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盔、安全带、绳索、急救包……
夏油杰将所有要准备的东西塞进背包——在经过几个月的训练后,他已经对这些东西如数家珍。
不提他这几个月来,被各种奇妙“小技巧”折磨的痛苦,不提还要熟练掌握各类遇险应急措施和其它必备技能,也不提他不知道多少次的攀爬,更别提那些仿佛要榨干他所有潜力的训练。
——这多少有点不堪回首。
总之,今时不同往日。
如果这是个游戏,那么夏油杰的头上一定会冒出一行英文。
“level up ! ”
而今天就是检验训练成果的时候。
他抑制着内心的兴奋,拎起背包,走下楼。
“杰,你最近的成绩好像下降不少,该注意一下了,这次之后不要再出去玩了。”
作为一家之主的夏油源放下报纸,语气温和像是商量,话语间的内容却不容置喙。
夏油杰假装没听到,脚上一刻不停,他快速地穿上鞋,然后头也不回得出门了。
*
“杰,东西都带齐了吗?”
“嗯,都带齐了。”
“好,剑岳的路线比较短,一天就能完成。”
“嗯。”
“这次会比较危险,要做好心理准备。”
“请放心,先生,我没那么脆弱。”
夏油杰低头看了眼手上因长期摩擦产生的厚茧,这是他这段时间以来努力的证明。
“走吧。”
“嗯……”
*
他们在夜晚坐上前往剑岳的列车。
睡时还在城市中,一觉醒来发现,外面天光初现,已经处于郊外。
夏油杰靠在创边,窗外的景色飞速倒退,强大的动态视力依旧能让他看清过路的植物。
然而无心欣赏这些,他看到远处的山峰越来越近。
从茂盛的花草倒带至裸露的岩石,当他再次站在山岳面前,父亲的话早已抛之脑后。
剑岳,山如其名,巨峰像剑一般从地壳内部伸出,尖锐的顶端延伸向天空,四面都是由岩石构成的陡峭崖壁,上面没有什么草木,只有单纯的灰、黑、白。
白马岳更喧闹,而剑岳更沉默。
光看着就能想象到在上面的场景,少年的呼吸因此变得急促,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体验它了。
“别愣着,快准备。”
橘泉纪在一旁提醒他,“我们需要在天黑之前登顶。”
“好。”
带上头盔,穿戴好安全带,挂上锁具,打上绳结……
夏油杰动作流畅的完成这一切。
“我先领攀。”
“我的生命可就交给你了。”
他听到旁边的青年像开玩笑一般说道。
他们将通过绳索连接,结组攀登。
二人结组登山适用于像剑岳这样地形复杂的山岳,更何况这次挑战的是霓虹经典技术型攀登路线之一——他们将横切并反复攀爬上下八个山脊,八个路段皆为全岩石路段,这也意味着要经历八次近乎垂直岩壁的攀爬和垂降。
结组中的领攀者相当于先锋攀爬,率先登上岩壁,在过程中建立保护站;跟攀者在其攀爬过程中,承担保护的责任——保护员的角色在两者间不断变化。
有些人会认为领攀者更强大,在二人搭档中往往做先锋的那个更为人所知。
但实际中,正如定滑轮一样,少了哪个,另一个都会直直坠下——跟攀者同样需要经验丰富,且能力强大的人
更何况,跟攀还有另一个好处。
——夏油杰紧盯着橘泉纪在岩壁上矫健的身躯。
那就是跟攀者可以通过实地观察,学习领攀者的技巧和路线。
好厉害。
他不由得感叹——很难用什么动物来形容青年,毕竟动物做不到在肉眼看不到起伏的岩壁上,抠住几毫米的凸起向上攀爬。
原来人类的身躯经过千锤百炼也能征服不可能。
甚至没等他再多想,对方就扣上了第一个铁环,形成了一个保护点。
在低海拔山岳,通常岩壁上会有开路人留下的,例如铁环、螺栓这样的固定点,在功能上相当于室内岩壁的快挂,也是起着保护攀岩者的作用。
固定点与岩壁融为一体,看起来绳索就像悬在空中。
橘泉纪继续前进,在扣上第三个固定点,距离地面大概十几米时,建立了第一个保护站。
感受到手中连接着另一端的绳索紧了紧,夏油杰明白,这意味着,轮到他了。
他吐出一口气,缓缓摸上岩壁,体会与室内攀岩完全不同的手感——野外的岩石经过数万年的风吹雨打,没有人为的打磨,更为粗粝和锋利,用手作用于上,即使隔着厚茧也能感受到它的纹路。
这座大部分由裸露的岩石构成的山岳散发着奇异的味道——或许说是味道也不对。
不同于花草树木的清香,也不同于泥土的腥香,而是散发着长时间受日光照射,受风水雨露滋润,受一切非生命之物集合的沉重气息。
手指伸入岩缝间,身体紧贴着山岳,四肢仿佛有了延伸,缓慢地向上移动,就像它身上生长着的青苔。
一切仿佛回归到了最原始的状态。
完全不同的体验,夏油杰回忆起白马岳,回忆起过往训练的几座小山——每座山各有其特殊。
他边摸索着一路上的岩壁寻找着可以助力他往上的岩点,边将绳索从固定点中拆除。
[我继续上去了,你注意安全。]
等到夏油杰到达保护站后,两人交换一个眼神。
无须多言,少年就明白了对方眼中的话语,他点了点头示意橘泉纪继续。
他转而看向眼前的保护站,这个保护站由三个点构成,除了公用的固定点,橘泉纪还用自带的岩塞*和快挂另外构筑了两个点,绳索和锁具复杂的纠缠在一起,很难想象他们的生命就寄托在这些用具上。
夏油杰控制着绳索,仰头等待着——当下一个保护站建立后,他会拆除现在这个。
单从这些过程上来说,多段结组攀岩要无聊的多,无非就是保护站的建立、拆除、建立、拆除,然后两个人轮流等待对方,直到登顶。
这样比不上单段攀岩更纯粹的享受,也比不上无保护攀岩的刺激。
枯燥吗?
