色囚衣抽成血布条,血珠四溅,爬满了她伤痕累累的脊背。

权项朝他勾了勾唇,转身对着郯皇躬身说道:“不过殷侍郎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女子,让司礼监的画师去拓印金纹恐有损清誉。而莫明远之女——莫绾凝素有才名,又是殷侍郎闺中密友,由她执笔最是妥当。”

他故意咬重‘闺中’二字,余光瞥见谢忱颈侧青筋暴起。

郯皇浑浊的眼珠转了转,枯枝似的手指敲在御座扶手上:“如此甚好。”

权项抢在谢忱前头接话,玉扳指在掌心里转了个圈:“儿臣愿去劝说,毕竟当初是儿臣无意中瞧见殷侍郎背后金纹的。”

郯皇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帕子上的血渍洇成巴掌大,宫人们乱作一团时,权项凑近谢忱耳边低语:“谢太常猜猜,莫家小姐拓印金纹时,会不会恰好需要人帮着擦拭血水?”

他呼出的热气喷在谢忱耳后,像毒蛇吐信。

“殿下说笑,拓印金纹的事到底与臣无关,想必殿下自会打点好一切。现下,臣还有要事未处理,先行告退。”

谢忱微微拱手,眼尾的余光却飘向御座上的郯皇,直至瞥见其耳后浮现的紫黑蛛网状纹路,他才转身离去,那双向来冷肃的眸子中——寒光陡然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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