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你练舞累。”棠女士道，“反正到了高中你跟不上课程，周末就得乖乖补课。”

祁嘉钰皱了皱眉，她不想她妈在高希仪她们面前提起补课的事儿，谁知棠女士继续火上浇油，“你看你姐，初中从来没请过老师补过课。”

“妈——”她觉得她妈今天发癫，为什么要在她们面前这么拿她和连棠溪做比较，但是又不想高希仪看她的笑话，立马回道，“那还不是你生姐姐的时候脑子用完了，到我这儿就没脑子了，你说这事儿怪谁？”

棠女士对这个结论啼笑皆非，笑道：“净胡说。”她伸手想把祁嘉钰额前的几缕碎发捋到耳朵后面，却被祁嘉钰闪过去。

“妈，不要弄我头发。你不懂，扎头发额前就是要留出来几绺才好看。”

“这散头发留出来做什么，怪不利索的。”棠女士实在无法理解小姑娘们的审美，高希仪扎了个丸子头，额前也这样，甚至耳前也有碎发。她不再说什么，这时阿姨在说华夫饼好了。

“我早就闻到香味儿了。”单尉薇转头看去，“呀，淋了蜂蜜！”

默默吃冰淇淋的连棠溪此时触电一般看过去，阿姨捧着一盘金黄带着焦香的华夫饼过来，面上一丝丝晶莹香甜的果然是蜂蜜，然后她看向尽头的厨房，大理石案桌上放的不是她今天带来的玻璃罐是什么！

连棠溪心里说不出的失落，这蜂蜜，是带给妈妈吃的。

她刚才一直悄悄地看妈妈，妈妈之前的睡衣都是丝质印花的，今天穿了一件棉质的旗袍，印着淡蓝的花卉，浅绿的枝叶，脸上没有化妆，两道眉淡淡的，细细的，嘴唇也没什么颜色，神情带着几分憔悴，却有说不出的温婉。

妈妈胖了些，旗袍的腰身改得很大，中间圆圆的隆起。听祁嘉钰说，妈妈怀的是双胞胎。

“还是打奶油好吃，再放上两颗红红的车厘子。”单尉薇说着，扭头问高希仪，“你怎么不吃？”

“我怕胖。”

“你还怕胖，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祁嘉钰听到这话咀嚼的动作变慢了。

一个月没练功，要是再长肉了更不妙。她们练舞一直刻意控制体重，刚才已经吃了一个冰淇淋了。

她侧头看连棠溪，她倒是大口大口在吃，只是面无表情。她姐好像从来没在意过热量，不过一直都是纤瘦的。还是单尉薇这厮胃口好，饭量大得像头牛，吃个圆圆的微胖身材出来，但脸蛋子还是可爱的。

吃完甜品也才四点，高希仪提起有部爱情电影很好看，单尉薇说看过了，讨论来讨论去，几个人最后跑到祁嘉钰的家庭影院放起了动画《秦时明月》。

少年盖聂出现在大荧幕时，几个人的心仿佛在跳楼机的最高点，单尉薇一把抓住旁边连棠溪的手臂，惊呼：“你们看盖聂像谁？”

祁嘉钰脑子里映出一张脸，但是她不想说，单尉薇也不等她们想，紧接着说：“像不像我男神！”

祁嘉钰明知故问：“你哪位男神呐？”

“我哪有哪位男神，从今天早上9点36分开始，我的男神就是——江余！”

“那就更不像了。”祁嘉钰道。

单尉薇对这个回答自然是不服的，她晃了晃连棠溪手臂，忙找她求证。

“有点像有点不像，这毕竟是动漫嘛，他脸上的线条没盖聂那么锋利。”连棠溪一边回忆一边思考。

她才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看过江余的脸了。这个“好好看”的程度大概就是和对方说话时直视对方的眼睛，看对方的神情变化。这几年来她何止没有和江余说过话，一年见那两回也只是在老家擦身而过，大人打了招呼就算他们小孩打过招呼了。

所以她脑海里想到的更多还是小时候的江余，面庞稚嫩清秀，他的睫毛比她还长，他说话时，她就爱盯着他的睫毛看。如果他哭鼻子了，睫毛上还会挂泪珠，晶莹剔透的。

动漫人物的睫毛也是又长又密，不过她没做补充，单尉薇对她刚才的答案已经很满意了。“不愧是老连，点评到位！我男神，帅在一个五官，更帅在一个神韵！”

祁嘉钰翻了个白眼。可后面有少年盖聂出场的镜头时，她在心里却忍不住想起上午匆匆一瞥的人，他的模样不知不觉在她脑子里越来越清晰。

七点阿姨来叫她们晚饭。祁嘉钰问她爸爸回来没有，阿姨说没有，连棠溪在一旁听到悄悄松了口气。

她畏惧祁嘉钰的爸爸。她常常觉得自己是替爸爸畏惧那个人。

爸爸几乎没在她面前提过和妈妈的往事，她也是听爷爷奶奶还有小姑妈说起过。^_^小姑妈一提妈妈就是满脸的鄙夷，在连棠溪面前也不掩饰。

在那个故事里，妈妈和祁叔叔是青梅竹马，是那个年代所说的娃娃亲。祁叔叔的父母一直在外面打工，留下他一个独子在老家给老人带着。小姑妈说“祁家祖坟冒了青烟，那两个人叫他们赶上好时候了，在沿海那边赚了本钱，回来开了面包厂。谁又爱吃那玩意儿，也是赶上了好时候，大家觉得面包稀奇，是外国人吃的玩意儿，上赶着买来尝。”

