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映在沈安的脸上，半张面容在夜色中明明灭灭。他目光直直盯着篝火，仿佛要把这火堆看出个洞来。
沈小宝看看他，又看看不远处和李翘楚并排坐着的谢遇良，跟着撅了撅嘴，替沈安给那几条烤焦的鱼翻面。他赌气似的狠狠哼了声，可惜谢遇良听不到。
“……你们喜欢我，还是喜欢那个陌生人？”沈安缓缓道。
沈小宝立马表忠心：“当然喜欢哥哥了！”
小灰鸦捧着烤鱼埋头苦吃，闻言抬头，舌头在满是鱼脂的嘴唇舔了一圈，嫌弃开口：“爹爹，那个浑身臭味的人怎么能跟你比呢。”
在她看来，两个爹爹都是天底下顶好的，旁人与他们根本没有可比性嘛！
沈安单手摊开，很无奈表示：“我也很喜欢你们。”
说完悲伤地托着下巴，一副欲说还休的模样，良久，顶着俩小孩要哭不哭的目光：“可……恐怕……你们以后见不到我了。”
沈小宝眼泪簌簌流下来，不过他谨记沈安的话，并没有哭出声，只恨恨瞪了李翘楚和谢遇良一眼。他已经懂事了，知道谢遇良八成又要抛下他们，毕竟这种事情他之前就做过！这个坏哥哥扔掉他们一次还不够，还要再扔第二次。
他哭得泪流满面，趴到沈安怀里呜呜小声哭：“我肯定跟着你！”
小灰鸦尚在状况之外，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为什么见不到爹爹了，爹爹要走吗？”
沈小宝爬起来，残忍地对小灰鸦说：“灰鸦妹妹，很高兴认识你，但是我们要走了。”
“走？”小灰鸦眼睛瞪得更大了：“去哪里？”
“……”沈安伸手安抚沈小宝，试图把话题绕回来：“小宝，我们……”
沈小宝人小力量大，马上就要去收拾包袱，他们要连夜走！
沈安赶紧叫住他：“我们不走。”
沈小宝吸吸鼻子，以为沈安在安慰他，瓮声瓮气：“哥哥，我去帮你收拾包袱！”
“等等，小宝，”沈安哭笑不得，重复道：“我们真的不走。”
沈小宝愣愣回来坐下，知道沈安所言非虚，“可是坏哥哥都不要我们了……”
沈安把手放在他小小的肩膀上，那姿态像是将他当成拥有平等地位的大人，沈小宝不由地严肃起来：“我知道了，坏哥哥还没有不要我们，他现在只是有一点苗头。”
小灰鸦瞪大眼睛：“你不会要说那个词……？”
沈小宝沉重地点点头，“他被那个陌生人勾引了。”
……
谢遇良问完话，抬头就见沈小宝凶神恶煞的眼神，旁边的小灰鸦一会儿看看沈小宝，一会儿看看他，犹豫地朝他招了招手。
李翘楚的确失忆了，谢遇良站起来走向篝火。
沈安那张如玉般的容貌在夜色下火光里显得格外诱人，此时低垂眉眼凝视火堆，小扇子似的羽睫忽闪，似乎并未发觉他的靠近。
谢遇良负手不疾不徐地走过去，看到沈小宝那张布满泪痕的脸庞时讶然问道：“怎么哭了？”
话音刚落，小小的身躯便立刻投入他的怀里，紧紧抱着不撒手。这小孩向来对他不冷不淡的，怎么今天这么热情，谢遇良纳闷地拍着沈小宝的后背，眼神给到小灰鸦。
小灰鸦觉得一言难尽，抿着嘴摇了摇头。
谢遇良看向唯一可能知道真相的沈安，而沈安只轻声道，“你不在他身边，他大约是想你了。”
谢遇良愈发困惑：“这才几步路啊。”
沈安眼里含笑，若有若无地看向李翘楚，“孩子么，一会儿看不见人就哭得不行……他真的失忆了？”
谢遇良贴着他坐下：“看样子是。”
怀里的小家伙挺听话，安安静静地缩着，至少谢遇良是这么觉得。
小灰鸦看着趴在谢遇良怀里眼神凶狠仿佛下一刻就要毅然赴死的沈小宝，表情古怪，沈小宝则朝她坚定地点了点头。
——保卫计划，正式开始！
……
一路上，谢遇良几乎没怎么跟李翘楚说过话。一是李翘楚失忆，从他嘴里问不出什么东西，没必要交谈。二是每每两人稍微靠近点，小灰鸦和沈小宝都有各种各样的理由把他支走，这俩人还分工明确，一个负责拉他一个负责瞪李翘楚。
怎么说呢，那副样子就像李翘楚和他有什么事儿似的。
次数多起来，谢遇良都被气笑了。沈小宝抱着他的胳膊：“不要和他说话。”
谢遇良收着劲，怕把小孩摔坏了，往外甩了甩：“我是哑巴呗，我别说话了。”
沈小宝急得小脸通红：“……你和哥哥说话去呀。”
谢遇良哭笑不得，抬眼一看还正好看见沈安站在不远的地方，他把手臂抬起来，沈小宝身体也跟着往上跳了跳。他用另一只手按在小灰鸦的头顶，那上面灰色羽毛还零星冒着几根，小灰鸦已经熟练掌握化形，但她不愿意把这几根杂毛化去，说是这样好看。
