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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第八十九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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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得挺艰难。他们人少,不太能撑起买卖。翼鳞一开始想改行真卖艺,不用腥招,直接摆出跌打药,让看客凭自愿购买,可惜收入菲薄。

虹练生了个孩子,生产后为帮衬生意,没恢复好便上场演舞。她不用师门教的剑舞技艺,自编了几套刀舞水袖舞,岂料身体虚弱,在绳梯上跳舞时不慎摔落,自此难再生育。

虹练从绳梯上摔下来时,翼鳞的师兄师弟趁机卖药,竟是自立门户以来赚得最多的一次。

为了多赚钱,调养虹练的身体及养孩子,翼鳞自此开始重用腥招。买卖渐渐好起来,孩子却染上了疹病,没撑过高烧,不幸夭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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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孩子就是我们的大师兄。我们几个师兄妹每到清明中元节,都会给大师兄上香烧纸,师父师娘挺欣慰,觉得我们有情义,真心当自己和师门是一家人。其实我们是感激大师兄,谢谢他早逝,因此师娘师父才会收养我们。祝他来世生在富贵好人家。」

孩子夭折后虹练差点儿疯了,觉得是自己帮翼鳞卖假药遭了天谴。翼鳞专门请了两位妇人日夜守着她,防止她寻短见。

某天他们抄近路穿过一处荒凉山岗,遇见一桩不幸之事。

一户人家在林子里遭悍匪劫掠,全遇害了。

马车翻倒,箱笼破碎,鲜血混入泥污,惨不忍睹。

见此情形,他们需立刻调头改路,虹练却拽住翼鳞,非要他下车看看被砍的人是否还有救。积点德。

翼鳞正让她冷静,虹练定了一瞬,猛挣开他掌握,冲下车,奔进树林。

翼鳞追上去,见虹练奔到一棵树下,抱起一个襁褓。

襁褓里有个婴儿。

虹练抱着襁褓,轻轻摇晃拍抚,婴儿竟动了,皱眉啼哭。

虹练也哭了。

“儿啊,娘知道你舍不得娘,娘就知道你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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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与师娘从不讲二师兄的来历,师伯师叔倒常私下里跟我们回忆。他们说二师兄亲生爹娘肯定是不错的人家,起码小富。」

地上的尸首他们没太细看,只记得两人都挺年轻的,男子穿长衫,没胡子,白白净净的。女子挺漂亮。还有一个岁数大点的婆子和车头马尸附近的两个男子,像仆人。

应是小夫妻带着孩子走亲戚或回娘家,急着赶路,没走官道,落入悍匪之手。

悍匪想摔死婴儿,因襁褓裹得很严,又凑巧落入树下的软土草丛中,孩子只是晕了过去。

「师娘一直觉得二师兄是大师兄重新投胎的,本就是她和师父的孩子,上天籍此机会送他回来。师父在这件事上一直依着师娘,师父遂给二师兄起名叫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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翼本来被土匪摔了一下伤到了根基,身体一直不太好,行动跟正常人没两样,但练不了武。师娘让他学读书写字,算账。他不用舞刀引客,也不必装受伤,只管动动嘴皮子,或给扮受伤的喂药敷药。他或正因此才想当真的大夫。

像翼九这样后来被收养的孩子很羡慕嫉妒他。

「二师兄不是我们师兄妹中岁数最大的,师娘后来捡的孩子有几个和我一样,是好几岁了才被收养的。」

像翼三,翼五,都二师兄年纪大。

「但我们顶多喊二师兄笨师兄,谁也不敢真的招惹他,且觉得将来师父肯定会把门派传给二师兄。」

直到他把二师兄坑得和师父翻了脸。

「万幸二师兄和师父翻脸时,师娘已经过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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虹练摔伤后身体一直没恢复,她是个要强的女子,收养一群孩子后,她又重新演舞,挑梁生意。她比翼鳞读书认字多,师门的账目等精细事务全是她管理,又照料一群孩子。终于有一天体力不支倒下,半昏半醒拖了几日,香消玉殒。

