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明无私的君主扬言要处死我,我的好日子到头了。
然而几个时辰之后,御床在冲击之下迸发出不堪重负的震颤。苏丹像个意欲轻生的人拉着我跳河,恶狠狠地跌入铺满羊绒大毯的软垫。
“哈沃西亚,好久不见。听说你最近迷上了过家家?”一股久违的浓郁气息铺天盖倾覆过来。
他撑直双臂俯视着我,黄金胸链就顺势垂下来,落在我的鼻梁上来回摆荡。我闭了下眼睛。
“你都查到了?”
躺在柔软的床铺间,心头逐渐沉静下来,我明白自己一时半会儿并无性命之忧。
毕竟就没见过在这种地方审问罪人的。
苏丹带走我之后就径直赶回了宫廷。港口到王宫的路程并不近,他刚刚经历过策马疾驰的身体还未退却余温。麦褐色的肌肤泛着一层细密的汗,细看之下宛若柔顺贴服的绸缎。
热,非常热。
我侧了下头,躲闪着喷洒在颈侧的浊气,这么不经意的动作却又惹恼了他。下一秒被捏住颌骨,“告诉我,你还想去哪里?”
这应该不是一个问句。
苏丹已接近癫狂,不再掩盖他最为可憎、丑陋的底色。他加重了压制我下颌的力度,语气却表现出与行为不相符的轻快:“看来你和你的新朋友们相处得很愉快,玩够了也不知道回来……”
“别为难他们。那些人并不知道我的身份。”隔着他的掌心,我的说话声被过滤成模糊的呜咽,很快唇边就濡湿一片。
苏丹松开手,笑眯眯地问我:“现在是该担心这个吗?”
的确不是。比起梅姬一家,我此时的处境显然更加危险。
苏丹眼中的火焰太过露骨,混杂着血色、汗液与意义不明的情绪,宛如沸腾的开水泼洒倾泻出来。
视线所及之处,我的皮肤像被烫伤一样不适,下意识扭动身子希望挣脱他的控制。
“……你想干什么?”一个不留神,他已经挤进了我的膝盖之间。过载的温度熏烤着我,紧密闷重,头晕目眩。
“哈沃西亚,”苏丹过分蛮横的眼神撞击着我的心跳,极其令人不安,“我还是太克制了。怎么能只看着你和其他人玩耍呢?看着他们向你进献拙劣的殷勤,只会给我徒增烦扰。”
魔鬼般的絮语萦绕在上空,苏丹循循善诱:“哈沃西亚,为什么不和我玩呢?他们带你娱乐一回的夜晚我能重复好几次,你不喜欢吗?”
我心里乱成一片,已经顾不上回答他了。按照这个发展趋势,苏丹好像不是来杀我的,倒像是要撅了我吧?虽说我喜欢力气大的,但不是现在,也不可以是达玛拉啊!
