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店里吃午餐对肖邵来说是个很新奇的体验，跟其他人一块儿吃午餐更是个新奇的体验。

他在学校食堂吃饭的时候都喜欢找个角落坐着，吃完了就去自己租的房子睡觉。运气好的时候直到吃完都碰不上来打扰的同学，运气不好的时候一来就能碰到跟他打招呼然后问他这地方有没有人坐的同学。

现在居然能跟一个本来替老爸看着自己但叛变的人一块儿吃饭，这个人还疑似对他有点儿兴趣，而他也疑似对对方现在要跟自己一块儿吃饭这件事儿感到高兴。

——微妙啊。

肖邵把饭盒旁边黏着的那几粒米用纸擦掉了。

真微妙啊。

“你就不能都吃了吗？”穆青忽然说了一句，“吃个饭还这么有仪式感。”

肖邵看着穆青：“滚蛋，我就爱这么吃，不服憋着。”

微妙个头。

“开玩笑的，”穆青把自己的那个饭盒盖子打开了，“你明天想吃什么？”

“还没想好。”肖邵一边说一边拿起了筷子，“对了，又得买菜去了吧？”

“嗯，下班后菜市场肯定关门了，我们到时候可以去超市看看。”穆青回答。

“行。”肖邵夹了一筷子野菜蒸鸡蛋喂进嘴里。穆青的厨艺还是挺不错的，野菜吃起来有点儿微涩，但鸡蛋的香味又很好的中和了这点儿。

感觉都可以去开个馆子了。

……等等，开馆子？

他转头看着穆青。

“嗯？”穆青盯着他，“怎么？”

“忽然发觉你厨艺挺好的。”肖邵问，“有考虑过开家店吗？”

“没，”穆青摇摇头，“没钱租商铺。”

这句‘没钱租商铺’就让肖邵意识到穆青多半是想过这事儿的，但是没往后深想。

也是，每月的租费加水电气还有进货用到的蔬菜水果这些杂七杂八的钱，对穆青来说是个不小的负担。

——更何况抽出时间照顾苗阿姨才是现阶段穆青生活的重心。

虽然学过‘何不食肉糜’的典故，也嘲笑过这个典故里的皇帝跟傻逼一样，但是人也是真的很容易在某个时候变成跟这个皇帝一样的傻逼。

肖邵一边想一边往自己嘴里夹了一筷子菜，刚刚还挺香的菜这会儿跟没味道一样，他张了张嘴，没怎么嚼就把菜咽了下去。

然后肖邵立马转头看着穆青，“不好意思，我刚才……

“你也觉得我厨艺不错是吧？”穆青打断了他的话，“那就多跟我学学，争取早日变成厨神二号。”

这话题拐得让肖邵感觉跟在游艇上没坐稳然后被直接甩了下来一样，他看着穆青。虽然已经知道了答案，但他还是没忍住问：“那谁是厨神一号？”

穆青竖起大拇指，然后指了一下自己。

“真不要脸啊。”肖邵感慨。

他也是真多余问这一句。

“我厨艺难道不好吗？”穆青问他。

“好——”肖邵这次倒是很配合，“所以我一定跟厨神一号好好学习，争取早日成为厨神二号。”

穆青笑了笑：“知道就好。”

吃完午饭后牧哥也确实没回来。

穆青把少爷跟自己的饭盒都拿到后厨去洗了，掀开帘子的时候更好看见肖邵在往柜台上放刚做好的咖啡。

柜台面前站着三个正聊天着的客人，都是女生。

空气中弥漫着卡布奇诺的味道。

——这些客人是真能替他们省心啊，每次点的都是他们这两个新人擅长的咖啡。

穆青把装着饭盒的袋子放在柜台的下面，也站到肖邵的旁边。

三个聊着天的客人看了他一眼，动作很一致。

穆青也没在意，只是转头问了肖邵一句：“点的都是卡布奇诺吗？”

“嗯。”在做第二杯的肖邵回答，“你把第三杯做了吧。”

