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西斜，庄昱安回到家中。

一只脚刚踏进客厅，便听到妹妹清脆笑声：“哈哈真的假的？吴子超做擦边网红有人看嘛？瘦得跟个木乃伊一样，小腰还没我粗呢！”

庄昱安拧眉，接着听到另一个声音说：“丫天天健身，蛋白粉当饭吃，早练出腹肌了！哎你看看这条……”

庄昱安把拳头放嘴边，轻轻咳了一声。两个姑娘一个红头发一个黄头发，转头看到他，不约而同闭上嘴。

“哥哥好！”黄头发的朱靓靓熄灭屏幕，笑眯眯和他打了招呼。

妹妹说晚上要烧烤，所以庄昱安让阿姨先把食材备好，不知这会儿准备得如何了。他走到厨房门口，顿时呼吸一滞。

料理台旁除了阿姨，还有个年轻女孩。一头黑色长发，身穿薄荷绿色修身连衣裙，身姿亭亭玉立，纤腰盈盈一握，站在那儿就是一道风景。

他低估了妹妹任性的程度，她真的又一次把左晓请到了家里……庄昱安心脏砰砰直跳，血液往脑门上涌——被气的！妹妹有胆子请也就罢了，她怎么有脸来？！

阿姨转身时看到他，亲切笑道：“回来啦？茄子没敢弄，等着您呢！静好说就您弄的烤茄子最好吃……”

阿姨说话间，薄荷绿色的女孩转过身来。四目相接，庄昱安怔住。

原来不是她。

女孩冲他浅浅一笑。庄昱安回想妹妹昨夜描述：黑发，眼睛漂亮，皮肤白，气质文静……确实一一匹配上了。

他礼貌勾唇，冲对方点了点头。这时妹妹“咚咚咚”跑来，双手抓住他衬衫袖子扯了扯：“哥，这是我朋友梁思睿！”转头又冲梁思睿说，“思睿，这是我哥，你还没见过吧？”

“嗯。”梁思睿轻轻点头，又说，“我把鱼腌好了，半小时后直接烤就行。”

“嗯嗯，那你快歇会儿吧！”庄静好转头，笑嘻嘻冲兄长说，“思睿也会做饭、会烧烤喔！刚才我们都不知道怎么弄这个鱼，思睿就上了。嘿嘿，等下她来配合你烤，我和靓靓负责给你们扇风、赶蚊子……”

烧烤时，梁思睿果然站到庄昱安旁边，给他打下手。她是个不错的助理，有时不用他开口，她就把需要的东西递过来了。

夜晚，等客人走了，庄静好拉哥哥在沙发上坐下。

“哥，你觉得梁思睿怎么样？”老练的语气和神态，像给人说了几十年媒似的。

庄昱安觉得好笑，逗她：“哪方面？”

“当然是做女朋友方面呀！”庄静好笑嘻嘻道，“外形啊，性格啊，为人处事啊……是你喜欢的不？”

庄昱安答：“这才第一次见，哪能轻率下判断呢？”

“第一印象才最重要呀！”庄静好煞有介事地说，“人和人之间磁场合不合、来不来电，见一面就知道了。要相信直觉好吧！”

直觉？庄昱安当真琢磨起来。

初见梁思睿时，他好像是有一点不同寻常的感觉。但是后来，他欣赏她，觉得这女孩沉静、体贴，有着超越年龄的成熟，却再没有起初心跳失速的感觉了。

“哥，我跟你说噢……”庄静好抓着他手臂拼命推销，“思睿可厉害了，钢琴十级！她以前是我同事，现在给一个培训机构当钢琴老师。她平时会去听音乐会、音乐剧什么的，也爱看书，跟你肯定谈得来！”

“你同事？”妹妹只有第一份工作是自己找的，干了不到半年，庄昱安对那家公司没有半点好印象。

“嗯，思睿当时和我不在一个部门，但全公司人都知道她！”庄静好语气充满钦佩，“那会儿有个经理老骚扰我们女孩子，其他人都敢怒不敢言，就思睿最厉害了！她默默搜集了证据，给公司领导和几十个同事夸夸发邮件，后来那个混蛋经理就滚蛋了！”

庄昱安欣赏勇敢的女性，当下便对梁思睿多了一分好感，笑道：“看得出来你很喜欢她。”

“我喜不喜欢倒是其次，嘿嘿……”庄静好古灵精怪笑道，“我打听了，她现在单身喔！哥，你要不要和她试试嘛？”

