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脸上温和的神情配合着阴阳怪气的口吻,活生生显得招笑。
向来冷静自持的兰先生没忍住挽起袖子上前,正要行动却被鞠千尚握住了手腕。
鞠千尚并不怎么生气他听过的嘲讽比李文栋难听的多的是,况且他也没说错什么,这幅画确实不够好,也确实辜负了老师对他的期待。
“这样才有意思啊,师兄要是被如此不入流的画作拉下神坛,是不是更好玩。”鞠千尚眉眼弯起,他像是像是了什么好玩的事,又轻笑,“不知道那个时候你的兰先生还能不能破费千万,让李师兄再次功成名就呢。”
李文栋神情自若:“兰先生。”
他是有这个想法,但是那个人油盐不进的,鞠千尚怎么会知晓。
鞠千尚起身没骨头地全身压在兰琛肩上,百无聊赖把玩对方的手指:“师兄,我仔细欣赏了您近些年的作品,和几个小画家的风格很相似呢。”
“最好不要让我抓住把柄哦~”鞠千尚眨眼像只狐狸般轻轻抬起下巴。
李文栋神色蓦地异变来不及说什么匆匆离开。
随着天色黯淡,不少的学子们像是机器人般听从指令开始收拾东西,人群散去,田垄只剩下寥寥几人。
夜鸦啼叫凄清孤寂,鞠千尚看向从刚才开始就默不作声的人,他的眉眼间好像散着黑气,浓烈得让人难以忽视。
没有青年人的冲动易怒,而是一位成熟者内敛深沉的气息,像是一场绵长无声的雨,淅淅沥沥经久不绝。
“还在生气吗?”
兰琛垂眼自顾自替人收拾着地上的物品:“他骂你。”
鞠千尚微愣,无奈道:“是这样不错,难不成你想替我骂回去?”
他不由得想起青年方才的举动,是想要去打人还是骂人呢,鞠千尚难以想象这个内敛的社恐暴走的形象。
想象着鞠千尚又开始忍不住地笑出了声,但是笑着笑着心里有点涨涨的,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兰琛良好的家教让他从未接触过这些,但并不意味着别人可以冒犯他,他垂眼想起曾经的事,虽然那些并不是他做的,但听他的命令去做的事也可以算在他的身上。
兰琛不是个好人。
但这些事兰琛不想让这个人知道,他放好画具背在背上:“不是他的。”
“什么?”鞠千尚愈发摸不着头脑。
流水潺潺,再无任何回应,月光落在流淌的溪面碎开波浪像一层层盛开在地上的星海,水声叮咚萦绕在两人之间。
他们一前一后走在小径,一个人自由洒脱,一个人沉默守望,两个不同的世界汇合,却并没有不和谐。
或许是今夜的风景太过美好让人留恋,走到一半鞠千尚停了下来,他说:“我想画画。”
于是兰琛也停了下来,将整理好的东西一件件摆出放在顺手的位置,他没有劝他拍照回去再画,也没有问他一片漆黑有什么好画的,甚至贴心地将开了手电筒的手机抬在恰到好处的位置。
在无人看见的地方系统的光芒璀璨盛大,其实并不怎么需要手电筒。
微风吹起他的碎发,招摇远去,这一次鞠千尚没再用相机拍摄,而是单纯地用笔触染纸,色彩与色彩的碰撞,暗与亮的交锋,他用他的目光投注,将此时此刻的心情融入。
绚烂多彩时不时调换灯光颜色的团子落在他的左肩,而右边是举着灯同样全神贯注的青年。
鞠千尚第一次不那么孤独,他脑海里浮现出另一个人的身影,脆弱的,明亮的,冷静的,那个朦胧的清晨醉倒在他家门口的人。
时光流转,他记不清那张脸,但还能回忆起那双眼眸,平静的毫无波澜又仿佛是盛满星辰的大海,波涛汹涌澎湃着无人听懂的歌声。
轮廓渐渐清晰,一如……当年《深海》。
鞠千尚笔尖顿住,他停了下来对着月亮笑了笑重新将笔丢进水桶。
画,仍旧没有完成。
“小宣,回吧。”
兰琛望着未完成画,小心地收起等再次整装出发只能望到远处小小的芝麻黑影。仿佛这幅让他难以自制灵感想要创作的画,也只不过是生命中微不足道的插曲。
不值得停留不值得倾注心血,兰琛想大概不会有什么东西让对方动容,这没什么不好,只是偶尔他会从那道身影里看出些孤独来。
这一夜很安静,夏蝉休憩风停叶止,别墅室内暖黄色的温馨氛围里,小夜灯流淌漫天星辰,在天上也在地上。
画室里安安静静放着被人小心以待的半成品,无人问津,月光撒在上面祝以最虔诚的祈愿。
一墙之隔,一人一统面面相觑瞪着对方决心把对方熬死,最终还是鞠千尚败下阵来将小夜灯搬到了画室。
月光长长的影披在他的身上,握着笔的手臂随之浮动一点点落下又慢慢涂抹开来,鞠千尚在这一刻精心雕琢他的灵感。
他像一位中世纪的雕塑家在欣赏自己的作品,为它投入足够的耐心与喜爱。
系统趴在他的头顶弱弱发问:[宿主……你是不是挺喜欢兰琛的。]
他在画他的眼。
鞠千尚缓慢思考,他不懂喜欢和爱一切和感情挂钩的东西都是那么复杂,但系统的语气应该是希望他喜欢的。
于是鞠千尚握着画笔支起下巴温柔回复:“喜欢。”
[那那那……那你喜欢小宣吗?]
