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一月从没有这样麻木过,她找了一个纸盒装那块肉,戴回手套,在自己的办公室接待原松声,之后还得安排晚餐,叫上人给他接风。
帮关一月跑上跑下联系人订座的是她用惯的一个助理,原松声移步去酒店时经过助理身边,多看了他几秒。那助理像被蛇盯上的兔子,抖了半分钟,关一月立刻明白他明天不会来上班了。
虽然原松声只露面了半天,但他给关一月的打击却相当有力。晚餐之后回到宅邸,关一月坐到沙发上不动了,风树确认佣人都退到佣人房之后,才走过来。
他将装了肉块的纸盒放到矮桌上。
“接下来会很危险。”风树告知关一月,“您最好和我寸步不离。”
关一月哪能不知道危险?原松声的杀意都快抵到她脖子了,即便关一月身处这大宅,都好似能感觉到他的视线。从原松声的做法,可以看出何瑞斯并没有直接给他杀掉关一月的指令——这事也好理解,她活着永远比死了有用,但如果发现关一月真能威胁到他,何瑞斯下杀手也会很利落。
关一月整个人陷入沙发,缓缓摩擦双手的手指,最后脱下手套,扔到矮桌上。
血迹已经在她掌心干成难看的褐色。
“这房子暂时是安全的,做你的事去,不用跟着我了。”
风树应了声,回答:“我没有要做的事。”
他这么说完,还是走进隔着半堵墙的茶厅。
而关一月在沙发上坐了两个小时,时钟走过午夜的时候,她起身去楼上,一阵翻找东西动静。最后风树从茶厅出来,看到关一月拿了个木盒下来,她把纳什的舌头装进木盒。
全程关一月沉默着,风树也没叫她。
一人一机一前一后,走到宅邸的迷宫花园处,关一月盯着迷宫所在的地面,风树则四周扫视一遍,对她说:“请稍等。”
他去储物间找了铁锹。
风树回来时关一月在用鞋戳弄地面,常年的干旱大风令C8695的土质十分疏松,关一月随便一踢就能扬起一大片沙土。但毕竟是一城之主的宅邸,迷宫周围的地面是精心修饰过的,上面铺着一层打磨圆润的小石子。
迷宫的石雕在风中发出轻微的呼呼声,一人一机没有交流,关一月接过铁锹,开始一铲一铲挖脚下的泥土,铺的石子混着泥土被翻到一边。
不一会,风树朝着挖出的坑比划一下。
“关一月,这个大小足够了。”
但关一月没有停,她用力把铁锹插向地面。
“继续挖。”
风树听从了。
直到一人一机在石质迷宫旁挖出了足以容纳一个成人的深坑,关一月才喊停,她支着铁锹休息了会,然后走到一边,拿起木盒。
木盒被递到坑内的风树手中,风树将它摆在正中,然后是染血的手套,风树摆在盒子上,接着,他又拿到了关一月的外套。
风树漆黑的面壳抬了抬,面朝关一月。
等到这件外套也被盖到木盒子上,没有要放的东西了,风树爬上坑,和关一月开始掩埋它,期间关一月还是一声不响的,在填平土层之后,风树问了一句。
“您还好吗?”
