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车之前,赵元徽似乎是不经意地跟夏尧臣提起:“尧臣,缃儿真的没事吗?”
夏尧臣愣了一下:“世子为何关心缃儿?”
赵元徽便将缃儿原先的身份说了。
夏尧臣听罢,像得了什么启发似的,道:“对!世子的关心合情合理。”
“啊?”赵元徽被他搞糊涂了。
“有世子的关心,缃儿便不会有事。”夏尧臣肯定地说。
“没事就好。”赵元徽说。他虽然不知道夏尧臣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他不便过分关心,也就不追根究底了。
夏尧臣一回到家里,就往自己院中赶,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他到门外时,远远瞧见青梅跪在地上,瑟瑟缩缩地听着王夫人训话。而王夫人坐在一张红木交椅上,脸色十分难看。
只听王夫人责问道:“把缃儿藏起来是你的主意?谁给你的胆子!”
青梅面皮很薄,脸早就是通红的了。她自诩日日小心、事事周到,从无大错,是得王夫人偏爱的。像这般当众斥责于她,王夫人以前从未有过。
她含着泪光求饶:“夫人恕罪。奴婢只是觉得她可怜,想求夫人网开一面,并没有丝毫忤逆之意。奴婢下次不敢了……”
王夫人冷笑了一下,道:“你可怜她?你主意这么大,不如家让你来当吧!”
青梅吓得赶紧磕头,连连道:“奴婢不敢……”
王夫人喜欢的是青梅的乖巧与稳重,这次青梅的自作主张让她看到了青梅恃宠而骄的心思,于是产生了一丝厌恶。
王夫人根本不理会青梅的辩解,冷冷说道:“我看你也做不了这个大丫鬟,不如和缃儿一起出去吧。”
这话如晴天霹雳般,让青梅惊出一身冷汗。
奴仆本是飘零之人,不应生出情感。可青梅长了一颗人的心,偏偏像一个普通人一样,把从小长大的地方当作她的家。这里虽然狭小,却有她熟悉的事物和牵念的人。
在她的印象里,王夫人虽然严厉,但从未打骂于她。甚至在她眼里,王夫人曾经的教导也无比珍贵。她是把王夫人当作长辈爱敬的。
她万万没想到,一次小小的主张,会让她落到这样的田地。
“娘,是儿的主意。”夏尧臣快步上前,向王夫人解释道:“是儿让青梅把缃儿留下的。”
夏尧臣的到来让青梅无比欢欣鼓舞,她看着夏尧臣从她身边经过,心里涌起幸福和满足。
“你?”王夫人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面对这个她十分放心的长子突如其来的“叛逆“行为,她的心情万分沉重。
她说:“我竟不知你也动歪心思了。”
她还在为夏舜卿担心,实在不想再添别的忧虑。
而王夫人的话说得这么重,也让夏尧臣十分难堪。
此时青梅比自己挨了骂还要难受。原本夏尧臣已经拉她起身了,一种呵护的欲望让她不顾自己的处境重新跪下说道:“夫人,是奴婢擅作主张,与公子没有关系……”
王夫人愣了一下,然后看着夏尧臣问道:“她在袒护你?”
对于青梅的衷心,夏尧臣也有所触动。他让人把青梅带走,又屏退左右,上前毕恭毕敬地说:“娘,这确实是儿的主意。儿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儿考虑过,缃儿不能发卖出去。”
王夫人冷眼看他做完这一切,道:“你倒是详细说说。理若不通,我不饶你。”
夏尧臣揖了揖,徐徐说道:“娘你可能不知,缃儿原是靖宁侯赠予姑父的舞姬。您也知道,虽然姑父钟爱舞乐,但这为姑母所不喜。姑母权宜再三,才转送到咱们这里。如果我们再把缃儿发卖出去,怕不是真的要得罪靖宁侯了。方才我与世子一同去看望舜卿,世子还向我问起缃儿来着。”
王夫人露出了鄙夷的神色,笑道:“我说呢,这丫头这么水灵,原来是靖宁侯精心挑选的礼物啊。正事不干,骄奢淫逸的事倒精通!”