不管我曾经在互联网对这个游戏的看板郎发表过什么暴言暴论。放在这一刻,注视着苏丹鲜活的、立体的脸庞,想到他接下来可能打算实施的行为,我的神经就剧烈地震颤起来,几欲崩溃。
“达玛拉你听我解释,我不是故意要欺瞒你的。你当时太年轻冲动了,渴求的事情又违背道德,我们不能那样做!”我情急失言喊出他的名字,他却不为所动,俨然失了神。
无论我说什么,苏丹都充耳不闻,死死盯着我张开的嘴。目光化作粘稠的介质,极具倾略性地填充进我的唇齿,一直钻入喉咙。
我平白无故被他看得难堪,感到莫大的羞耻,话音也戛然而止。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他思索了一下才说,“这不是很常见的事吗?我父王纳娶的第一名妃子就是祖父赏赐的侍妾。”
这一消息恍若一根闷棍当头敲在我的脑门上。我意识到自己和苏丹之间的观念差别太大,一时不知从哪里说起。
苏丹不管这些,面容逐渐靠近,似乎想亲下来,但嘴唇最终悬在离我几寸的距离。
“哈沃西亚。”他忽然郑重地喊我的名字,冷静却让人脉搏发颤,“在很久以前我就暗自立誓,绝不会忍受任何一名叛徒。假如连你也要欺骗我,我会不惜手段杀了你。”
“但这么久以来,你并非第一个背叛我的人。兔死狗烹,兄弟相争,这是宫廷里经常见到的光景。所以我一度感到困惑,为什么在解决他们的时候,从来体会不到像现在这样强烈的情绪,它让我感到自己还活着。”
“哈沃西亚,你一定有着某种特质,我不能夸大它的诱惑力,但不可否认它的确能触动我。与你的争执使我愠怒,发觉对你抱有欲望令我懊恼,得不到你的身体更是可恨之至。”
这……算表白吗?否则我无法理解他那副陌生的神态,充斥着无法疏解的剧烈情感,滚热到足以把人逼疯。
“哈沃西亚,你可不可以多少哄骗些我,我不想再过索然无味的日子……”
他喉结滚动,酝酿片刻,勾起嘴角说,
“求求你了,妈妈。”
轰隆。
顷刻间理智决堤,过去所建设起的一切隔阂毁于一旦。苏丹显然蓄谋已久。
我的耳根僵硬到麻木失觉,面颊的毛细血管也被冲刷得胀痛。
人类经过了几千年的演化,才成功在精神的领土建立起文明的高墙,将动物的影子阻隔在高墙之外,树立起理性的火把抵御本能的复归。
可苏丹只需要一个吻的时间,就令人重新回想起来——人首先是野兽。
苏丹善于扮演野兽,是被水打湿的小狗,是呲牙亮爪的猫,是农夫捡拾的蛇。
对于苏丹,撕咬即是亲吻,掐颈亦如安抚。
热潮退去,他一点点从我身下蠕动上来,与我放空的视线平齐,“怎么办,哈沃西亚,我还是很生气。”
这人面兽心的男人才擦干净嘴角就立即变了一副脸色,语气无甚波澜地威吓道:“我不会放过你的,你以为顺从了我就会原谅你吗?我最讨厌你不专一的性子,你的朋友太多了。我要把那些人一个一个杀掉,这是对你的惩罚……为什么丧着脸,你难道更喜欢别人吗?”
“嗯?”我恍惚地摸了一把他的卷发,“你说什么?”
貌似我们并没有对上频道,我还沉浸在意想不到的柔情蜜意之中,苏丹就自言自语地继续下去了:“这不可以。你为什么不喜欢我?你以前说过我很可爱的。为什么后来却三番五次拒绝我?我竟然难过了很多天,分明是你的错。”
苏丹越说越恼,在我不明所以的沉默中,他又靠了过来。这下我看懂了,慌忙推他,“还来啊?”
我有点儿累了。虽然知道苏丹大概率不是那种善罢甘休的人,但起初仍然抱着一丝侥幸心理,接下了第一颗火星。事实证明,燎原容易脱身难。
这副画面就像在做梦一样,若非亲眼所见我根本无法想象。苏丹面无表情地征战,胸链不住地摇晃,毫无章法地打在我的脸上。
左右躲闪不开,我被甩得烦了,抬手拨开它。没料到苏丹却一歪头,连着我的指尖和胸链一起叼住,舌尖略微分辨一下,勾走了链条咬在牙齿间。
我脑子一热,心沉甸甸下坠,血液向深处流淌。到最后整个人完全是发懵的状态。
待一切尘埃落定,苏丹乖乖地趴伏一会儿,不知道又闷声想了些什么,把自己惹急眼了。他抬起头,言之凿凿地申明:“哈沃西亚,我要处死你。”
“……好啊。”我缓了一会儿,神识逐渐收拢。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有些哭笑不得:“那你倒是先拔出来。”
“……”苏丹不再提这一茬了。
次日苏丹没有上朝,有许多天苏丹都不上朝,大臣们对此见怪不怪。
中午我终于睡醒,坐起来就见到苏丹面沉似水地坐在床头。
他好像刚遭遇了什么不愉快的事,看起来怒不可遏,发觉我醒来,才换了一副轻松的口吻:“对了,哈沃西亚,分别这么久你大概都不了解我了。和你介绍一下,我最近在玩一个游戏。
“还记不记得我说过,我会把你的朋友一个、一个拖去砍头——最后轮到你。
“君无戏言,所以,等我抽到一张杀戮卡就开始吧?”