庄昱安这边，欣赏和想要与对方谈恋爱，完全是两码事。但他也确实到了年龄，对适度接触异性这事并不排斥，便说道：“如果你说的试试，是指像朋友一样先互相接触、了解，我觉得可以。”

本来庄静好的意思是让哥哥和梁思睿直接快进到约会那一步，哥哥这么一说，她也觉得自己好像有点操之过急。见好就收，嘻嘻笑道：“行啊，那大家就先做朋友呗！嘿嘿，我下周还约她！哥你周几晚上有空呀？”

庄昱安想说顺其自然，让妹妹不要着急替他张罗。但想到她昨晚内疚的表情，想到她认为是自己拖累了他，便说不出拒绝的话了。他抬手在妹妹头顶轻轻揉了揉，笑道：“你是不是得问问人家女孩子的想法？”

“会问会问！”庄静好小嘴跟抹了蜜似的，“不过问了也白问。我哥这么好，天底下哪个女孩子会不喜欢呢？”

她说的是心里话。在她心目中哥哥就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哪个女孩能做她嫂子，简直是上辈子拯救地球了！要不是哥哥和晓晓北鼻互不对付，她还想撮合他们呢！那样的话，自己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了……

庄昱安被她逗笑，来不及说话，她又催促道：“哥你快看看，周几有空呀？”

庄昱安想了想，道：“下周比较忙，周末吧。”

“周末不行！”庄静好急忙说道，“周末我要去阿那亚玩，已经和人约好了……就周中吧？要不下周？”

庄昱安眉头皱起：难道妹妹约的是左晓？

凭他对妹妹的了解，她这段时间肯定没少和左晓混在一起。不过，她身上并没有出现“近墨者黑”的迹象，反倒好像比以前懂事了？所以他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她别把人往家里带，或者做出其它出格事就行。和左晓出远门、在外面过夜，毫无疑问可以划入“出格事”的一种。

“你约的谁？”他语气不善。

庄静好连忙说：“约的同事！”见哥哥眼神锐利，赶紧竖起三根手指，“我发誓，就是同事！”

庄昱安宽了心，想想还是放心不下，又说：“我也去吧，好久没去海边了。”

“你去干嘛呀！”庄静好满脸写着拒绝，“哥，你也考虑一下我同事的心情好不好！谁大周末的想和老板一起出去玩啊……”

庄昱安只好作罢，又叮嘱了几句才放她走。

他在书房工作到深夜，口渴，发现水壶空空，便下楼去取水。

路过二楼时，忽然听到一声幽幽叹息：

“唔……”

寂静深夜里，这叹息声似有若无，像是从妹妹房间飘出来的。

他顿时停下脚步，侧耳倾听。

“嗯……嗯啊……”

心口一紧：

妹妹身体不舒服？

循声来到卧室门口，正要叩门，门里呻·吟陡然急促、升高、尾音拖长：

“啊……呜啊……”

霎那间，庄昱安浑身僵硬：

他终于反应过来妹妹在做什么了。

片刻后，如逃兵一般快步离开，返回三楼，整晚没再下楼。

次日，他把早餐做好，没有等到妹妹下楼便独自驱车离开。

一路心神不宁。

他还记得妹妹小学六年级时，有天晚上慌慌张张说“大姨妈来了”。那时学校的生理教育已经普及，妹妹知道自己身体发生了什么，而他身为年长几岁的男性，知道“月经”却不知道“大姨妈”。手忙脚乱一番，出门买了卫生巾。

从那以后，他开始在意自己与妹妹的性别之分，也会更加注意兄妹之间的隐形边界。最直观的表现是，他不再与妹妹有过于亲密的肢体接触，不再允许她在打雷的夜晚和他一起睡，也不会再随意进出她的房间。

然而，他还是忍不住搜集各种信号，确保妹妹在两性方面没有走上歧路。在他的认知里，妹妹至今没有正式谈过恋爱，关于性·爱，她所做出的最大尺度探索止于阅读带颜色的网络言情小说。除此之外，他认为妹妹没有过任何实质性的性·爱实践，也从来没有表现出生理欲望的觉醒。她虽然在生理层面有了更多女性特征，但内心依然是个天真无邪的少女，这种认知给予他安全感。

但在昨晚，他的安全感被打成齑粉。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深刻意识到：妹妹已经长成一个女人。很快她将不再像少女般依赖自己的兄长，她需要另一个男人来满足她的需要，完整她的生命。

