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过市中心路段，道路越发拥堵。四十分钟后，车终于停在市二人民医院门口。

这口子只能进人，车想进得开去停车场。

救护车早到了，停在正门前的坝子里。车顶上亮着灯，但没了声，人也早进去了。

楚林川把后座车门拉回去：“让小李送你回家，别跟着瞎掺和。”

程览戴上帽子口罩，光一双眼睛露出来：“都这个点了，没事。”

楚林川懒得和他废话，敲了下车窗，让程览把窗关好：“这个月你再上热搜，会被路人嫌烦。”他嘱咐小李，“看着程览进小区了再回来接我。”

程览在后面喊了句什么，楚林川摆摆手，充耳不闻。

想起那头羊毛卷，心情是说不上来的复杂。

他没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点急：“请问刚才救护车送来的病人，现在在什么位置？”

咨询台的工作人员指了条路：“往骨科去了，外二楼。”

楚林川转身的动作一顿：“骨科？”

“嗯，”工作人员比了个手势，“二楼。”

大厅和外二楼之间隔着一段距离，最近昼夜温差大，一到室外气温低了不少。

楚林川忘了拿外套，只好加快脚步。他看了看手机，一声没响。

要换做以前，夏兰筝冲杨玉晓一哭一闹，杨玉晓早急得给他和楚林煜打电话了。

电梯口围着一圈人，楚林川没跟着等，三块台阶为一步，上到二楼。

消毒水味儿直击面门，说不上难闻，但像根悬在头顶的线，人但凡站在这儿，心就吊起来。

楚林川站在楼梯口，走廊宽敞空旷，两列银色板凳靠在墙边，零星坐了些人。

稍远一些，夏兰筝毛茸茸地杵在左手边的椅子上。

双脚并拢，手放于膝盖，坐得端端正正，望着问诊室的门。

楚林川悬着的心落了，落至地板，咕噜噜地滚到夏兰筝脚边。

夏兰筝吸了两下鼻子，萦绕在鼻尖的消毒水味被一丝檀香味冲淡。

有脚步声靠近，三步、两步，在身侧停下。

——熟悉的鞋面，一双皮质黑色圆头德比。

夏兰筝的背一下子挺直，抬头的瞬间后脑勺磕到墙面，结结实实地响了一声。

眼底顿时蒙上一层水汽，他低头揉后脑勺，看见那双被裤管遮住些许的鞋，再次扬起头。

“哥？”

楚林川的喉结滚了滚，兴师问罪的话被咽回去。

夏兰筝读初中开始就再没叫过他“哥”，要么喊他“喂”，要么就给一个斜眼。

乍一听，奇怪得有些诡异。

特辣烧烤的后劲儿这时才涌上来，夏兰筝咳嗽两声，磕磕绊绊地说：“你怎么在这？”

他眨巴两下眼睛，眼泪全洇在睫毛上。有几根贴着眼尾不舒服，他伸手去揉。

手腕“啪”地一声被人握住，惊得夏兰筝一颤。

楚林川的手心干燥无茧，冰冰凉凉的。

他低头，透过镜片朝夏兰筝看去：“别揉眼睛，很脏。”

夏兰筝有点不高兴：“轻点啊，很疼的。”

他挣开束缚，嘀嘀咕咕一句，一边揉手腕一边问：“你也生病了？”

“没，”楚林川在夏兰筝身边坐下，中间空了个位置，“你伤哪了？”

问诊室门口的显示屏上，没有出现夏兰筝的名字。宋星淮？这人楚林川不认识。

“我没受伤，”夏兰筝后知后觉，“你是来找我的？”

楚林川气笑了，右腿交叠到左腿上：“在路上看见某人上了救护车，来找麻烦精的。”

夏兰筝把身子转回去，也不知是生气还是怎么了。

楚林川不问，他就不主动说到底怎么回事。不反驳不解释，光绷着脸，搅弄头发丝儿。

以前夏兰筝闯祸，习惯在第一时间找家里人兜底。楚林川看不惯，也懒得去看。

他爸刚把夏兰筝接回家时，明明是特乖一小孩儿。说话细声细气，吃饭的时候不敢伸手，只悄悄吃面前的章鱼小香肠。

可后来一不留神，这人就长歪了。

说到底，楚林川根本不了解长大后的夏兰筝。

家里人劝他，夏兰筝年龄小，让着点弟弟。楚林川想笑，21了还小吗？

胡闹也要有个度。

也就过去两三分钟，楚林川叹了口气，往旁边挪了个位置：“说说，你把里面那人怎么了？”

所有气味变幻成酒气，楚林川脸上带着不易察觉的疲惫，刻意压着的。

他看起来莫名可靠，夏兰筝实话实说：“我俩在马路上撞上，他晕倒了。”

