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你母亲相关的事…是什么?我能知晓?”
段纭纭正因为自己嘴快说了不该说的话而不好意思,见他并不追问,便松了一口气。
但他都开口问她娘的事了,段纭纭觉得应该要告诉他。
她自己都没意识到,曾经她觉得,她娘去世这件事,是很难向他人言说的,至少如苏景安这般,她与他也不是认识许久,更非亲人。
但没曾想,现在竟能对着他轻易的说了出口。
“我娘的事,过去许多年了,家中人都鲜少提起,而祖母,她来清风观,也是因为这事,我爹跟我娘感情好,不论成婚前还是成婚后,都没有纳妾的念头,我出生后几年,祖母便希望我娘再生一个儿子,好继承家业,我母亲身体不好,第二个孩子生产时,便难产…没有救过来。”
苏景安的眼中闪过一丝震惊,他若知道,是这样的事,可能不会这么轻率的问出口了,但如今,话已经问出口。
段纭纭见他的反应,只笑了笑,那笑中带了些许安抚。
“之后的事就不必多说了,娘因难产去世后,祖母才追悔莫及,便认定,娘的离世是因她让娘生第二个孩子而起,便不顾我爹的劝阻,一定要离开段府。”
祖母说为了洗清自己的罪孽,她不能还让自己留在府中享着荣华,她良心不安。
段纭纭年少时并不知大人间这样复杂的事,到后来明白了,心中也并不觉得这件事是谁的错,只是祖母离府之心,谁都无法扭转。
而他爹,她不怀疑爹对娘的爱,只是她理解爹的苦衷,谁也不愿意在失去了自己的妻子以后,再眼看着母亲离自己远去,不愿归家。
苏景安深知,这样的事,再提及,对于段纭纭来说也许需要莫大的勇气。
如他,至今除了杜良文,也未有一人能知晓他家中事,便可知亲人是人心中埋藏最深的心事。
而他听完,更担心的却突然不是她祖母解除心中所困,而是,她。
“你母亲去世后,便是你父亲独自将你带大?没有母亲在身边,女子总有诸多不便,我妹妹便是。”
段纭纭原本倾吐完心声,已经在想,他脑子好用,能帮她想点什么办法,劝祖母赶紧回府的。
谁知道…谁知道他竟问出这样的话来。
她一下便呆愣住了,没克制住自己的眼神一直盯着苏景安,直到发现对面的人似乎是很认真的在问她,等着她答复,才猛的收回自己的目光,低下了头,唯有陡然加快的心跳还能证实她方才确实是听到了什么。
“我娘从娘家带来的…奶娘,从小便照顾我,我娘去了以后,她本也要回老家颐养天年,是我爹请她留下,奶妈妈见我…那么小,可怜,便同意了。”
“想来她一定待你很好。”
“那是自然!我娘从小便是她带大的,奶妈妈为了我娘和我,直到前两年才能回了故乡养老,要不是我实在舍不得她,她可能早该离开了。”
苏景安没想到,提起娘亲时,段纭纭看着只是有些低落,提起奶妈妈,她竟然以极快的速度,便由低落变成了两眼含泪,那泪水眼看着便要落了下来。
淡定如他也一瞬慌了神,站起身来。
“不该平白提让你伤心的事,不说你娘了,也不说你奶妈妈了,要不你再说点什么不会触及你伤心事的,又能让我知晓的,我帮你想想办法?”
只是那一行泪到底落了下来。
但只一瞬,段纭纭抬手便拭了去,见他那有些着急的样子,还觉得有几分意思。
“你若真将我惹哭了,那就不是几顿饭能解决的事。”
这句话自然是她为了缓和气氛的玩笑话,苏景安却当了真。
“几顿饭也行,或是别的我能帮上忙的,都可尽管开口。”
他太认真了,倒让段纭纭有些不好意思了。
“倒也没有什么别的,眼下要是你能帮我劝祖母回府,便是帮了我大忙了。”
这倒是,难住苏景安了,按她所说,她爹,这么多年也没能将她祖母劝回去,甚至于,如今段老太太都中毒了,也不愿意回府医治。
苏景安自然不敢说这件事他能帮上什么忙。
他沉思着,将段纭纭说的话都细细的想一遍。
段纭纭见他认真思索的模样,也没动筷,神情专注,好一会儿都保持一个动作,才反应过来他竟是真的认真在帮自己想办法。
心中顿觉读书人是真的有几分纯真无邪。
又不免被他的赤诚所打动。
于是也静默着,动作静静的时不时夹两筷子菜吃,毕竟再不吃都凉了,也不好浪费了他一片心血。
“我想到…你方才说,你父母感情很好。”
过了好一会儿,苏景安突然出声问道。
把段纭纭刚夹上来的一块肉硬生生的吓得又掉了回去。
她把筷子放下,喝了一口茶,用帕子轻擦了擦嘴角,才对着他点了点头。
苏景安得到了回复,又继续问道:“依我以往看的话本子中所写,若你父母感情甚笃,你祖母催你母亲生孩子,虽说你祖母不是导致你母亲难产而去的主因,但她难免也有一定责任,这般情况下,你父亲非但不恨她,还几年间不断求你祖母回府?是否有些不符合常理?”