“行。”穆青取出了一个咖啡杯，认真洗了一遍后放到一边。

他们俩现在做咖啡的速度已经快了很多，毕竟已经能记住基本的步骤，拉花的时候也不用再担心自己手一抖画出个容易被投诉的图案。

三个客人在穆青站到柜台面前的时候就开始低着头啪嗒啪嗒打字，时不时还抬头看他们俩一眼。

穆青很快就做好了第三杯，然后和肖邵同时把手里的咖啡放在柜台上。

“请慢用。”他俩同时开口。

这句话重叠在一块儿的时候穆青忍不住看了肖邵一眼，发现少爷这会儿也转头看着他，脸上还挂着笑。

穆青也弯了弯嘴角。

这大概就是相处久了后的默契吧。

客人里的其中一个看了看他俩，深呼吸了一口气：“那个……”

穆青还是看着肖邵，但他‘嗯？’了一声。

“我能给你们拍个照吗？”女生说。

她旁边的两个同伴立马转头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得特地造个新词。

穆青转头看着女生，没太听明白：“什么意思？”

“我没……有别的意思，”女生小声说，“我就是觉得你们长得很好看，我……我就是想纪念一下。”

估计是真觉得尴尬，这女生的语言系统都错乱了，脸也跟番茄一样颜色了。

穆青其实也觉得有点儿尴尬，他还没经历过这种自己随口一句话都让对方反应这么大的时候，他转头看着肖邵：“……要拍吗？”

“是要拍我们合照的意思吗？”肖邵也转头看着他。

“嗯，合照。”女生说，“可以吗？”

“可以，”肖邵回答，“到时候顺便用这张照片帮我们宣传一下咖啡店吧，谢谢。”

“不客气不客气，”女生使劲点点头，“……应该是我谢谢你……你们肯让我拍照。”

女生拍照跟牧哥不一样，拍的速度很快，但照片跟牧哥拍的一样出彩。

她拍完后还把自己的手机递过来给穆青和肖邵看：“……那个，这样可以吗？”

肖邵看了看新鲜出炉的照片，又看了看还是把手搭在自己肩膀上的穆青。

拍照的时候穆青正好转头看着他，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手机自带的滤镜的原因，拍的跟他俩是一对一样。

也不知道穆青看了会怎么想。

“可以啊！”旁边属于穆青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很惊喜，“拍得真好看，能传给我吗？”

“可以的，”女生问，“要加好友吗？”

“不用那么麻烦，”穆青想也没想，“你直接用蓝牙传我就行。”

女生看着像是有点儿没反应过来，不过很快就点点头：“好的，不过我没用过蓝牙，得研究一下。”

“嗯。”穆青这次就吐了一个字。

“下次再来的话我请你们喝咖啡，谢谢你给我们拍照。”肖邵紧跟着穆青的话尾巴补充，生怕女生本来就挺红的脸会因为穆青这个听着就很冷漠的‘嗯’变得更红。

“谢谢。”女生小声说。

很快，穆青手机上就弹出了‘接收成功’的字样。

“谢谢。”穆青抬起头看了眼女生，冲她笑了笑。

“不客气不客气。”女生摆摆手。

她们一块儿转身的时候，旁边的俩女生戳了她好几下：“发我发我……！”

“……我也要！”

肖邵看着柜台上那三杯被人遗忘了的咖啡，虽然不是很想在这个时候打断她们，但旁边的穆青正在盯着照片看，所以他还是不得不清了清嗓子：“……不好意思，你们的咖啡忘拿了。”

“哦哦！”几个女生连忙折回来取咖啡，其中一个耳朵都红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觉得尴尬的原因，这三个女生坐下的时候挑的是之前牧哥和虞宛宛坐过的位置，从柜台的位置根本看不清这三个人。

但看不到她们也有一定的好处，比如现在可以光明正大的开小差。穆青一边想一边坐下来看着旁边的肖邵。

“怎么了？”肖邵也跟着坐了下来。

“你有没有觉得来咖啡店的人好像都变得比之前多了？”穆青问，“这一天下来，已经来了好多人了。”