夏尧臣见王夫人把注意放在了“礼物”上,便强调说:“毕竟是靖宁侯的厚意,姑父不好拒绝,咱们也不能怠慢。”
王夫人又哼了一声,道:“什么怠慢不怠慢的,我看都是借口。”
见似乎起了反效果,夏尧臣便转到另外的角度说道:“娘,我知道您是担心舜卿学坏。但这次他是冤枉的,您要相信他才是。舜卿的性子您也知道,要是他知道缃儿因为他被发卖出去了,心里不知道该有多难受呢。难说舜卿会不会在心里埋怨您啊。”
王夫人道:“我本是为他着想,他想怨我便怨吧。我若真心与一个丫头计较,先前那次就打发她出去了。不过是一个巴掌拍不响,我让他们互相离得远远的,不至于犯错误罢了。我这是为舜卿的长远计,名声太坏会影响前途的。你是真不明白还是故意气我……”
夏尧臣趁机说道:“娘你别生气,我有个折中的法子。不如就让缃儿待在我院里,有我照看着,定不会出什么糊涂事的。”
王夫人听了沉默了半晌,最终还是对夏尧臣的信任占了上风。她说道:“只是要你费心了。你们兄弟两个,该互相鞭策勉励……”
王夫人说着说着,眼中都要落下泪来。
夏尧臣忙劝慰道:“今日儿见到舜卿了,他好着呢。虽然翁翁也顾不上管他的事,但府尹并不敢在正式定罪前对他怎么样的。”
“那就好。”王夫人拭了拭眼睛,从院里离开了。
下午的阳光从窗户照进来,照在纱帐和竹椅上,让它们的色彩都变得明亮柔和。
缃儿看着着温馨的场景,怅然若失。虽然才住了不久,缃儿却有些不舍。这样简单的日子或许才是她所期望的。
在收拾衣物的时候,一支竹笛撞进了她的眼帘。那竹笛光滑釉亮,品相上佳。
她略带悲哀地笑笑,原来这东西还在这里啊。
她又想起离开侯府的那天,这支竹笛被她反复从包裹里放进又拿出,最后终于还是带了来。
想来有些可笑,她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却暗地里对一只竹笛都如此留恋。
缃儿轻轻地抚摸了几下竹笛上那些她已经无比熟悉的些微划痕,随后将它扔进了窗外的树丛中。
笛子落地轻轻的一声响,却仿佛是曲中一段长长的乱章。
缃儿走出门不远,却被特意回来送她的月牙叫住。
缃儿停步转身,见月牙小跑着过来,脸上都热得红扑扑的。
月牙说道:“恭喜姐姐,不用在这里干粗活了。”
缃儿笑了:“你这次怎么不说我攀高枝了?”
月牙呸了一下,道:“我早就知道你不是安分的人,说了有用吗?只求你不做伤天害理的事,那便谢天谢地了。”
月牙向缃儿伸出手,她的手上赫然拿着方才被缃儿丢弃的竹笛。
“好好的东西丢了岂不糟蹋?看得出你很爱惜它。你真的舍得扔了吗?”月牙说。
缃儿的脸色凝重,一时不知说什么。
月牙把竹笛塞到缃儿怀里。
“不要做会后悔的事。”她说。
缃儿再一次抚摸着竹笛,突然觉得这是天意。她鼻子一酸,眼泪在她的眼眶里打转。
月牙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缃儿拉起月牙的手,往她的手腕上套了一串红绳。红绳上挂着一个雕刻的桃核船,船中坐着一个脑后梳着弯月髻的少女。
缃儿说道:“我娘很会做这个,从前还带着我做手绳换钱,可惜我没有她那么好的手艺。桃核可以驱邪避灾,你就将就着戴吧。”
月牙摩挲着核桃船仔细打量,不禁笑道:“这人脸也刻得太丑了……以后手艺纯熟了,再给我换个好的吧!”
对于月牙的嫌弃之言,缃儿并不介意。她松开手,说道:“我得走了。”
“那个……苟富贵,勿相忘!”月牙说。
月牙有些不舍,却说不出什么浓情蜜意的话来。
缃儿笑笑却不答。
缃儿来到夏尧臣的院里时,无人迎接她,更无人给她安排住处,最后还是之前给她开过门的那个热心的小丫头带她去收拾了房间。
小丫头年纪小,又是家生子,所以有时不听青梅的吩咐。不过只要不耽误事,青梅都随她去。
缃儿到了院里之后,多次向青梅求差事,但都被青梅推脱了。缃儿只能自己找事情做。
一日她帮着那小丫头打扫庭院时,被青梅喊住。
青梅从她的手上拿走了扫帚,丢回小丫头儿的怀里,秀气的脸上写满了不悦。
青梅说道:“这些琐事不需要缃儿姑娘动手。您是夫人关照过的,我可不敢把您累坏了。”
这名为恭敬实则冷落的行为,摆明了是青梅的逐客令。除此之外,它还同时向院里的其他人宣告:缃儿只是暂住的过客。
缃儿要想长久地留下来,就必须过青梅这一关。
缃儿恭敬地对青梅说道:“青梅姐姐,夫人虽然特许我在这里,但从未免我的差事。上次姐姐好心收留我,已经惹得夫人不快。我不能再让姐姐因为我挨骂了。”
青梅做事细心周到,原是很少受人指摘的。缃儿的话虽然是以理相劝,却戳到了青梅的痛处。
她轻哼了一声,道:“你的心意我受了。只是院里没有余下的差事给你做,你若实在想当差,就跟着我。跑腿打下手的事,应该不算委屈了你吧?”
虽然青梅做了妥协,但副手毕竟不是正式的差事,所以这对她来说不算太大的让步。
“听姐姐吩咐。”缃儿行礼道。
虽然上次青梅是看在夏尧臣的份上才愿意帮忙的,但毕竟忙是帮了,而且她还因为缃儿挨了训,所以无论青梅怎么挖苦,缃儿都不与她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