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七段路,就交给你领攀了。”
橘泉纪在夏油杰降下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没错,他在示范了一段路后,就挥一挥衣袖表示不干了。
“相信你,杰。”
他甚至比了一个大拇指。
说完,就退后几步,将夏油杰护至身前,徒留少年面对高耸的岩壁。
真的不是他故意找理由偷懒,而是——总得有机会让学生独自面对,这样才会知道哪里还有不足之处。
现在就是个机会。
“不要太过分啊。”
夏油杰嘴上这么说,手上却丝毫不懈怠,收回垂降主绳后,又快速地用结组绳索将两人再次连接起来。
“我上了。”
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攀上岩壁——因为没有人不愿意以实践来证明自己。
*
每座山都不同,山的每处也绝无可能一模一样。
连续攀爬了五座山脊的夏油杰,此刻深切地体会到这一点。
第一座,即橘泉纪领攀的那一座。较为平缓,但岩点少而分散。
第二座,顶部没有落脚点,只能横向翻越至另一端。
第三座,陡峭且伴岩丛生。
第四座,存在很多如青苔一样的植被。
第五座,也就是现在正在攀爬的这一座,岩层较为疏松,容易产生落石。
——大自然竟能将山的每一个细节雕琢的独一无二。
手掌紧贴着岩壁,似乎能感受到山岳的脉搏。用身体感受山岳的不同,□□与无机之物发生交叠——生命从中来,又从中去,从元素构成上来说,他们本就是一体。
*
许是因为长时间运动产生的汗液渗出,夏油杰呼吸间竟感觉空气湿润不少。
专注于攀爬的他没有发现,天气与刚开始上山时不同。
因气压差,山下的风不断裹挟着水汽攀升至山顶,空中的云朵依然洁白,但似乎变得更为密集。
即使现在天气还不错,橘泉纪依然敏锐地察觉到这一变化,他抬头望向天空。
快要下雨了。
经验这么告诉他。
若雨润湿了岩壁,使岩壁变得更为湿滑,将极大地提升攀岩难度。甚至因为摩擦系数降低,岩塞等依靠摩擦力固定在岩峰之间的器械更容易脱出,坠落的风险也会更高。
就算上山前特地留意了这几日剑岳的天气预报,也抵不住气象的任性。
风云易变幻——这点在野外,尤其是山上更为明显。
但没必要为此忧心忡忡,这在登山中极为常见——因为其本身就是挑战的过程,既对险岳,对天气,也对自我。
坦然且冷静地面对一切变数,这是成为一个“攀登者”的必要条件。
“杰,加快速度。”
橘泉纪高声提醒
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他们爬过了五段岩壁,还差三段——此时下撤会比前进更困难。
只能在下雨前尽快到达山顶,再从比较平滑的路段下山。
他并没有告诉少年“要下雨”这件事,因为现在不是打扰正在攀登之人的好时机。
听到声音的夏油杰感觉奇怪,却也没说什么,只当是一种考验。
加快速度,四个字说起来容易,但实际操作起来却很难。
这意味着不仅动作要快,也要求在某些路线上,需要放弃简单却绕远的部分,选择困难却能直达的部分。在此过程中,必须时刻保持头脑清醒,以便做出更加谨慎的抉择。
扭转、调节着柔韧的身体进行更高难度的攀爬,目之所及即刻判断路线是否合适,快速地搭建一个又一个保护站——橘泉纪授予的技巧早已融入身体。
淋漓尽致地将能力施展,当夏油杰又一次抵达山脊顶端,双目扫视,俯瞰岩林,望他们一路经过的破碎岩脊。岩脊丛生,形如针尖,因此在立山信仰中剑岳被称为“针山地狱”。
而他现在就在“地狱”之中。
——他即将跨越地狱。
夏油杰认识到这一点,连续多次地登顶,让其征服山岳的快意顿生。
他甚至感觉此刻,无所不能。
*
“要下雨了。”
跟随而上的橘泉纪打断了夏油杰的“膨胀”,紧接着说明了他们即将面对的问题,进行一番权衡利弊。
……
“最好在下雨前能到达山顶。”
“速度要快。”
橘泉纪做了个总结。
必须要在下雨前抵达吗……对自己要求甚高的夏油杰自然而然的将“最好”替换成了“必须”。
会觉得为难吗?并不。
在雨来临之前登顶——换句话说,这是和雨的竞速,和天气的竞速。
一想到胜利的可能,他就从头到脚一阵发麻。
看着少年闪烁变化的目光,橘泉纪不难猜测他心里在想什么。不论成功与否,都没有坏处,因此他选择放任其去挑战。
究竟是变幻莫测的气象先行一步?还是充满意气的少年人更胜一筹?
