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放学值日的时候了，不过这次再没人推脱，都整齐划一地自觉开始打扫起卫生。
“老白，宋裘琛人跑哪儿了？先走也不跟我说一声，接杯水的功夫就没看见他人了。”萧楚拾起最后一本落在桌上的习题，把它放回了包里。眼神往宋裘琛早已架起的桌上一瞥，却发现他的练习题还在桌上。
于是顺手拿起来一起放包里，打算回去帮他看看题。
“哦，他啊，听说他爸过生日，这不，被他妈拽走了。”
萧楚抬起习题的手停滞在半空一顿，还是故作若无其事地把题放回了包里。只是拉拉链的声音莫名有些大。
“嗯。”
老白于是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陷入沉思。
这语气，怎么听上去不太高兴呢。难道说这俩孩子有什么矛盾了？不对啊，这处那几天不还什么事都没有嘛，应该可能是自己多心了吧。
想到这里，老白更加笃信了。
对，想多了。一定是想多了。
——
和热热闹闹庆祝生日的人里，显得最格格不入的是坐在软塌里一语不发的宋裘琛。
招罗了半天，也不知在忙什么的陆小敏终于肯在漫漫谈天说地里把目光投向了坐在角落的宋裘琛。
一旁坐着的亲戚也跟过来，戳了戳宋裘琛：“哎，听说你上的是国际学校？一年学费得有多少啊？”
宋裘琛艰难地出声道：“十万。”
“妈呀，十万耶。”坐着的亲戚夸张地捂着嘴巴，“这数目可一点都不小呢。宋哥也真是不容易啊，一咬牙就给你报上去了。等你之后啊上了名校，可得好好报答他。”
“瞎，都是为了孩子。”
陆小敏赶忙给宋斌倒了杯柠檬水，柔声道：“老公，这家里你是最辛苦的了。成天忙上忙下的，现在也是到你生日了，就别谈什么钱不钱的了。”
“怎么能不谈呢？一年学费就十万了，读强化班的学费先不提，各种活动费，什么研学的费就有一堆，现在又是什么庆祝生日。买蛋糕都得花钱，多奢侈浪费啊。”
“这有什么的？俗话说得好，亲兄弟明算账，我们辛辛苦苦把宋裘琛拉扯大，这笔账他总是要还的。哎哟，你可劲放心好了，他长大了还得孝顺我们。”
陆小敏边说着，边推搡了一下宋裘琛，示意他也跟过来附和两句。
宋裘琛很沉默地埋头吃起眼前的食物，并没有搭理。
因为今年的生日宴，外婆并没有来。而原因是被他们以已经是两家人了，去参加外人的生日宴不太合适的理由排外。
也就是说，他们把外婆当成了另一家人来看待了。自从上次外婆在餐桌上为自己打抱不平，说他们的教育方法有问题后，宋裘琛就再也没能见到过外婆。他们也不再让自己去外婆家。
难得的，宋裘琛无声发了脾气。因为自己的外婆是从小把自己带大的，那时候的父母工作不稳定，只能把自己甩在外婆家。而宋裘琛那个时候的身体并不是很好，总生病。
可外婆也没有觉得带着这小家伙就是个累赘，天天跑动跑西地问药给宋裘琛治病。还会在宋裘琛觉得药苦的时候给他拿蜜饯和糖。
这样好的外婆，却在他们眼里成了外人。宋裘琛什么都能接受，也愿意做他们想要的乖乖孩子，但唯独这一点，他是不能接受的。
“哈哈，这孩子估计是饿坏了，想多吃点东西。”
亲戚笑着试图解围，却不想从刚开始到现在没说过一句话的宋裘琛径直站起身：“我饱了，先回学校了。”
蛋糕上的蜡烛还没有吹，一句生日快乐也没有。亲戚能感觉到这家的人关系不太对，从宋裘琛的语气里能听出微微的嫌恶。自己也是头次被邀请来参加宋哥的生日宴，结果就成这样了。
宋哥情商不高，说话也直来直去。听说在单位的时候不仅不讨人喜欢，而且可以说如果不是因为他就职早，经验丰富，学历也还说得过去，在那个地方是没有人愿意和他打交道的。
所以在亲戚眼里，被教导出来的宋裘琛要么就是个乖乖听话的好孩子，逆来顺受的那种。要么就是跟宋哥一样的脾气差。