师门的天塌了,翼鳞一夜之间老了二三十岁,原本开朗豪迈爱谈笑,自此变得两鬓斑白,沉默阴郁。

约莫过了半年多,有人给翼鳞牵了一条红线,女子是与他们做同一行当的某门派弟子,名叫俏儿,年将二十岁。翼鳞与她见了几次,便订下婚约,择了个最近的吉日成亲。

翼九这群孩子看着新师娘心里挺别扭,他们觉得师娘是永远的师娘,谁也无法取代。

而且新师娘实在太年轻,她初显得很爽朗,一直笑盈盈地对着他们,让他们称呼自己“俏姨”。

他们真这么叫了,翼鳞大怒,让他们跪下给新师娘磕头敬茶。

新师娘仍是笑盈盈的:“哎呀,我让他们叫的,要罚罚我吧,他们还是小不懂事呀,别气啦。”

他们彻底明白了,俏姨很不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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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娘过世后,师门的账目由二师兄掌管。俏姨嫁过来后,总跟二师兄聊收支的事,聊了几次,二师兄便交出了钱柜钥匙和账册。

没过多久,三师姐嫁去另一个门派了。

翼四和翼五总凑在一处聊天,翼九有一回听见他们说,“让三姐给小六说个好的。”

翼九吃了一惊,六师姐当时还不到十五岁。

“不抓紧,等着俏姨娘怀上太子么?”四师兄阴阳怪气说,“那小六可能一件像样衣裳都带不去婆家。”

五师兄拍拍翼九肩膀:“别怕,咱们的待遇应该区别不大,谁即位咱都是耍棍的命,只可叹二师兄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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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时日翼九与二师兄反倒更亲近。

二师兄没那么多事做,常一个人在角落里。翼九羡慕他认得那么多字,趁机凑过去请教。二师兄耐心教他。

某日,他们到了到某城搭台。

当地本是个小镇子,因开出铜矿,河道改引,新修官道,建出一座新城。居民多是原镇子与附近乡里的百姓,富且淳朴。翼家帮一开台,就大发利市,肥肥赚了一票。

扮受伤的,是翼八,他比翼九大两岁,个子却比他矮半头,一张圆脸,一双猫儿眼,像年画里的娃娃,最能勾起大娘大婶的疼惜。小脸惨白抱着伤腿在台上吸气颤抖忍泪时,台下不少女子红了眼眶,嗔怪看向假装没收住刀势劈伤他的翼五。

翼鳞刚冲上台,瓷瓶还没摸出来,已有几个年长的妇人悄悄走到台边,扯住敲锣的师伯,硬塞钱给他,说拿去赶紧给孩子看看吧,城里某医馆的大夫最擅长治刀伤。千万别耽误了。这几天别逼着孩子挣钱了,这些钱当是他挣的。

师伯半推半让,感激涕零,转头小声笑道:“啐,这帮傻老娘们儿。这回咱们必发喽。”

翼九在旁边跟着作揖,不知为什么,觉得有点儿刺耳。

待翼八好转时,几位给钱的妇人明显松了一口气,师伯摸着口袋,提防她们想把钱要回去。但妇人们似是真的因八师兄没事欣慰,好像根本没想刚才的钱是不是白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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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戏仍按着老故事唱,八师兄负责表现飞速好转,另几位与他们分开进城的师伯师叔轮流称赞药灵验,继续嚷着要买。

「其时有一贫苦老妪,真信了我们的把戏,每日买药,我有些不忍。」

老妇人生得瘦瘦小小,佝偻着背,在路边摆摊卖饼。她有个孙子生来有腿疾,一条腿无力,脊背也有点歪斜,只能拖着脚慢慢走。

她询问翼家帮的人,他们药能治孙子的腿么。若师娘在世,定会使一个拖功,推说不敢打包票,医腿的药和伤药不一样,得另配,当下没有,若配得药了,下回定带过来,如此圆过去。

这本也是师门的规矩。

做这一行当,实有几样规矩,一是药不能伤人;二不取高价,收十来文,几十文,和一顿好些的饭或大方点的看客打赏卖艺的相近;三不赚贫苦老弱与江湖同道的钱财。

这些规矩,遵守全凭良心。

有的门派会严格遵守,譬如师娘在世时的翼家帮。

但当时俏姨刚掌大权,需让账目漂亮起来方显其能,对几位师伯师叔和他们这些小弟子极尽勒逼,命他们不得偷懒,卖力兜售。

老妇人到台边询问,二师兄刚要搪塞,俏姨脆生生地道:“能呀,算您老问着了。真有一副可治呢。”转身进帐中,拿出两个小葫芦。绿塞葫芦肚上写着「内」字,红塞的写着「外」字。

“绿塞葫芦里的药面内服,一次一小勺,睡前掺水服下。红塞葫芦里的药油稍取一些在掌心搓热外涂。亦是睡前涂即可,或早晚两次也行。”

其实绿塞葫芦内装的是俏姨从蛤蜊壳上刮下敷脸的粉末,红塞葫芦装了抹头发的香油掺些活血化淤油。

俏姨向老妇人开价六十文。

老太太从怀里摸出一个手绢包,只有十几文钱:“能赊账么?”

