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美才对。”
萧婵不动了。他察觉她的僵硬,就抬头,语气有些慌乱。
“别走。”
这话没说完,萧婵就在此刻拿起他手指,放在自己脸上,声音轻缓。
“说得没错,我还和当年一样,你也和当年一样。”
玄黑龙袍下的年轻人鬓发半白,但脸还是当得起“公子如玉”四个字。他伸出戴着翡翠扳指的手,在她脸上抚摸,摸到眉骨、鼻梁、到嘴唇,最后摸到泪水就停下,轻叹一声,把她脸上的泪揩去。这最后几个动作让他力竭筋疲。
“长公主殿下。”
“叫我阿婵。”
“臣想听殿下唱歌。”
“什么歌。”
“当年臣教殿下唱过的那首,涉江采芙蓉。就当是……八年前的殿下,唱给我听的。” 他闭上眼,额头靠在萧婵身上。她清了清嗓子,就开始唱。歌声在深宫里显得缥缈不可闻。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歌声结束时,萧婵不敢低头。
元载的手已经松开了她。
许久。
久到她自己也未曾能觉知的时间之河里,她全心全意感受着手心里的温度在一丝一缕地消失。
“五郎。”
她双唇麻木。
“如今你不欠我,我也不欠你了。”
***
长安全城素白。
萧婵恢复真容、为摄政王主持后事。由于她既做过萧梁的皇帝也做过漠北的首领,于是名正言顺地册立阿留为储君、处理前朝后宫诸务,忙了二十余天。待约定时间快到时,才如梦初醒,找了快马连夜出城,往约定的地方赶回去。
七天,不眠不休的话,能从长安赶到漠北。但他还会等她吗?
这世上有谁会一直等着谁吗?就算她一直瞻前顾后、永不能独善其身。
待最后一日她赶到时,恰是日落西沉。高坡上站着一人、黑大麾,身形和谢玄遇一模一样,但她犹豫了。那人就在这瞬间摘下兜帽,在夕阳落下的瞬间,萧婵瞳孔微震。
兜帽下的脸与谢玄遇的别无二致,却又截然不同。
“你早已见过我。”
摘了兜帽的男人眼神悲悯。那是介乎神、人与魔之间的眼神。
“谢玄遇呢?阿留呢?你将他们怎么了?” 萧婵扬起脸,还没来得及把连夜赶路之后脸上的尘土抹掉。
“我就是谢玄遇,我也不是谢玄遇。”
黑衣男人低头看她,却有种隔了几百年回望的沧桑。
“阿留我已经命人送往长安,等她长大了,会开辟新朝。至于你我……” 他喟叹:“等太久,真等到了又不知如何开口。”
“你究竟是谁,谢玄遇在何处。”萧婵没有追问其他。
“当年那一世,我为复活你,创三重琉璃境,我走火入魔,生了心障。这三重琉璃境,乃是将生人送至不同世界之法,三千世界、同人不同命,生生死死、死死生生。只我一人能自由往来于诸般琉璃世界,早已忘了我是谁。”
“复活我?”
黑衣人点头。
“每一世我都曾亲眼看见你死,每一世我总迟一步。这是最后一世,三重琉璃境的法力也有限,我已行至诸般道术之尽头。” 黑衣人话语中断,捂嘴剧烈咳嗽,再起身时,嘴角有血痕。萧婵猛然想起她曾捅过他一刀的事,不由得上前一步,而对方却后撤一步。“别过来!”
他苦笑了一下,又继续说下去。
“这一世在龙首原上的事,却不是我的安排。后来种种,也不是我的安排。我未曾料到,你能与……这一世的谢玄遇,走到今日的地步。” 他看了她一眼。
“原本我已万事准备周全,要让你长生。”
“让我长生?” 萧婵顿住。
“创三重琉璃境之人若死,便可献祭三千世界,容一人长生。换句话说,你便会同我一样,天地万物、生老病死,都不会再伤你。除非,你厌了。”
“所以你厌了,是么。”
她攥紧空空如也的手心又放开。
“那就把谢玄遇还给我。”
“不愿长生?” 他垂眸:“迟早你会后悔。人心难测、情意又岂能永葆。”
“若长生之人皆像你这般,那我宁愿过蜉蝣之生。” 她扬起脖颈:“又或现在便结果了我。死在你手里,我不后悔。”
“我不会杀你。” 黑衣人苦笑。
“但你亦未能救得了我不是么?” 萧婵看着他:“这一世我没死,是因为有人救我。你不是他,他亦不是你。”
这句话落说完,大风就在此刻吹起,卷挟万物。而风中有叹息,自亘古而来,悲音千万余。
萧婵的识海在那瞬间被识海中奔涌而来的情感击中、那是无数琉璃境的碎片,每一世她踽踽独活。只有这一世,春风吹过龙首原时,桃花曾落在两个不应遇见的人肩上。
谢玄遇本不应爱上她,这段因缘,是她自己争来的。
她闭上眼,风停雨驻。
高坡上的人倒下去,她义无反顾地冲上前,伸手接住他。
是她的谢玄遇,她一眼就认得出。
高坡并不陡,她不留神带着他从坡上滚落,在草原上滚在一起。仙人清俊的眉眼、双唇紧闭。她支起身看他,等待他醒转。熏风在远处升上万尺高空,谢玄遇睁开眼睛。
两人都没开口,他抬手摸了摸她头发。
“阿婵。”
“久等,我来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