不过现在看来，像是夹在中间。
于是亲戚还是出于好心地解围道：“这，马上高三了嘛，学业紧张。那还是以学习为主。”
“能有这么忙吗？连句祝贺生日快乐的话都没有。”陆小敏擒住宋裘琛的胳膊，“来，说完你再走。”
宋裘琛一把拂开，一股火涌上心头。
然而就在他要说几句时，有人抢了先：“叔叔好啊。”
这个声音。怎么这么耳熟？
就在宋裘琛徘徊不定时，萧楚一把揽过宋裘琛的肩，把他带后几步：“我就是宋裘琛的新同桌兼新室友，萧楚。听说叔叔过生日，我就火急火燎赶过来了。”
宋斌一听这话，心里也是乐开了花。他过这个生日还挺有排面的，知道老师说宋裘琛交到了个全省第一的朋友，没想到他这朋友还真过来给自己庆生了。
原本只是打了个电话，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询问了一下他们在哪里庆生。然后他也出于礼貌就把庆生的地址给他了。
但没想到他竟然真的会来。
不愧是别人家的孩子啊，就是有教养。不像自己养的。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
“哎哟，辛苦了。叔叔这一把年纪了，过生也就不需要什么礼物了。你们年轻人还是先把学习当成主业……”
话未说完，就被萧楚截胡了：“叔叔说得太对了，宋裘琛做的题里有几道不会的。本来是约好了放学我给他讲讲，结果才知道他不远千里跑过来给叔叔庆生。有这份孝心确实很令人感动，不过正如叔叔所说，我们现在应该以学习为主业，快高三了也紧张，所以我就先带他回校学习了。再见叔叔！”
于是宋斌眼睁睁看着萧楚反客为主，就带着宋裘琛离开了餐厅。
两个人还挺有默契，也是一句生日快乐都没有对作为寿星的自己说。
‘以学习为主业’也的确是出自自己所说。所以为了给自己找回面子，宋斌还是说道：“全省第一嘛，热爱学习，还带我家孩子一起学。其实这个生日就不该让宋裘琛来，就应该让他好好跟那个学霸一起搞搞学习。”
陆小敏附和道：“是啊，多爱学习的好孩子。”
坐一旁的亲戚都在心里发笑，无可奈何也就跟着附和了一两句。原先的话本来也是假模假样跟他们开玩笑，但哪能让孩子报答自己的。
既然决定去生孩子，就该承担起对他们的抚养。而不是说让孩子给父母还钱。
孩子也是父母生的，哪里有还钱一说。血浓于水，谁也不欠谁的。赡养是出于孝心的赡养，而不是出于父母对钱的渴望。
唉，原生家庭。宋裘琛这孩子这几年过得也肯定不容易。早前知道他因为学习退步，有几年都被限制只能待在家里，哪里都不能去。去什么地方都得报备行程。她就觉得够可怜的了。
结果宋哥还跟闲聊似的跟她讲，像学习退步的孩子，连交朋友都是耽误时间。就应该死读书。
亲戚完全不敢想象宋裘琛过得是个什么样的日子。几年的时间不和人社交，也怪不得会变成现在这样的性格。
很久之前啊，她印象里的宋裘琛小小的，但格外阳光开朗，特别喜欢说话。根本不怕生，见到谁都打招呼。不过那个时候的宋裘琛是被他外婆带着的，现在就不一样了。
现在就不一样啰。
——
坐上车后的宋裘琛全程看向窗外，一语不发。
萧楚没摸明白是怎么个事，想问又不知从何问起。
司机从开车到现在都没有听到坐后排的那俩小伙子说一句话，于是操着半熟不熟的方言问：“你们都一个学校的吧？”
“是，都是国际学校的。”
“好家伙！国际学校！那费用，啧啧，贵得很呐！”司机咂摸着嘴，又说道：“能进去的，都是有钱人呐！”
“也有特例，我是被教育局局长推进去的。”
萧楚说完挑眉看向宋裘琛，故意以一种耀武扬威的语气想逗他开心。但好巧不巧的，就戳在宋裘琛痛处上。