“你肇事？”楚林川问。

夏兰筝连忙摇头，头发跟着晃了晃。

刚穿来两天，又是酒吧又是医院，顺便勇闯娱乐圈。

他努力置身事外，结果好巧不巧，下班路上撞见了原书剧情点。

这段本该由陆严清出演的英雄救美戏码，在夏兰筝无意干涉了剧情后，主角攻罢演了。

也不知道宋星淮熬了多少个大夜，小电驴骑得摇摇晃晃。

要真出了什么事，夏兰筝良心不安。

于是他蹬着自行车就上，在千钧一发之际拽住宋星淮的胳膊，两人齐齐摔倒在地。

夏兰筝那会儿都坐上救护车了，也没想过找人帮忙。

他心疼了两秒自己的车，站在医院的走廊上，才感到一阵后怕。

——他只是个男配，男配是没有主角光环的。

不论是上辈子还是现在，他都像一颗落在方格里的棋子，永远无法和外界产生交集。

所以听楚林川主动问起，夏兰筝像终于找到和这个世界的联系，一口气说了好多。

“我没肇事，他送外卖差点撞上防护栏。”

“我帮他挡了一下，之前的医生说他疲劳过度，有点……嗯，应激性血糖紊乱？”

楚林川就听着没打断，只右手来回摩擦着什么。

夏兰筝的顾虑散得无影无踪。

便宜二哥看起来是个好人，刚从酒桌上下来，就紧跟着来医院找他。

然后他听楚林川开口：“你开四个轮子的车也敢上？真不管他的死活？”

夏兰筝“啊”了声：“我骑的自行车。”

楚林川转头看他：“哪辆自行车？”

“车库里的，黑白相间，”夏兰筝怕他不清楚，补充，“前面有蓝色闪电花纹。”

“夏兰筝，”楚林川放下交叠的腿，“那是我送给楚林煜的礼物，上面有他喜欢的选手的签名。”

夏兰筝反应了好一会儿，猛地站起来：“对不起，我不知道！”

出门前他问过杨玉晓，说车库里的车是不是都能开。得到肯定答复后，才对那辆自行车下了手。

四个轮子的太贵，他实在是不敢碰。

斜对面的病人循声看来，楚林川拉回夏兰筝，扯了下嘴角：“看在你做了好事的份上，那车也算死得其所。”

夏兰筝歪头去看他的表情，自下而上抬起眼：“真的很对不起，要不我赚钱还你？”

楚林川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和夏兰筝坐在一起讨论这种问题。

事情竟然荒诞到这种地步。

“就你这种赚钱的方法，你得赚到什么时候？”楚林川说着，自己先愣了愣。

下午程览非要拽他去拍摄现场，他本以为是小孩儿过家家，不想却出乎意料。

夏兰筝的表现力对得起那副好皮囊，楚林川心知肚明，如果抛开偏见，他甚至能获得更高的评价。

被当头浇下一盆冷水，夏兰筝泄了气，咬了下唇瓣：“其实就蹭花了一点漆，我再想想办法。”

楚林川问：“你嘴怎么了？”

夏兰筝：“我嘴怎么了？”

“有点肿。”楚林川眯起眼睛。

岂止是肿，肿得泛红，唇珠红润饱满。可能是被吓的，他脸色苍白，就显得那张唇更扎眼。

夏兰筝被盯得不自在，骗他说：“磕防护栏上了。”

楚林川看起来没信。

夏兰筝瞧中坚硬的椅背，一条腿半跪，脑袋往下一啄，当场就要演示。

“别犯蠢，”被楚林川薅下来，“坐好别动。”

“……”夏兰筝说，“今晚的事能不能不告诉爸妈？”

楚林川问：“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夏兰筝摇头，“反正你别说。”

“行，”楚林川多看了几眼他的唇，“那你欠我个人情，之后得还。”

夏兰筝在心里骂了声坏人微好。

片刻的沉默，楚林川的手机响了。他走出几步远接电话，随手扔了个东西过来。

夏兰筝一看，是昨天落在车里的发绳，软哒哒的失去了弹性。

“到了……他没事，”楚林川拍拍裤腿，“他陪路人来的医院……还有什么事……我不当传话筒。”

楚林川垂眸看来，两人对视一眼，夏兰筝的目光倏地落到地板上。

耳边贴上来一只手机，楚林川站在夏兰筝身边说：“有人找你。”

刚说完，那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夏兰筝。”

夏兰筝心虚，忘记自己正在干什么，就着楚林川支着的手：“干什么啊程览。”

程览有几秒钟没吭声。

紧接着，夏兰筝和楚林川都听见他喊：“夏兰筝，赶紧把我从黑名单里拉出来！”

楚林川笑了声，指头蹭到了夏兰筝的脸。

夏兰筝这才回神，拿过手机，背过身小声说：“反正你也不喜欢我，我们以后别一起玩了。”

身后又是一道轻笑。

夏兰筝没有理会，正忐忑地等程览答复，问诊室的门被人推开。

宋星淮以单脚落地的姿势站在门边，看了眼楚林川，又看向夏兰筝。

“你没事吧？”夏兰筝下意识起身，声音有点大。

几乎是同一时间，程览的嗓门更大：“又发脾气！你吃错药了？”

“没事，脚是扭伤，处理过了，”宋星淮摇头又点头，“真的很谢谢你。”

程览在状况外：“谁？”

面前是宋星淮，手机那头是程览。

夏兰筝一愣。

好戏剧化的会面。

他把目光投向在场的另一位男配，可一转头，看见一席黑西装从楚林川身后走来。

陆严清瞥了眼诊室门牌，表情不变，开口却又是一股温柔的味儿：“谁受伤了？”

夏兰筝：“……”

救。

乱成一锅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