俏姨面露难色。

老太太颤巍巍走了,翼九松了一口气。

哪知他们摊还没收完,老太太竟又来了,原来她家就住在附近的巷子里。

陈久看着她从怀里摸出一个老旧的手巾兜,枯瘦的手指拨着一枚枚铜板。

不知顶着风吹日晒摆了多久的摊,省吃俭用了多少日子才攒下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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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然知道自己干的是什么买卖,从小这么过来心早硬了,却头一回这么不是滋味。」

老妇人让他想起自己的太奶。

当天夜里翼九没睡好。隔了一天老太太又来了。

俏姨很懂得做买卖,两个葫芦很小,药面和药油都只装了小半葫芦,勉强够用两天。

老太太说,孙子用了药感觉特别好,睡得香,病腿涂药后热热的,血脉顺畅,也有气力了,想再买一些。

俏姨先为难说这药本不卖的,又取了两个小葫芦,里面的东西比上一回的更少。

“现成的只这么些了,您老先拿去用,随便给我个三四十文就行。这些配着用,虽不能根治,起码半好。”

老太太问:“多少药才能根治?”

俏姨吸了一口气,皱眉:“啊呀,实不瞒您老,这是我们当家的祖传的方子,可比刀伤药金贵,我悄悄偷出来的。我也不知道方子,他不告诉我呀。不过先前有一位老爷,与当家的是旧交,他家公子吃了一整剂,约莫一个月吧,全好了。”

老太太顿了顿:“那么一整剂得多少钱呢?”

俏姨似乎能为难了,咬牙沉默,一旁师伯道:“这药配不出了,十年内只有这么多了。”朝老太太摆手,“缘分至此。请回吧。”

老太太神色惨淡,欲福身,俏姨一把搀住她:“使不得,可要折煞我了!”再一咬唇,跺跺脚,“罢了,我豁出去,缠上我们当家的,榨也给他榨出来!您知道么,我一见您老,就想起我的祖母,我小时候她老人家特别疼我,可惜我没福在她跟前尽孝。”

俏姨一手掏出帕子捂住眼,一手仍扶着老太太。

“算我与您老人家有缘。明天傍晚来拿,包在我身上!钱不钱的,莫提了。胡乱给我个一二百文,糊弄住我家那鬼就行!”

翼九在角落里瞧着。待老太太的身影没入远处的巷子里,他绕过帐篷后的箱子堆,溜向大街。

二师兄当时站在箱子附近,看见了他。

翼九觉得二师兄知道他想干什么,但二师兄转开视线,侧身向另一方。

翼九绕到沿街的摊子后跑进巷子。

老妇人正慢慢地走着,他冲了过去。

“那药不治病,别买!”

老太太停下,神色迷惑。

翼九喘了两口气。

“我们的药治不了你孙子的病!卖给你的不是药,是蛤蜊粉跟香油!没用!别花钱了!”

他不敢多看老太太,飞快转身往回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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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老太太的儿子带着一群人杀到他们住的客栈,让他们赔钱,否则见官。

“你家徒弟自己跟我娘说的!丧尽天良的骗子!欺我老母糊涂,将什么毒药骗我儿吃下!赔我儿子腿来!!!”

他们险些没能脱身。

幸亏翼鳞处事豪爽,进城后结交打点大方,店家和同客栈的江湖朋友们帮忙支应,假意附和老太太之子,帮他们拿骗子见官,实则故意混搅,引他们揪错人。翼家帮趁机从后门溜走,贿赂守城门的,连夜逃出城。

逃到天大亮,避到一处僻静的林子里,翼鳞才来得及召集众人,聊聊事情的源头。

翼九木然走到师父面前。

他觉得自己做好了准备,但只看了师父一眼,便不由自主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浑身打颤。

“是我指使小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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