若这样去问一个攀登者。
——完全不。
这将是每个攀登者的回答。
搭档间心有灵犀,默契地操作是乐趣。
将人类的技巧施用于自然的巨人是乐趣。
更何况——
风穿山而过,炸响在耳边,没有树木的遮挡,直直拍打在身上,似要将其揉入岩壁——就这么无情的暴露在自然之间。
即使穿着衣服和一系列装备,夏油杰也感觉在山岳面前他是如此的赤身裸体——就像一个初生的孩童。
——这亦是一场挑战,绝不可因枯燥无聊而疏忽。
他始终抬着头,目光紧紧跟随着那个不断向上的身影。
就这样向上、向上,永远保持向上。
*
攀爬、等待、攀爬、等待。
充分的使用着人类进化得到的双手双脚,他们终于站上了第一段岩壁的顶端。
橘泉纪凝视着下面的环境。
上山容易,下山难,更别说是纯岩石路段。
“还记得怎么垂降吗?”
见夏油杰点点头后,他才调整起绳索,将垂降主绳穿过铁环,下放到合适高度,他说道:“我先下。”
将安全带与主绳连接,人体悬浮在空中,顺着主绳缓慢滑下。
此时,由于下降岩壁过长,两人间结组的绳索已经解开——这意味着如果下降半途出现什么错误,另一人很难做出有效救援措施。
当然了,那是对于常人,而夏油杰身为咒灵操使,他有更多的方式。
早已放出的咒灵,缠绕着青年,只要一有问题,它就会按照主人的命令带着橘泉纪回到安全的地方。
——这说不定会因此暴露少年特殊的能力。
但那有什么关系,难道这会比一个人的生命更重要的吗?
年轻的咒灵操使绝不会眼见着这一幕的发生。
况且——
他低头看着青年的动作,垂下眼帘。
若橘泉先生知道,他会是什么反应呢?
一种隐秘的期望从心底升起。
那么掉下去,其实也没什么吧?
不。
他赶紧止住了这个念头。
怎么能因一己私欲就置他人安全于不顾,他又开始反复告诫自己,就像以往那样。
绝不可做危害他人,危害生命的事——尤其是普通人的生命。
毕竟,若可以仗着能力随意危害普通人,那他平时的拯救之举又有什么意义?
——
“杰!”
已经到达底部的橘泉纪扯着嗓子喊着还在发呆的少年。
离得太远了,他甚至不停地挥动双手,比出“快下来”的动作。
夏油杰顺着声音望去。
嗯……
小小的一个,多少有点滑稽。
“有什么好笑的?”
橘泉纪放下手,眯着眼看见头顶上的一个黑色人影笑得前仰后合,头上冒出问号。
少年见小人影身上快具象化形成的疑问,又笑了个爽。
“哈——”
夏油杰抹了抹笑得湿润的眼角,逐渐稳下情绪。
当一切平静后,便开始搭建垂降装置,准备垂降。
左手握住下降器的绳索末端,控制下降速度;右手则握住上端,用于保持平衡和调整绳索位置。双脚分开,膝盖微屈,脚掌轻微贴着岩壁,背朝地面。
每当这时候,他就会觉得自己仿佛能在岩壁上行走——而实际上,也确实如此。
看不见地面,整个人体朝上,布满云朵的天空,不似晴天般洁净,却更为柔软,也更为贴近地面。
天空朝他压近——竟有种被其拥抱的感觉。
风从山下席卷而来,沿着山的纹路向山顶聚集。
夏油杰的发丝在空中飞舞,专注于眼前,专注着维持身体平衡和控制垂降速度。
一步一步,倒行于岩壁上。
与地心引力相背去维持一个动作,通过规律有序的呼吸将力量集中于腹部的核心肌群。
——重力呼唤着他下坠,而他的身体和心却说“不”。
缓慢下降,愈发远去的顶端,逐渐显现出的整体,让这块山脊似乎显得更为高大,也似乎变得更为压抑。
但事实上,他很爱这种感觉。
因为山岳的身躯如此庞大,却阻止不了他的远离。
他也爱垂降的感觉,因为能将不受控制的坠落掌握在自己手中。
他似乎有着非同寻常的控制欲,或许就连夏油杰自己都没有察觉。
这从其思想中可以窥见一二。
——始终用“意义”两字锚定自身的存在,将“随心所欲之心”掌控在自我手中,以保证时刻遵守着“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