他一番分析,并非没有道理,相反的,段纭纭仿佛像是被说到了自己从未去想过之处一般,突然就让她醒悟了。
“你说得对,不过我一直觉得,爹也许只是不想被人说他不孝,何况,纵使与我娘感情再好,但毕竟祖母是他亲娘啊。不过我也知道,他也不是真的不怪祖母,毕竟从前,娘喂我吃饭,我不想吃,把粥弄在她手上,爹都狠狠责骂了我。”
那也是段纭纭亲身感受到,她爹有多爱她娘。
以至于她娘都走了这么多年,她爹从未考虑过续弦,每年到了她娘的忌日便把自己锁在房里一个人喝得酩酊大醉,谁劝都没用。
她爹如此爱她娘,虽说不至于因为娘与自己母亲决裂,但依她爹的个性,也不至于全然心中毫无芥蒂,年年都来请她祖母回府
“如你所说,虽如此,但失去你娘的当下你爹想来也无法立刻便放了下来,对你祖母毫无芥蒂,会不会还有什么你不知道的事?按我猜想,应当是你娘留下了什么遗言或是书信,至于为什么你不知道,应该是你爹不想让你看了徒增伤感,才选择没告诉你吧。”
他这么一说,段纭纭倒是也觉得甚有道理。
他怎么能想到这么多?
段纭纭突然想到他方才第一句话里说的,促狭心起,眉眼带笑的望着他:“苏景安,你看的什么话本子?还真是学了不少东西,书院的老师知道你还看话本子吗?”
苏景安没想到她的关注点竟然在话本子上,一时难言。
“那都是…良文让我看的,他说书看多了会把脑子看坏,偶尔也得看看市井怪谈这样的书籍,以作调剂。”
“哦……这样。”段纭纭一脸了悟的神情,又接着疑问道:“但是什么市井怪谈的书籍,还会写这些事儿?家宅争斗?婆媳矛盾?苏公子,你也给我,推荐两本看看?”
段纭纭只见在她问完这句话后,苏景安面色竟有些红,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心中偷笑,又暗骂自己,别人在帮你忙诶,怎么可以这么逗弄他?
“除了市井怪谈,男女情爱也有…这样的书,会讲一些家宅之事,因此我略知一二,你若喜欢,改日我给你带几本。”
“好呀,那我等你改日带给我。”
只是带话本的事暂且搁置,段纭纭语气自然地又将话题扭转了回来。
“苏公子,若我现在回去问我爹,他不愿意告诉我该怎么办?我又不想在祖母回府前告诉我爹她中毒的事,这又如何是好?”段纭纭一脸难色,想来是真的发愁。
殊不知…苏景安心想,倒没看到过关于这样的难题该如何解决的办法,书里没写。
但,对于女子而言,总归有一个方法自然是屡试不爽的。
“若你父亲不告诉你,你只能搬出你娘亲,动之以情,若你在他面前哭,想来他必定无法招架,话本子里倒是有写,男子最无法招架的东西,一是女子的无理取闹,二便是女子的眼泪。”
他说完,便抬眼看向段纭纭,却只看见她有些奇怪的表情。
与方才不同,这次段纭纭来着越听他讲越觉得有些怪怪的。
“苏公子,你这…男子最无法招架女子的无理取闹和眼泪,用在我和我爹身上,怎么听都有些奇怪呢。”
至于哪里奇怪吧,段纭纭又说不上。
既如此,用此办法也未尝不可:“若我在爹面前哭,兴许还是有些用处的,他没见过我哭,定会觉得惊吓,说不定一心软,便告诉我了,我这就跟红豆即刻回晋城一趟,我祖母那边,能否劳烦你费心照料?”
苏景安庄重的点了点头:“你尽管去,这里一切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