他喜欢所有完美漂亮的东西,山间的叶海边的风,兰琛是这样小宣是这样,没什么区别他们都是漂亮的,有趣的人。
鞠千尚认真思索:“喜欢的吧。”
有什么区别呢,都是一样的。
[……]
系统欲言又止:[可他们是两个人。]在宿主的意识里是两个人,在世俗的认知里是一个人。
一颗真心只能给一个人。
“只能喜欢一个人吗?”
[应该是这样吧。]系统回忆起上一任宿主,帝王理应三千佳丽但他的宿主只为一人倾心,为此空悬后宫再也容不下其他人。
鞠千尚落下最后一笔,将它放在窗户旁。
[你应该学着去喜欢一个人,只是一个人,爱情才能让你的画真正赋予情感。]
鞠千尚:“小统,这个世界上并不只有爱情弥足珍贵让人为之感动,亲情友情甚至是陌生人擦肩而过的关心都有可能是超越它。”
“生命不该只有爱情。”
系统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既然宿主懂这么多,为什么画不出来哩。]
鞠千尚打着哈欠最后看了一眼画缓缓合上门:“因为吧……”
他从来不能感同身受这些东西。
他也不需要这些东西。
鞠千尚画那双眼眸不是出于爱情,但如果非要给个理由他一时间也想不出。
总之他不会爱任何人,包括他自己。
他只想让vesin这个名称永久地留在这里,让所有人铭记。
细密的汗从鞠千尚额角浮出,他的手臂又开始肿起零零散散大小不一的红色肿块,丑陋可怖。
指甲一点点扣着染红缝隙那些瘙痒被刺痛掩盖,鞠千尚平静地走进浴室,热水倾泻而下冲过每一寸,所有的肿块慢慢消失只留下浮着血丝的抓痕。
它们在鞠千尚的背上,手臂上稀疏地分布,像是有人控制不住的难耐,暧昧而亲昵。
衬衫覆盖沾着水珠的背,鞠千尚穿戴整齐整齐擦干头发屈腿在沙发上坐下,他扣上领口最上面的扣靠在那里,手腕自然垂落带着几分苍白脆弱。
凌晨五点,他迎来属于自己的小憩时刻,以一种拘谨的姿势,斯文而优雅得体等待黎明。
鞠千尚鸦羽般的睫毛缓慢合上,整个人像是变成了自己的画,收起所有锋芒内敛而安静。
系统忽而变得忧伤,外面的天灰暗曙光挣扎着即将戳破夜幕,它颤颤巍巍从不知名的角落拖来积满灰尘的毛毯盖在宿主身上。
它好像做错了事,怎么能让一个事儿精熬夜呢。
经过多日的观察,宿主的过敏源有冷空气,黑暗,还有心理性洁癖。
宿主是个昼夜颠倒的人。
或许天才总是如此,但能活着真的很不容易,活着也很艰难,系统不想让宿主这么早就死,它还想要转正。
0986的愿望就是如此的朴素。
翌日清晨,鞠千尚拎开毛毯神色冷漠:“系统,你吃过臭豆腐吗?”
[那是什么?好吃吗?]系统顶着毛毯四处乱撞。
鞠千尚幽幽道:“是好吃的。”
系统飞速消失,快出残影。
鞠千尚犹豫着洗了个澡才出门。
绿树成荫白鸟纷飞,阳光在落地窗前驻足,温暖而明亮,鞠千尚一身白色复古衬衫,花纹繁复的灯笼袖末端扣着一对红宝石,光芒闪闪耀眼夺目。
他望向大厅最空荡的一角,钢琴悠扬的乐音在对方指尖倾诉。
鞠千尚笑着上前,寂静的礼堂响起缓慢的脚步声,皮鞋“啪嗒啪嗒”踩在清澈映出倒影的地砖,一步步靠近。
他单手搭在腹前优雅鞠躬,仿佛是来自中世纪的王子,正经而礼貌。
“兰先生,日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