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按孟谨洲心里所想,他恨不能再亲下去,但地铁到站了,他们没理由一直坐到终点再返回来。
林钟脸红得跟什么似的,孟谨洲松手后便一直紧盯着地面,车厢的门一开,不管旁边有没有人注意,低头逃出站去。
孟谨洲被他远远甩在后头一大截,快走几步才跟上。他抓不着人,就用手指去勾林钟的围巾,眼角还带着笑:“走慢点。”
“走快点。”林钟脸都要烧起来了,不管不顾地笔直朝前走。刚才明明主动的是他,这会儿害臊的也是他。
地面的空气清新,他面朝风狠狠吸了一大口,脸颊的温度才降下来一点。
孟谨洲帮他把围巾重新系紧,哪敢取笑他,跟着手机导航找到方向,带了一下林钟的胳膊:“走吧,路口右拐到底就是公园。”
他本想直接牵上去,看到林钟那副眼神闪躲的样子,还是贴心地再留点缓冲时间。
天气预报写着阴转多云,走到公园门口的时候却出太阳了。阳光毫无遮挡地洒下来,周身都暖和不少。
他们来的不算早,里头已经有不少人。草坪宽旷,有人铺了防潮垫晒日光浴,也有人坐在长椅上看书,闭目假寐。
冬季景色比夏日萧条许多,草丛间没见几朵花,景色平平但胜在湖水清澈,天高风清。运气好一点的话还能在喷泉旁捕捉到松鼠的身影。
孟谨洲与林钟并肩走着,到视线开阔处,离人群远了,就把纸袋换到右手,伸出左手给林钟,眼角浮上笑意,问:“要不要牵着手走?”
亲都亲过了,孟谨洲给足了铺垫和心理准备的时间,林钟对于身份的转换还有些不自在。手指在裤缝上蹭了几下,才犹犹豫豫地伸出去。
孟谨洲一下就抓住了,抵着林钟的肩膀轻笑,顺便用指尖轻挠他的掌心,道:“你的反射弧是不是太长了?”
林钟后悔般要缩手,抬头环视一圈后,小声嘟囔:“你这样我就不牵了。”
孟谨洲当即就不闹了,牢牢抓住就领着人往湖边走:“我不说了,给你留点面子。”
“我……”林钟刚要反驳一句,身边的人表情忽然认真起来,走到湖边停下了。
“本来在我的设想里,告白的场景应该会是这儿,”孟谨洲抬手指指远处的树荫,一对情侣正倚在树干上说悄悄话:“或者一棵大树底下。”
他变戏法似的掏出一片面包,冲湖心扬了扬。远处的天鹅即刻被吸引住,成群结伴地游过来,聚拢在一起。
孟谨洲大方地撕扯了一块喂出去:“让花鸟鱼虫作证,天地为鉴,是不是更浪漫一点?”
“谁知道花被撞掉了。”林钟笑笑,跟他一起蹲下身,掰扯那一片吐司。
“天公真是作美。”有只黑天鹅嫌孟谨洲动作慢,上来直接叼走了余下的全部。孟谨洲不得不又掏出一片,分给林钟一半,扯了扯嘴角,“人生头一遭表白,就这么窘迫,能记一辈子。”
“头一遭?”林钟不信,斜眼打量他。
“你这是什么眼神?嫌我以前没人要?”孟谨洲把手撑在身后,向后倒了倒,不可置信道。
“才不是,”林钟笑着摇了摇头,玩笑道,“我还以为会有人为你争得头破血流呢。”
孟谨洲把所有的面包都掏出来,放在手边,脸上一点惋惜的神情都无:“那真是没有过,可惜了。”
林钟闻言掀起眼皮,慢条斯理地扯面包条儿,慢声重复道:“可惜了。”
孟谨洲知道他故意,顺着词往下说:“可惜以前收到的那些告白短信都删了,不然该给你看看,我确实挺受欢迎的,这样你还能更得意点儿。”
“表白的短信?男的女的?”林钟停下动作,眼里多了一分警惕。
“都有。但是……”孟谨洲深沉地叹口气,眼看着林钟表情越来越不对劲,不再吊他胃口,话音故意转了个弯,收了个上扬的尾调,“但是他们都没戏,我只喜欢你。”
装着吐司的塑料袋敞着口,搁在花束旁边。趁着两人说酸话的劲儿,被眼尖的海鸥发现,飞扑下来,争前恐后地啄食袋里可怜的面包。
它们平日里就是这片公园的空中霸王,仗着没人管,胆子大的都能在游客头上撒泼,不一会就将面包捅得千疮百孔。
眼看就要殃及到旁边的玫瑰,孟谨洲急忙转身护住,把面包都推到一边,冲那群听不懂人话的鸟喊:“注意点儿,别啄了我的花!”换来一阵高亢清脆的叫声。
相比之下天鹅就懂事多了,它们虽也没吃够,但只在原地抻长了脖子,一伸一缩地拉长音调叫唤。
林钟手上的面包早都分完了,无奈地摊开手掌给它们瞧,耐心解释道:“没了,真没了。”
天鹅们既不靠近也不相信,继续在原地画圈儿地游着,直到海鸥把袋子啃得底朝天,才死心离去。