又在发神经要人哄他了。我的脑筋还没转过弯来,不以为意地打了个哈欠,就见阉奴将一个小巧的木盒呈递到苏丹面前。
苏丹拿起盒子掂了掂,又故意端详了少许,流露出了如指掌的坏笑:“奇怪,我的盒子好像有什么变化?”
大事不好!我看清盒盖上似曾相识的菱形图案,登时一下子就想起来了,方寸大乱。
我甚至想到扑过去按住他打开盒盖的手,但无济于事。苏丹高声公布了结果:“这里有二十八张苏丹卡,分别是……一张石奢靡和二十七张金纵欲?”
嘶。这太叫人无地自容了。
“哈沃西亚,你有什么头绪吗? ”苏丹扣住我的腕骨,不许我抽走手臂,也不许我把脸埋进枕头里。
“你都知道了?”
“你伪装的样子很拙劣。而且,有什么事能在王城之内瞒住我?我是你们的苏丹。”苏丹的声音黏腻到心悸,笑意也咄咄逼人,“哈沃西亚,真是看不出来,原来你的心愿比我还要贪婪。”
“……你别过来。”
他手脚并用地爬到我面前。大事不好,真的大事不好。
“停下!达玛拉你这样做是要遭天打雷劈的,哦不……”忏悔吧孩子忏悔吧好吗?别再钻研我了。
苏丹果真从善如流,停了一下,但那似乎只是为了专心致志地用言语顶撞我:“天打雷劈?哈,祭司枉顾教义用不用遭天打雷劈啊?有什么神罚降下来也该是他先顶着,放心做吧——”
“神官已经替我恕过罪了。”
这小子油盐不进。
彻底不做人的苏丹完全是个疯子,肚子里盛着倒不完的坏水,脑袋里装着说不得的东西。
他带我参观了他的王宫,那些新建成的、青金石的漂亮院落,悬空的花园与耸立的高塔。
参观的行程太过密集,昼夜不分,天地颠倒。苏丹有时会扯着我的大腿,带着些恶劣意味地悬在围栏边上,命令我看看崭新的宫殿与海塞姆时期相比如何、是否比它更辉煌气派。
他还经常停在最不该停的时刻,一遍又一遍,神经质地追问我:“海塞姆和你有没有这样做过?”
刚开始我还会如实回答,但可能是得到的肯定答案太多,争强好胜的苏丹非常不满。他又尝试了很多次,渐渐地灵感有些重复,我实在不堪其扰,就学会了撒谎。
可我说没有,他又不信。于是报复如疾风骤雨反扑。
苏丹,达玛拉。他是天生的毁灭者,是性瘾患者,性暴力狂,性虐待癖……任凭我拧他,用牙咬他,用脚蹬开他的头,他依然乐在其中,还兴高采烈地挨了两个耳光。
终于我忍无可忍,破口大骂:“做过做过我们什么都做过行了吧?要怪就怪你来得太晚了,早点投胎下辈子排队去吧!”
苏丹瞳孔骤缩,呼吸猛地一窒,方才怎么也摆脱不了的缠绕在怔愣中松开。我直接脱力滑了出去,体验了一把自由落体。万幸离地不高,只是崴到了脚腕。
造就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苏丹毫无愧疚之意,最不可理喻的时候,他说他认真考虑过抱着我自尽。我当然是不信的,和苏丹聊天不能太较真,不然会倍感费解。
就比如这些天他也说过他爱我,我当即回答,我恨他。可苏丹却说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