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哪儿来的?”
稻垛上,风途猛然睁开眼,便感觉到身体在向下坠落,忙翻过身一骨碌滚下了地。
他下意识单手撑地,曲起一条腿,以一种单膝跪地的方式撑住地面,抬头看向四周,见一黄髫小儿手拿长叉杵在地上,正目色凛凛俯视着自己。
“原是个小屁孩。”风途松了口气,站起身随意地拍去手上的土,回身看向明月,“走吧,天亮了。”
明月刚刚坐起,正要扶上风途伸来的手,忽然猛地抓住他的手将他拉到一边,另一只手反握住刺来的长叉杆,顺劲向前滑向杆尾,跳下地来,用力一抬,连同长叉和那小孩一块拎了起来。
小孩儿紧抓着叉尾,双手举过头顶被吊在半空中,整个脑袋憋得通红,脚丫子仍扑腾着不肯放手,正一点点往下滑去。
“呵,想不到我差点被你这么个小东西偷袭,大意了。”风途拎住他后脖领子给他拽走了。
小孩儿大喊:“抓贼啊!有人偷唔——”
风途忙一把捂住他的嘴,抱到近处一仓桶后,“小小年纪就会污蔑人,长大还得了?”他侧头看向走来的明月,“杀了吧。”
明月没理会,弯腰看向那小孩儿,“哥哥姐姐就住在不远处,不是坏人,是来找朋友的,你不要怕,好吗?”说着,拉开风途捂着小孩的手。
不料,那孩子得了空张嘴就咬,疼得风途差点喊出声来,另一只手原本抱着不让他乱动,这一吃痛,忙松开来掰他的嘴。
趁这功夫,小孩儿跳下地要跑,“爹!有人唔——”
这次明月直接给捞了回来。
风途嘶了口气,甩着手舒缓痛劲儿,“呼,就知道遇见小孩准没好事,小孩子怕都是狗变得吧!”
明月无奈看了他一眼,又继续哄怀里的小孩儿,“姐姐真的不是坏人,不要乱叫,好吗?”
“废什么话。”风途捡起地上的长叉,迈开一条腿,将叉子横过来放在腿上,“咔”一声,崴断了。
“再敢乱叫,犹如此叉!”风途站直了身子,昂首俯视着他,将那叉子随手往旁边一撂。
那孩子似乎真的被他吓到了,呜哇哇哭了起来。
“你吓唬小孩儿做什么。”明月放开手,蹲下身子安抚着他抖动的后背,“不哭不哭,让哥哥再给你做个新的好不好?”
风途抱胸转头看向一旁,傲道:“我不会!”
孩子的哭声更大了。
“没事没事,姐姐会修,姐姐给你修。”
明月将那两段捡起来,又将平时干活用来垫手的布条从手腕上解下来,将断开的两端重叠系在一起。
“你看,好了。”她将叉子交到小孩手里,起身摸摸他的头,“好了,玩去吧。”
小孩儿泪眼婆娑地拿着叉子,风途看着接口处的布条,伸手拽了拽明月衣袖,道:“走,赶紧走!”
“怎——”还不等她反应,已被风途拉着跑远了。
很快,随着身后哐啷一声,孩子的哭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远。
昨天晚上,二人在蛋他们家什么都没找到,连一根羊毛都没有,而且也没听他们提起过羊的事。
“看样子,不是已经被卖,就是已经被吃了。”
“不对。”明月反驳道:“看村里人的态度,应该都不想跟他们有牵扯,那还会跟他们买羊吗?再说,难道就不会觉得这羊来路不正吗?”
风途一脸无谓,“找个窝囊废,强卖给他呗。”
这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明月侧头斜睨着他,“你很有经验?”
“瞎说。”风途心虚地看了她一眼,扭头转向一旁,“我这么年轻,谁会被我威胁到?那也太傻了吧。”
明月没再理会。今天是三天的最后一天,她没有这个心思再在这些小事上扯嘴皮子,只是从怀里拿出米饼,掰下一半给风途,堵住他的嘴。
米饼烤得焦硬,嚼着香但是费牙。吃着吃着,风途觉得牙又开始难受了。
他捂着腮帮子跟明月说:“我里面有颗牙总是感觉怪怪的,有点涨。”
“拔了就好了。”
风途连连摇头,“我还这么年轻,我不做没牙的老公公。”
明月无奈叹了口气,“就一颗,又不是全拔。”
“可是那颗要是没了,嘴里空下来,一个接一个都变松了怎么办?”