有只海鸥差点连塑料袋都要一齐叼走,还好被孟谨洲眼疾手快地夺了下来。他收拾了垃圾,瘫在草坪上叹气:“没想到它们这么猖獗,我手指头都差点被啄掉一层皮,拦也拦不住,根本不怕人。”
“你以前没喂过鸽子吗?”林钟也跟着倒下身,把围巾解了下来,胡乱几折堆到脑袋下方,“在露天餐厅吃饭,都会有鸽子不请自来。”
“我还以为公园里的会文明点。”孟谨洲有样学样,把松软的围巾垫在脑袋下面当枕头,“这样一看,幸好上地铁前花掉出来了,不然在这种鸡飞狗跳的场景下,我都怕开不了口。一点也不唯美。”
“现在美了吗?”林钟眨眨眼,看着他。
“美了。”孟谨洲说。
他心有余悸地翻看那束玫瑰,总觉得被海鸥叼走了几个花瓣,语气颇为伤心道:“这还是我第一次收到男朋友的花呢。”
林钟侧过身来,打量那束花道:“几个月前,我才给你送过。”
“你是不是搞错了刚才那句话的重点,”孟谨洲说,“照你这么算,我小时候每年生日也能收到亲戚送的花呢。”
“好吧。你想不想听听我原本要跟你说什么?”林钟说。
“我以为你不打算说了呢。害羞劲儿过去了?”孟谨洲支起脑袋,太阳照在他上方显得每根发丝都在发光。
“我忽然又不想说了。”林钟又被调侃一回,轻哼一声,负气别过脸。
“我错了,你说吧,我想听。”孟谨洲诚恳多了,细细地用眼神描摹林钟的侧脸,眼里盛满了他的倒影。
林钟避开灼热的目光,屈腿坐起身,看着不远处的湖面道:“其实我也是第一次表白,怕表现不好,在网上搜了整晚的好词好句。”
孟谨洲也坐起来,认真严肃,下巴紧紧地崩出一条线。他一言不发,静静听林钟讲:“我写论文还行,抒情作文是真的不擅长,所以在网上找了别人写的表白帖,想借鉴一下,好让你感动。可我看了十几篇帖子,几十封情书,四字的成语记了一堆,临落笔时忽然又不想抄了。最后就把电脑关了,想了很久。”
“我十二岁的时候参加过一个生日聚会,是我妈好朋友的儿子十八岁成人礼。地点在一个很豪华的宴会厅,他那天一身正装,站在台前发言,给来宾敬酒,举手投足都像个大人……你是不是觉得我偏题了?没办法,我高中时写作文也经常偏题。”
孟谨洲摇摇头,林钟继续说:“我以为自己会很感慨,或者羡慕,但完全没有。我当时想的是,18岁,好老啊,儿童节都不能过了。我就一点也不想长大。可越长大我越明白,当年那个想法是多幼稚,就比如现在,我遇到了24岁的你,觉得长大也很好。”
心脏剧烈地收放,孟谨洲觉得心跳声都快压抑不住了,震耳的响。
可林钟还没说完,额前的碎发被风扬起,又轻轻落下:“也不止是现在,28岁,38岁……我都会一直喜欢你。”
掌心被孟谨洲捉住,世界都安静下来,他们旁若无人地接吻。
林钟这回看清了,他就在孟谨洲眼里,轮廓清晰,满满当当占据着全部的位置。
计划总是一变再变,先是电影院,再是地铁站,没有一步是按照想象中来的,回头细捋甚至还有点滑稽。可这也很林钟,他不是怯懦的人,喜欢就是喜欢,该勇敢的时候不会退缩。
草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有小孩子向这边跑来,用稚嫩的嗓音呼唤天鹅群。
他们稍稍分开,意犹未尽地又亲了一下才躺回原来的位置。
孟谨洲假装闭目养神,等小孩跑远了再睁开眼看天,大片的云都拨开了,一轮骄阳明晃晃地挂在当中。
他面上云淡风轻的,角色切换的也很快,其实捧住林钟脸的时候紧张得要死。手心也一直冒汗,牵林钟的手前在裤腿上磨蹭了几下才敢握上去。
林钟比他矮一点,手也比他小。手臂没有嚣张跋扈的肌肉群,手掌软软的,温温热热的。
想起先前踌躇犹豫,为这段感情徘徊且失眠难安的日子,由这一刻皆化为了尘埃落定的甜。
他们不知这样呆了多久,林钟率先被晒得吃不消,坐起来。
孟谨洲紧跟着直起身,灰色的大衣彻底被草地的露水洇湿,染成深灰色。他毫不介意地拍了拍,拎起围巾甩了几下,顺手去摘林钟肩膀上的杂草。
林钟低头拔着自己围巾上的枯叶,任由孟谨洲摆弄。抬头一看,见大衣前后深浅不一,扳过孟谨洲的肩膀去看后背,沾湿的地方还不少,登时心疼钱的毛病又犯了,也不顾此刻是什么氛围,蹙起眉道:“后背都沾湿了,还有不少杂屑。这件大衣能不能水洗?”