面包店越做越大，最后祁家的面包店在S市遍地开花，开出上百家大大小小的连锁店。

祁叔叔的父母就想让他去国外留学，哪个少年能拒绝？当下他也不管哭得死去活来的棠弗佩，迫不及待地就要开启人生新征程。

“那会儿看着你妈是真可怜，姓祁的一走，她大病一场，人瘦得根竹竿儿似的。”小姑妈叹道，“你爸就是愣头青，喜欢人家也不说，不声不响照顾人家大半年，好不容易买块肉，悄悄顺到你妈家，还当我不知道。不过后来两人处久了，感情也就水到渠成，结了婚，马上就有了你。你爸为了让你们过得好点，起早贪黑地干，烧烤摊子一向忙到凌晨两三点才歇业，我都怕他散架了。”

“不过你刚出生那会儿他倒是歇下来了，天天在家里给你妈煲汤，钱也攒了些，说是为了你以后读书，准备搬到市里去。我看日子是越过越好，谁晓得你妈不知道什么时候和姓祁的联系上了，还没出月子就提了离婚，隔年就有了你那个妹妹！”

故事结局连棠溪早已知晓，只是不知道过程如此......小小的她当时只顾心疼自己，责问为什么妈妈要丢下她，渐渐长大，她心疼起爸爸来。

祁叔叔更富有，长得也比爸爸俊些，个头也高，又和妈妈有这么多年的感情，她怎么去指责妈妈当年的选择呢？埋怨和责怪到最后只剩下无穷无尽的自卑。

她心疼她爸爸。

她们从影院出来，就见庭院里亮着一串一串的星星灯，烧烤架子已经搭好，旁边的小长桌上还摆满了切好的水果和零食。单尉薇几个碎步跑上前，拿起一块冰镇西瓜咬了去。

“祁嘉钰，这辈子跟你值了！”

阿姨见她们出来，开始给她们烤肉，单尉薇一落座就叫着帮她多烤几片五花和奥尔良烤翅。

“也只有你会吃五花肉。”高希仪看着冒滋滋冒油的肥肉嗤之以鼻。

“哪有，棠溪也爱吃。”单尉薇碰了碰连棠溪的胳膊，“是吧老连，一会儿第一片五花绝对献给你，请你以后坐公交帮我关注一下我男神。”

这句话让连棠溪梦回初二。

初中生祁嘉钰暗恋校草程朗桥。可是祁嘉钰要矜持，所以她要连棠溪为她留意程朗桥的一切举动，他爱穿的衣服颜色，他用的文具牌子，他喜欢的鞋子品牌，他下午放学要不要留下和同学打球......

连棠溪专门买了个本子，帮妹妹记录，本子的第一页写着“程朗桥起居注”。

她觉得自己仿佛宫廷剧里蹲在长廊下的小太监，一笔一笔随时记录着皇帝的言行举止，并且每天放学要把本子呈给祁嘉钰阅览。

直到初三伊始，祁嘉钰和程朗桥做了同桌，她还是坚持让连棠溪为她留意每一个她没关注到的细节。

连棠溪就这样兢兢业业写了一两个学期，直到初三上期末，她妹突然说不用记录了，她对程朗桥下头了，就像突然上头那样没有缘由。

连棠溪很久才回过神来，内心竟然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好像电视剧里被突然通知裁员的老实巴交员工。至于那本记得满满当的“起居注”，自然就是没必要留了。她当即就了。

但她真不知道怎么扔了也能被人捡到，她的字是公认的好看，随手写都是飘逸的瘦金体，常年作为优秀作业被贴在长廊供学生和家长欣赏。于是，没过几天，整个年级都知道连棠溪喜欢程朗桥喜欢到痴狂。

祁嘉钰不愿出面作证，谁会傻到自曝啊。她挽着她姐的胳膊撒了个娇：“反正你也没有喜欢的人，不碍事儿的嘛，而且还有一学期毕业了，谁还会记得这种事？”

连棠溪一贯的无所谓，只是她发现份“私家侦探”的职业因为她太卖力投入的缘故，竟然给她留下了一些“职业病”——虽然不用记录了，但她还是下意识地会去留意程朗桥的一切举动。

比如在茫茫人群中一眼找到他，可是找到他之后干嘛呢？反应过来立刻撤回目光，只是这时候被爱八卦的人捕捉到了，转头添油醋，炒得沸沸扬扬。

所以才有了中考结束祁嘉钰对她的质问。

在祁嘉钰罗列的一连串所谓“证据”下，连棠溪想着，如果在她那句“你是不是喜欢程朗桥”后回答一声“嗯”，就可以结束这段“严刑逼供”的话，她就从喉咙挤出那声“嗯”。

果然，在那声含混不清的“嗯”后，祁嘉钰不再咄咄逼人地列举她“爱上”程朗桥的细节，而是对她说了一句“他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男生都是一个臭屁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