说得什么?明月简直搞不懂他在想甚,无奈道:“那你张嘴,我看看。”
风途刚张开嘴,却又闭上了,“埋汰,一会儿看。”
二人几乎把村子走了个遍,话术也从问那兄弟俩的情况变成有没有见过一只落单的羊。
没用,一点线索没有。
明月心想,虽然自己和风途从桃溪村走来李木村只用了半日,但一般人怎么也要用上一天一夜,若当真是从野桃林牵走了羊又返回李木村,那他们半路上会不会忍不住杀了吃?
可来的路上,却一点踪迹也无。
等等,明月忽然站住,蹲下身找来个石块,重新捋了一遍。
风途跟着她蹲下,“你想到什么了?”
明月画了四个竖着的长方框,指着第一个给他看,“这是我丢羊的那天,约莫在黄昏之前,赶回圈里的时候发现的,你还陪我抵银子。”
接着她指着第二个,“这一天我和豆苗去问大伙谁见过羊,有人说在头一天的时候看见了三蛋四蛋,我便去向他们打听,得知在桃林所见,我又去那里寻找。”
然后又将第三个中间划了一道,使之分成两半:“这是昨天,咱们上午收拾东西赶来,午后快黄昏才过来,向附近村民打听他们,又在晚上进入他们家地窖,这时候他们回来了。”
明月不再言语,抬头看向风途。
风途亦看着她,“你想说什么?”
“你我皆习武,都会轻功,赶路自要比常人快些,而他们又牵着只羊。”
风途看着地上的长方框,恍然大悟,“你是说,他们虽然走得早,但很有可能比咱们来的晚。”他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可是,咱这一路并未见到他们,难不成他们走的不是这条路。”
明月抬头看着西斜的太阳,站起身丢掉手里的石子,放弃了。
“不找了。”
“半途而废可不像你。”风途站起身,仍捂着腮帮子,眼光却笑看着她。
“今天就是第三天,太阳都快落山了,早知如此当天就多余许诺,哪怕多说几日,说上他个十五日。”明月气恼地侧头看向风途。
“我可什么都没做。”
是啊。明月叹了口气,“我帮你看看。”
风途怪讲究的,借着小溪流漱了漱口,才张大嘴巴让她看,“上边的。”
“看不着,你低点。”
风途应声挺着腰。
太靠里面了,明月还是看不着,索性抱着他的脑袋,背对着斜阳可劲往起抬。
风途被迫扬起脑袋塌腰半蹲着,同时还张着嘴,难受得要死,含含糊糊抱怨:“窝个腰!”
“你要不跪下。”
他还真跪下了。
明月无语,“你不是膝盖硬吗?怎么为了舒服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爷会话,坏看!”
这下也倒是看得清楚,最里面那颗牙刚长出个尖尖,只是长歪了,顶住了第二颗。
“你前面这两对狗牙倒是锐利。”
明月的调侃立刻引来他的抗议。
“窝哼唔牙!”
“好好好,虎牙虎牙。”明月敷衍着,伸进去两根指头想要捏住,但是又湿又滑又小,不好捏,反倒弄自己一手口水,“你想拔还不好拔呢。”
风途看着她嫌弃的眼神,一脸委屈地别过头,躲开了她的手,“我还没嫌弃你呢,呸!”
明月用另一只手重新把他的脸板正,信心十足地告诉他:“放心,等全长出来,我帮你想办法。”
到时候,你必会疼得满地打滚,求着我来拔了它。明月这么想着,扬起嘴角笑得诡异。
风途看着她的笑容,心中隐隐担忧。
忽然,几声细碎轻巧的脚步声靠近,紧接着,一个孩子的声音响起:“爹!有人耍流氓!”
两人侧头看去,就是早上那个小孩。
“阴魂不散啊。”
风途起身就跑,发觉明月没跟上,回头看见她蹲在河边洗手,又过来拉上了她。
跑出不远,他才反应过来,“我怕他干什么?”
说着,掉头又往回走。
那也没必要返回去吧。明月无奈,只得跟着他,怕他又欺负人家小孩。
这时候,他家大人也在,正拽着小孩往回走,嘴上还不停地教育着那孩子。
小孩儿本来低着脑袋,似乎受了批评不服气,仍抬眼恨恨盯着这处。一见风途,立马昂起头来,伸手指着二人方向,“就是他们,刚刚抱在一起,我真的看见了。”
见真有其人,男人放开了孩子,打量着陌生的二人,“你们不是我们村的。”
风途笑笑,“我们是隔壁村的,前个跑了只羊怎么也找不见。这不,顺着河道过来了,就顺便问问这边有没有人见过。”
男人仍是一脸警惕,“你们村丢的羊,到我们村找什么。”说着,拉起小孩就走。
那孩子被拉走时,仍是一脸幽怨。
二人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心中都泛起了嘀咕。
“你听到那人管他儿子叫什么了吗?”
“小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