真是一场非常有看头的“比赛”。
而身为“赛”中人,夏油杰显然更为兴奋。
他比以往更快的速度组装完装置后,脚一蹬就向下窜。
*
有些不易察觉的事不说就难以发现,说了反而会觉得更明显。
就比如现在,在得知可能要下雨后,夏油杰就觉得天气好像变冷了不少,风也格外的大。
现在正是春天,却与记忆中的温暖不一样,更像是国语课老师经常讲的“春寒”。
这次天气突如其来的变化,也许就与之有关。
吐出温热的鼻息,吸入略带寒凉的空气。用带着温度的手接触岩壁,其冰冷的气息丝丝缕缕地缠绕在指尖之上,随后又被体温同化。寒风带走皮肤上的热度,身体上的冷静和头脑上的激亢共同拉扯着少年。
咒力在体内沸腾,转化为身体的力量,他仰望天空像是面对着一个对手,于是开始如猎豹一般在岩壁上“飞奔”。
橘泉纪望着夏油杰的背影,发觉他的成长速度竟是如此之快。
——或许不用等到那一天,他就不再需要这些训练了。
这就是咒术师的强大所在吗?
橘泉纪难得的开始感慨起来。
咒术师。
与普通人相似,却又有着如此大的差异。
若不是躯壳与常人无异,且生活在人群中,咒术师甚至可以称得上为另一物种。
——但也正因为这些相似之处,他们才拥有了“人类之心”,成为“人类”。
不管是像夏油杰一样的咒术师,还是像烂橘子一样的高层,属于人类的善与恶都在其身上体现——在某种意义上,他们的的确确与普通人属于同一种生物。
然而有时候身体上的无可匹敌,并不意味着心灵上的强大。同时可能也是因为武力的强大能够解决许多的问题,心的修行反而更容易被忽略。
橘泉纪比起关注夏油杰的武力,显然更为担忧后者。
*
天气由气压、风场、温度等多种因素所决定,是一个遍布全球的典型的“混沌系统”,有时候小小的变化就能导致结果截然不同,人类尚未能做到完全监测这些“小变化”,这意味着天气始终保持着其复杂性、不可预测性——注定会瞬息万变。
*
——天空开始飘起细密的小雨。
原先洁白的云变得暗淡,光线被阻隔在外,世界也因此变得阴沉。
点点湿润逐渐覆盖干燥岩壁,也包括夏油杰的身体。
因咒力强化,变得格外耳聪目明,所以在第一滴雨落下时,他就感受到了这一事实。
他看着天空,似乎终于发觉了这个对手它从来不讲武德。
略灰的云朵绝情地覆盖住仅剩的天空,缓慢地移动着,就好像在嘲笑挑战者的狂妄。
就差一点——他们现在正处于最后一段岩壁的垂降过程,再往前走一段路就能到山顶了。
这一段路在此刻显得特别可恶。
夏油杰开始后悔为什么没有能更快一点。
但现在也不是停下脚步的时候,他继续在雨中、风中下降,绳索摇摆,看起来有种莫名的凄苦。
好不容易从岩缝中钻出的小花,被天气骗得像一个输光钱的赌徒,颓然地垂下花冠接受雨点的洗礼。
路过的少年可能因为与之同病相怜的缘故,他伸出手轻柔地将小花扶回了岩缝——尽管这作用不大,但好歹能遮挡点风雨。
*
落地后,他只顾埋头走着,全然没有先前征服山岳的快感。
因下雨,路变得潮湿泥泞,身上也湿漉漉的。夏油杰抓了几下头发,妄图让其在淋过雨后别一副软趴趴的样子,能支棱起来。结果当然是失败了,他的背影因此看起来更为郁闷。
橘泉纪泽走在前面引路,不知道身后少年的情况,不然他看到肯定会笑出声。
就这么沉默无言的走过一段路,又越过了一段简单的乱石群,他们终于登顶了。
——即使经历了一番波折,他们也确确实实地登顶了。
夏油杰望着这片让他心情波折起伏的岩林,内心却变得平静。
山岳的“规则”横亘在人类面前,让其脑中再生不出什么征服之欲。
烟雨迷蒙,让“剑狱”也变得柔和。
他们爬过得破碎山脊,连绵不断地向远处延伸,仿佛亘古存在。
山并未他们的到来而做出过任何改变。
它只会被时间消磨。
“杰,保持敬畏,保持谦虚。”
“登上一座山。”
“不是因为你征服了它。”
“而是它接纳了你。”
橘泉纪将一只手按在少年的肩膀上。
夏油杰回过头,顺着手臂看去。
细雨模糊了青年的脸,看不清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