孟谨洲看着皱成一团的脸,忍不住肆意地笑了:“我在帮你摘花摘草,你就关心这个?我该不是就是这样喜欢上你的吧。”
“哪样?”林钟洗耳恭听。
回答却不怎么美丽:“没见过抠门还抠得这么可爱的。”
林钟没什么力度地瞪他一眼:“这是种高尚的美德。”
他们被太阳烘烤成这样也不舍得离开,换了个树荫下的长椅继续待,坐到湖里的天鹅都被喂饱了,人们怎么召唤也不去岸边的时候才走。
“冬天没多少花了,等春天的时候,我们再来一次吧。”林钟说。
孟谨洲跟他并肩走在一起,笑着回道:“行,想来多少次都行。”
他们慢悠悠地走去站台,乘车回去,等到林钟宿舍楼下时,孟谨洲还想讨要个分别吻,被林钟拒绝了。又不是什么接吻永动机,怎么能一点不带厌倦的。
这栋楼里都是他们学校的学生,不管认不认识,就算是互相没打过照面的,林钟也放不开。
他顶着个通红的脸进楼,被电梯的镜子反映得一览无余,自己都不敢多看便转过身去。
路过焦好运宿舍门口时,思量了会儿,先回自己房间放了手里的花再去敲门。
焦好运像专程侯着他似的站在门口,才敲两下就开了。他斜睨林钟一眼,酸溜溜道:“谈恋爱了,来报喜的?”
林钟压根没跟他说过什么计划,还想着从头讲呢,谁知直接被盖棺定论,长话短说了,惊讶地愣在原地:“你怎么知道的?”
焦好运双手抱胸靠着墙:“怪你男朋友长得太出色了,我刚才开窗通风呢,往下一瞅就看到你们在那搂搂抱抱。”
“哪有搂搂抱抱!”才消下去的热度立马又复萌,林钟压低了嗓子道。
焦好运不怀好意地笑笑,把他请进屋来专心打听:“让我猜猜是谁表的白?”
他上下左右仔细打量林钟一番,说:“你脸皮薄点儿,大概率是他先提的吧。”
“这跟脸皮薄厚有什么关系,”这才确认关系不到一天,林钟就听不得坏话了,“谁说都一样啊。”
焦好运嫌弃地抬了眉梢:“呵,这就护上了。我不想猜了,你报告完就退下吧,我现在闻不得这种恋爱的酸臭味!”
焦好运自聚会前理了个精贵的头,还真发挥了点奇效,认识了一个性情相投的妹子,就是对方追求者众多,焦好运至今还没有追人的头绪。
林钟打听一句:“你进展如何?”
“怎么?你要反过来给我当军师?”焦好运挥手赶人,“走走走,谈你的恋爱去。你能给我出什么主意,你还是我开导的呢。”
林钟压根不反驳,笑嘻嘻地转身要走,焦好运又认真地补一句:“帮我带句好,祝你们幸福。”
回到自己宿舍,林钟学着孟谨洲之前那样,把花插进矿泉水瓶里,直到洗澡的时候都还在回忆白天的事。
什么都好,哪样都好,连带着觉得今晚的夜空也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