宋裘琛是花钱进去的。因为中考失利，父母都不愿让他去上技校，所以转而以你更适合高等教育为由强行让他上了国际学校。
为了跟上国际学校正式班课的节奏，宋裘琛不得不和其他人一样额外上了国际学校里面附带的强化班。生生在里面因得罪了跟自己一个寝室的一哥后，宋裘琛被全班孤立。然后开始更加勤奋学习。在老师眼里，他就是一个努力上进的好学生。
只是因为性格原因，没有朋友。
虽说性格也是一部分原因，但更主要的，还是因为他得罪了寝室里的那位一哥。也就是同样花钱进来的社会大哥。
“哦哟，长江后浪推前浪啊，你这小子这口气还哐个大喏。教育局局长可不是谁都能认识的，吹牛皮吹过天了吧？”司机一个转向打滑，又哼笑出声，“跟你一起来的那个小同学都没咋的理你，一康就知道是嫌你太假。”
这一边的宋裘琛还在往外看。红灯停绿灯行，一片车水马龙。还有小孩拉着母亲的手撒娇。
自他小时候就没怎么见过他父母，一直被寄养在外婆家。
外婆总说他父母忙。忙着工作，忙着赚钱，没有一个回来看过他。有一年哮喘发作，是外婆扛着他大半夜里跑市里医院看病急救。也因幼年多病，外婆太过操劳以至落下病根。
父母也是直到他上了小学四年级才从远方回来定了居。因为一次测验没有考好，被拉回了他们的家，一直到初三也没有怎么出门和人社交过。
当然，也没再见过外婆。连同过年也只是把外婆的红包给他看个几眼就被存到银行了。
他知道，他们总有很多理由。
冷不及防被cue的宋裘琛停顿了几秒，才慢慢问：“…什么？”
也突然意识到暴露了自己和教育局局长认识的萧楚立刻摆手转移话题：“没什么，没什么，说着玩呢在。马上就到校门口了，我有点怕黑，有灯吗？”
不会真的怕黑吧。
宋裘琛沉默了很久才道：“有路灯。”
“你说你这么个小伙子，都一米八多了咋还怕黑。”
“怕黑咋了？人都有自己害怕的玩意，这有什么好丢人的。五星好评会给您打的，谢谢您嘞。”
车停在了校门口，萧楚拉过宋裘琛的手，顺便把包背在身上。感觉里面有些沉甸甸的，像是装了个礼品盒子。
宋裘琛果断抽回了手，蜷指扣入掌心，盯向地面：“…把包还我。”
“我挺怕黑的…你能不能稍微站近一点，我把包还你。”
宋裘琛默默移了一小步。
“能不能再近一点，我真的怕黑。我知道你要说有路灯，但那个路灯也不是很亮。”
宋裘琛又默默移了一小步。
萧楚是真的怕黑，直接上前拉住了宋裘琛的衣角往前指了指。
宋裘琛虽然并不是很乐意有人碰他衣服，但碍于自己包还在萧楚身上，只好任由他拉着。
直到到了寝室门口。
“…把包还我。”
萧楚于是直接把包拉链打开。里面的确装了一个货真价实的礼盒，纹路还是烫金印花，很正式。能看得出来送礼人的用心。
萧楚没再拆下去，因为看到宋裘琛微微发红的眼圈。
他垂着头，隐忍着没落泪。指掌握得很紧很紧。
萧楚难得的沉默了很长时间，才轻声询问：“为什么没有送出去？”
“浪费钱。”
……
萧楚愣住了。
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这种问题。如果生日宴上精心准备送出去的礼物，却被收礼人说浪费钱，该有多伤人心。
宋裘琛拼命克制住喉腔里的哽咽，缓缓说道：“我和你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
“我砸钱。”
“你砸了什么钱？怎么就砸钱了？”
“欠父母的钱。”
……
萧楚抽了几张纸给他：“想哭就哭，没人笑你。嗯，我想说几句。有些中式教育就是这样，但你始终都是你自己，你能做你自己。这是他们的错。”
宋裘琛没有接，强行稳住情绪，想像之前一样自行消化。
萧楚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