“是因为这会儿大家都放假了吧。”肖邵说，“我们不也是因为放假才过来打暑假工的吗？”

“不一样，之前我们就在这儿打工了，那会儿来的人就没有现在这么多。”穆青说，“会不会是因为上午你请客的原因？”

“我他妈什么时候请客……”肖邵张了张嘴，忽然想起来自己上午的时候好像是请了一对情侣喝了咖啡。

他还因为这件事儿被穆青阴阳怪气了。

“不能吧？”肖邵把地上的那瓶雪碧拿过来，然后倒了两杯，“他们的粉丝这么牛吗？才过了一个中午的时间，就顺着关注的博主的直播跟过来了？”

真这样的话干脆也别做粉丝往外撒钱了，考虑一下做私家侦探把自己的兜装满吧。

“谁知道呢，”穆青趴下来，转头看着肖邵，“所以你下次别随便请人喝咖啡了。”

——操。

如果穆青不是用这种和他本人形象不太符的撒娇语气说出这句话，肖邵估计自己还会觉得不爽，还会忍不住想‘我就乐意请客，关你屁事。’但穆青偏偏用的是这种让人难以形容的语气。

……疯了吧？

是这段时间做咖啡太多所以把脑子给做傻了吗？

还是因为太满意那张照片所以都忘记自己常用的语气是什么了？

……

哪怕心里已经在这短短的几秒里为穆青这种语气想了很多理由，但肖邵的手还是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雪碧瓶口立马跟着他的手一偏，接着就开始顺着杯子的边缘往下滴。

雪碧继续顺着往手上流的时候肖邵才回过神来，他把手里的雪碧往上抬，然后动作迅速地把盖子拧紧了。

但做过这一系列拯救柜台桌面的动作后，他却忽然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了。

也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只知道自己现在整个人都是僵的。

穆青本来还在尴尬，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忽然蹦出这句。但在看到肖邵的表情后，他转过脸，无声地对着另一边笑了半天。

他一直觉得肖邵比他更早的意识到自己的性取向，又有谈过恋爱的经验，在这之后又听过他几乎已经算是明示的暗示。所以在他戳破这层窗户的时候，肖邵应该会显得比自己更游刃有余一点儿。

但原来会尴尬的不止他一个，会觉得手足无措的也不止他一个。

脑子里那根写着‘也不确定肖邵到底会是什么反应’的紧绷着的弦也放松了一点儿。

“你笑什么啊，”肖邵对穆青的反应有点儿无语，这种无语让他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尴尬吐槽，“我之前就想说了，你真不觉得背对着人笑比正对着别人笑更过分吗？”

穆青用手按了一下自己的嘴角，然后才转过头来：“行啊，那我就正对着你笑吧……”

对视后他们俩没忍住，又笑了好一会儿。

在因为客人还在店里而刻意压着的笑声从他们两个人中间慢慢消散的时候，穆青轻轻弹了一下被肖邵推到自己面前的那个咖啡杯。

装着雪碧的咖啡杯很清脆的叮了一声。

“我……”穆青盯着那个咖啡杯，“虽然我昨天晚上跟你说了，我也不知道我多久会想明白……”

“对。”肖邵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对’个什么劲儿，但他感觉自己现在除了这个字已经想不到别的词回答。

好像有人这一瞬间清空了他的词汇量。

“但是我刚才看到那张她给我们拍的照片的时候，”穆青掏出手机，翻出了相册，然后给肖邵看，“我才忽然意识到……”

“其实已经不用想了。”他说，“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那个询问他们的女生在给他俩拍照的时候，旁边两个女生其实也在看他们。

穆青因为太过紧张，所以把手搭在了肖邵肩膀上，又因为她们的视线而转头去看旁边肖邵。

他其实没多想，转头完全就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

人总是会在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安全感的时候，控制不住地把注意力或视线放在能给自己这样东西的人或事物上。

而在肖邵真的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里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是‘被盯着似乎也没什么可怕的’，但并没有想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