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说这次外出采木是和岩羊兽人们一起。我向岚申请了外出，岚答应了！”岩花高兴地上蹿下跳，搔扰着岩少风。

岩少风被他晃得有些眼晕，但瞧见他活力四射的样子又觉得自己也变得快乐了一点。

“每次外出的任务，你都会去，不害怕吗？”岩少风问。

他眨眨眼，理所当然地笑着说：“害怕啊，但我是战士嘛。队长说了，保护族人是战士的责任。我想成为厉害的战士，吃多多的食物然后被队长和岚夸奖！”

成年的第一年，他刚成为采集队的队员，氏族就被风兽袭击了。那是他第一次直面战士和巨兽的战斗，也是他第一次意识到，生命的重量轻飘飘的，像天上的雨滴，会突然掉在地上消失不见。

“我啊，其实没有看到族长阿母他们死去的画面。”岩花停下走动，盘腿坐在草坪上抬头望向夜空。

天上的星星很多，很像没有坠落的雨点。他看着星星们，说：“撞见巨兽的那天，我傻傻站在原地等着巨兽过来，是族长阿母塞了只幼崽给我，把我推到队长身边……”

他停了几秒，垂下眼睛，似乎有些不太好意思地挠挠头，闭起眼睛笑笑，“然后我就跟着队长一直跑一直跑，变成了战士，一次也没有回过头。”

“其实我不太记得发生了什么，只记得从后面压过来很恐怖的气息，还有你们靠在我的身边。”

害怕吗？

当然害怕啊。岩花那时害怕得想自己躲起来，但他总会想起族长阿母塞给他的那只幼崽，想起靠着他休息的岩多雨他们。

他走不掉。

他走不掉，他只能成为战士，保护族人的战士。

“岩花，没有回头看是好事。”岩少风轻轻说着，无意识摸上自己受伤还没好的后腰。他此生再也不想见到第二次红雨，再也不想看到哪个族人在他的面前被拦腰斩杀。

“你回头了？”

听着耳边的疑惑，岩少风安静了几秒，开口说：“嗯，我回头了。”

他听到他的队友喊他的名字，他的队友说……

“岩少风，拉我一把。”

他没有拉住队友，也没有护住身边的两只幼崽，视野里只剩下满目的红色。那是从队友、幼崽和岩有盐族长阿母他们身上喷洒出来的血液。

红雨一直在下，没有停止。

“这场雨什么时候才会停？”

“很快就会停了吧。”江云岚看着挡雨棚外的毛毛细雨，温声对岩多雨说。

雨下了一阵子，渐渐变成只有几粒雨落下来。

这场晚上出现的雨，在清晨停了。族里新出生动物的第一回经历下雨，江云岚不放心它们，雨一停就带着022去往饲养区。

天蒙蒙亮，兽人们大多都还未睡醒。江云岚走到饲养区几乎没有碰到兽人，只瞧见了在饲养区守夜的兽人们。

“岚，蛋和动物幼崽的情况都不错。”022查看完它们的情况，飘回到岚的肩膀上小声说。

得知它们都没有被冷到，江云岚很开心，轻手轻脚地带着022离开。等蛋里的动物都孵出来，饲养区能稳定供应肉类以后，食堂也应该建好了吧。

她不禁想念起米饭和面食，偏过头对022说，“现在的食物还是太单调了些，要是能找到小麦和水稻就好了。我好久没吃米饭了。”

她是南方的孩子，还是第一次这么久没吃过米饭。

“会找到的，岚。”022说。它已经记住了，岚想吃米饭。

“是啊，我们还没探索完这颗星球，说不定我们会在某个地方找到它们。”江云岚说着，忽然听到争吵声。

是从饲养区的临时住所里传出的声响。

“可是你是战士，战士绝对不能逃避狩猎。你忘记族长阿母说过的话了吗！”岩大河的情绪起伏很大，声音不自觉尖锐起来。

是谁不想当战士了吗？

这句话透露出的信息吸引了江云岚。她犹豫了一下，果断跟022一起蹲在门外偷听。

“我知道。等我的伤好完……等我的伤好完，我会回去。”岩少风艰难说着，声音很轻，听着就底气不足。

岩少风不想当战士了吗？她有些奇怪，还未来得及多想就听到岩大河抖着声音生气地说。

“但是你的伤明明已经好到可以去训练了，你却一次也没去参加长阿母安排的训练！你故意回避了训练，你根本就不想回去！”