距离他与妹妹分开的那一天已经很近。作为一个负责任的兄长，或许他应该主动开始为她物色适合的伴侣，而不是自私地为了满足自己对妹妹的眷恋，拖延那一天的到来。

车辆驶入写字楼地库后，庄昱安在车里坐了半小时，思绪逐渐清晰。临近9点时，他步入电梯。

电梯门在一楼打开，呼啦啦涌入十多个男女。很快，电梯报警声响起：超载了。

正是上班高峰，等一趟电梯要很久，谁也不肯冒着迟到风险让步。眼看电梯门迟迟不关，有人指挥：“来来，大伙儿分散了站站，站匀点儿。”

几人依言挪了位置，然而超载提示音还在滴滴响着。一位穿绿T恤的年轻男孩说道：“就是你，最后上来的，自觉点啊！”

顿时好几人把视线投向男孩身边侧身站立的一个女孩。那女孩看着二十多岁，圆墩墩的，穿一件黄绿格子衬衫。被众人目光包围着，圆脸迅速涨红。

“不是我最后上来的……”她低头，小声嗫嚅。

“就是你，赶紧的吧！”绿T恤男孩高声催促。刚才指挥的人附和：“胖的下去，也合理。”

格子衫女孩沉默片刻，身形一晃。

“站住。”一道沙哑女声响起。

庄昱安与其他人一同调转视线。出声的是个穿宽松白T、戴红色棒球帽和白色口罩的纤瘦女孩，她拽住格子衫女孩手腕，用带着浓重鼻音的命令语气道：

“穿绿衣服的，你最后上来的，你下去。”

绿T恤男孩愣了愣，转过身：“你他妈哪只眼睛看到我最后上来的？明明就是她！”

“别狡辩了，就是你。”红帽子女孩干脆利落，“赶紧滚蛋，别耽误大家上班。”

“你他妈别瞎说啊！”绿T恤男孩恼羞成怒，恐吓意味十足地攥紧了拳头。人群中开始有人小声抱怨：“吵什么吵啊，都下去得了！”“要迟到了……”

身处漩涡中央的两人倒是沉得住气，格子衫女孩却忍受不住了：“别吵了，我下去……”她作势要走，却被红帽子女孩硬生生拽住。

她想走走不了，又被人用目光围攻，急得快哭了，对红帽子女孩乞求：“你让我下去吧！”

“不许怂！”红帽子女孩昂首，一副霸道样子，“我亲眼看到这男的最后一个进来。要么他下去，要么大家都迟到好了。”说完咳嗽了两声。

顿时电梯内声音四起：“姑娘别这样！”“退一步海阔天空。”“人家自己想下去，你就让人下去呗！”“是啊，你不上班我们还要上班呢！”

红帽子女孩顿时成了众矢之的，却依旧一副“老娘管你们”姿态。绿T恤男孩仿佛觉得自己更得人心，腰杆挺得更直：“别以为你是女人我不敢打你啊！你这叫没素质、欠揍！懂吗？”

“好啊，你打。”红帽子女孩伸手戳戳自己戴口罩的脸，“冲这打，来。”

人群中有人发出嗤笑，庄昱安也忍不住勾起嘴角。

绿T恤男孩顿时涨红了脸：“你是不是有毛病啊你！”想了想，举起拳头晃了晃，“你再敢作妖我真揍你了啊……”

庄昱安终于看不下去，沉声道：“我看见了。绿衣服最后进来的。”

众人齐刷刷扭头看向他。他站在最靠里的位置，人又高大严肃，给人一种法官即视感。但其实，绿T恤和格子衫最后一批进来，庄昱安也记不得到底谁先谁后。但这男的素质太差还唧唧歪歪，他也看不惯，不如把他送走。

形势骤然逆转，绿T恤男孩成了过街老鼠。

“那你赶紧下去呗！”“贼喊捉贼了这是……”在此起彼伏的声讨声中，他灰溜溜走出电梯，转身狠狠瞪了小红帽一眼：“你给我等着！”

明明被威胁了，她却耸耸肩，一副无所谓姿态。

电梯缓缓上行，庄昱安盯着小红帽背影，不由得勾起嘴角。

这女孩真是天不怕地不怕，还有些市井流氓做派，莫不是从小港片看多了。她要是遇着狼外婆，不得给它手撕了做成狼肉串？

电梯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