搞不懂。
按着脑袋把她转过来，小灰鸦腮帮子鼓鼓的，谢遇良啧了一声。
他看着沈小宝，“撒手，我去找你哥，行吗？”
闻言，沈小宝才慢慢松了手，谢遇良把手抽出来照着他的脑袋敲，敲完又敲小灰鸦的脑袋。
俩小孩吃痛地捂着脑袋，一脸幽怨地看着谢遇良。
这会儿再笨也反应过来，幕后主使另有其人吧。谢遇良越想越觉好笑，舔了舔牙尖，朝着沈安的方向头也不回地走过去。
沈安好整以暇站在原地。
沈小宝和小灰鸦远远望着：哥哥/爹爹你争点气啊！
然后他们眼睁睁看着谢遇良还没走过去，沈安就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转身离开。
沈小宝、小灰鸦：……
这像话吗？
别人都是上赶着贴，沈安倒好，但凡谢遇良走慢点都不一定能看到他的背影。
沈小宝怒其不争，直叹气。小灰鸦则迟疑沉思，这些天他们进山了，路上不像城里繁华热闹，唯一的消遣就是民间话本，仔细想想，这不是正好能和她最近看的一本对上吗！
小灰鸦肯定地说：“我知道了，爹爹这个叫……禽兽什么，呃，欲什么粽什么……”
沈小宝听得云里雾里：“谁是禽兽？”
身后一个清越的男声忽地传入耳中：“欲擒故纵？”
小灰鸦眼睛一亮，朝着声音的源头看去：“对！就是——”
她猛地顿住，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
不得不说，这个浑身散发臭味的少年在妖界里也算长相拔尖，声音悦耳。实在不怪小灰鸦颜控，她生来就喜欢漂亮的亮晶晶的东西嘛！
李翘楚两颗黑溜溜的眼珠转动。
沈小宝恨铁不成钢，瞪着李翘楚，拉上小灰鸦就要走。
李翘楚的手在两人面前摊开，掌心放着两块被花花绿绿的彩纸包裹的糖块，他温柔地笑：“你们要不要吃泡泡糖呀？”
……
“你干嘛呢？”谢遇良抱胸靠在门框上。
沈安提起笔，淡然道：“习字。”
谢遇良没再说话，走过去坐在桌几边，手撑着边缘，悬空的左腿时不时晃动，静静地看着他挥毫染翰。
笔走龙蛇，铁画银钩。谢遇良抬眼看着沈安，半晌，眯着眼睛：“你这么怕我和你那个小师弟说话啊？”
沈安笔下一顿：“阿良欲与谁言，便与谁言。”
谢遇良啧了声，掐住沈安的两颊强迫他抬起头，“假话。”
若真如此，沈小宝和小灰鸦为什么时刻盯着他，那俩小孩可不是能坐住的性子，必然是沈安跟他们说了什么。
谢遇良危险地搓了搓后牙：“你是怕我跟他说话呢，还是怕他跟我说话？”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区别，沈安皱着眉，动了动脑袋，谢遇良掐得更狠了。谢遇良声音低沉，语气凶狠：“你要是敢骗我……”
沈安薄唇轻启：“怕你。”
谢遇良这才松了劲，嘴角上扬：“那你是在吃醋呢，还是在吃醋啊？”
沈安闭了闭眼睛，似乎觉得自己挺没道理的，只道：“是在吃醋。”
他睁开眼睛，有些疑惑：“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怕他跟你说话？”
谢遇良捏着他的下巴晃了晃：“你以为我没看到你和他眉来眼去嘛？”
沈安惊道：“我什么时候……”
“对啊，”谢遇良摩挲手底下微凉的肌肤：“那我和他什么时候眉来眼去了？要你这么担心我和他暗通款曲，宝贝，你不信任我吗？”
他嗤道：“真让人伤心。”
这一连串的质问让沈安大脑有些空白，他茫然地看着谢遇良的眼睛。
生气了。
沈安缓慢地眨了眨眼睛：“我相信你。”
谢遇良又啧了一声，遗憾道：“那我该相信你吗，那李翘楚到底与你发生过什么事儿？灰鸦说你们这种在话本里叫夙敌，让我提高警惕，省得到时候你跟着人跑了我追都追不上。”
他伸手覆上沈安的脖子，温热的气息在彼此间流转。谢遇良笑着问：“你说我用追吗？”
沈安手指插进谢遇良的发间，将人牢牢固住，桌几上宣纸凌乱，未干的墨迹渲染开。
他捧着谢遇良的脸，零星细碎的吻落在唇上，彼此的呼吸变得急促，而那狂风骤雨般的热吻随之席卷。沈安目光幽深：“我不会跑，我就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