“你就是个害怕野兽，逃避战斗的弱者！”

“我、我……我讨厌你！”

江云岚闻言一惊，下意识站起身，看到岩大河从屋里推开门出来跑远了。看着岩大河离开的方向，她拍拍肩处的022 ，让022跟上去，便转身走进屋里。

屋内，不知所措的岩少风看到岚的身影出现，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想要逃跑。可是岚就站在门口，他跑不了。

他垂着头，耳朵和尾巴都耷拉了下来，像是已经做好了被审判的准备。

“你们刚才在屋子里的对话，我都听到了。”

江云岚跟着022找到躲起来揪草的岩大河，弯下腰靠近她，“我知道岩少风不想当战士的理由了，是因为看到了风兽杀死族人的画面。你不敢面对野兽，没办法在面对野兽的时候发挥出全部的实力，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一旦和野兽战斗，就会回想起那天看到的画面。

“岚……”岩大河抬起头看向岚，垂头丧气的表情和岩少风一模一样。

“为什么会觉得我知道了这件事会不喜欢你们？”江云岚问出她问岩少风的话。

【因为我是战士。】

“战士不可以逃避狩猎。”

两只豹兽人给出了相同的答案。

岩大河低着头，手不自觉地揪地上的草，“会逃避狩猎的只有弱者。弱者会被氏族厌弃，我不想被岚和长阿母他们讨厌。”

【“岚，讨厌我了吗？”岩少风问。】

“我不会讨厌你。”江云岚对难过的豹兽人说。

【可是，我害怕野兽，我没办法成为战士了。】

“可是，我害怕野兽，我没办法成为战士了。”

一样的话语击中了江云岚。她张开手抱着忍着眼泪的豹兽人，轻轻地抚摸豹兽人，“我不会讨厌你。就算你没办法成为战士，我依然会喜欢你。”

“我不能给氏族带回食物也一样？”

【我不能保护氏族也一样？】

豹兽人问。

“对，一样。”江云岚说。

她看着眼前的豹兽人，肯定地说：“没办法战斗不是你的错，不敢面对野兽也不是你的错。你只是生病了。像身体会生病一样，人的心灵也会生病。”

“你不是弱者，你什么也没有做错，你只是生病了。”

江云岚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因为无法战斗而自责的豹兽人们。会回想起族人死去的画面，会害怕野兽，不是因为他们脆弱。

不管是在什么时代，是兽人也好是人类也好，心灵受到了伤害就会生病。

要求伤口被撕开的人不能喊疼，实在是太过分了。

心灵的伤和身体的伤不一样，从来都不是容易愈合的伤口。但总有人无法理解他人的心灵为什么会受伤，会无意或恶意地挑开那些伤口，又用十分不理解语气问，为什么受伤的人会喊疼。

“你听好了，”江云岚看着哭泣的豹兽人，声音温柔，“不管是谁因为你生病了而指责你，都不要怀疑自己。”

“你很好。错的不是你，而是指责你的人。”

“岚，我的病会好吗？我还是很想成为战士，我想成为能保护大家的兽人。”岩大河用手擦着眼泪，带着哭腔问。

“会的，一定会好的。你已经在努力克服了，不是吗？我相信你可以的。”江云岚柔声道。

她记得岩大河说要培育野兽的蛋，记得岩大河努力压下自己的恐惧去接触兽类。

岩大河胡乱点头，吸吸鼻子说：“刚才我不想那样对岩少风说的。我知道他不是弱者，他还因为保护了岩花受伤躺了好久。我也不讨厌他，他是我最喜欢的阿兄，也是最厉害的阿兄。”

“害怕野兽的明明是我，逃避战斗的也是我。那本该是对我自己说的话。我都没有加入狩猎队，但是他去了。只是我太生气了，我们太像了，我没忍住对他发了脾气。”

“其实我不想对他生气的……”

江云岚放开她的脑袋，蹲下身和她对视，“那你一定要好好和他解释，向他道歉，对他说你不想那样想的。”

“然后告诉，你最喜欢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