“……”
关一月呆了一会,才伸展手臂把铁锹插进土里,好方便风树在不靠她太近的情况下收走。
风树也确实去拿那把铁锹了,他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就像任何心理咨询热线里会有的声音,那么通情达理。
“如果您需要一点安眠药……”
“行了,回去。”
关一月有些暴躁地打断风树,她揉了一会眉心,转身就走了。
正如关一月所料,那助理第二天就没来了,辞呈都是托人转交的。关一月没多纠结,也没有再提拔一个,她索性提前下班了。
下班了却也不回大宅,关一月和风树找了块空地,试验她做的一样气象工具。原本的图纸是用来探索风眼并消除飓风隐患的,现在关一月反其道行之,加上前人尝试降雨事做过的探测分析,用的各式冷凝反应,这事做起来并不难。
风树很快认知到关一月打算做什么,他也给出了他的判断:“这很危险,关一月。”
关一月同意这个结论,最难的地方不在于制造风,而在于控制风,以C8695的地貌环境,这个做法完全是给强风加级,很大概率会带来灭顶之灾。
在以最低量的条件尝试,仍然不满意之后,关一月暂时放弃了这个做法。她只是想阻断原松声与肯德里克的联系,并不是想让自己在内的所有人丧命。
为了掩人耳目,她今天借口是去娱乐会所放松。这家原属于城中权贵的产业在暴乱之后就转到关一月名下了,重要岗位的工作人员全数替换,好方便替她打掩护。每当关一月不想让人知道她的行踪时,就会经由这个会所中转伪装。
不过,在走之前,风树测量了现场风速,告知关一月她的试验还是影响了这个地区的气流,风速相比他们来的时候强了两个点,关一月最后的消除措施看样子不太成功。
关一月左右看看,有些心虚,她开始收拾东西,等风树把器材搬上车。接下来他两会挑着小道回到城内,在一处安全地点把东西藏好,然后换城内用车回到会所。
当他们的车开进代表克鲁兹城管理范围的城防墙时,关一月的眉头突然紧紧皱起,她的手指用力按了一下额头。
风树注意到了她的异样。
“您还在头痛吗?”风树问她,与此同时,他重新扫描了车外和行进路线,至少目前是没有异常的。
关一月不回答,只是让他继续前行,然后给自己剥了颗薄荷糖。她偶尔会有些用脑过度导致的头疼,近来似乎变得频繁了。
当他们到达会所,关一月对风树说:
“我的包放在楼上的包间里装样子,包里有安神的药,你去帮我拿来。”
风树点头下车,在车门外站了两秒,敲敲关一月的车窗说:“出于安全考虑,您还是和我一起上去比较好。”
关一月发出状似无奈的嗤笑。
“一个原松声,把你紧张成这个样子?”也不等风树解释,关一月的声音又是一冷,“快点去,我能保护自己,几分钟的功夫出不了事。”
风树看上去并不赞同,但面对人类的坚持,机器的意见总是要退一步的,因此他最后还是独自上楼了。
而眼看着风树的身影消失,关一月却下了车,通过楼梯漫步走到上一层,她步子缓慢,仿佛只是在闲逛而已,但当她经过安保的监控室,关一月停下脚步,有意无意问道:“这两天有什么异常吗?”
得到否定回答,关一月点点头,让他们找个人过来替她开车。说完这些,关一月就继续散步了,那些人很快指派了一个司机,他追上关一月。
关一月看了这个临时司机一眼,在这地方有机会摸车的人也不多,关一月很快记起之前好几次她需要往返会所、宅邸或者办公处,又不想亲自开车的时候,都是这人负责接送的。
没记错的话,这名司机当然有着相比一般原住民更好的出身和条件,只是年纪有些大了,得了些基础病,必须定时用药,因此不得不在城内权力机关相关的人身边谋求一份工作。
毕竟投放到市面的药物不多,上位者们更喜欢从药品中提取成分做成致幻剂。
关一月的脚步一顿,又若无其事朝自己的车走去,司机熟门熟路,上前替她开车门,待关一月坐好,再进入驾驶室。
“回大宅。”
关一月又按了按眉心,有些不舒服似的皱着眉。
司机应了声,发动车辆慢慢驶向停车场的出口,这个停车场处于建筑的地下二层,出去要经过长长的螺旋斜坡。后视镜中,关一月慢慢闭上眼,头向后靠在椅背上。
灯光与阴影依次划过车内,又出一个拐角之后,出口的光亮已经近在眼前。司机正要经过代表这出口的最后墙体,余光却瞥见一道白光。
紧接着就是巨响,近在咫尺,热量与碎屑冲进车内,关一月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坚硬的车体轮番碰撞挤压她的身体,巨大的冲击之下,关一月几乎晕死过去,半天才缓过神来,她尝试抽动自己的手和脚,异常沉重并且冰冷。
一分钟——或者只有几十秒,就在这漫长的关一月挪动双手、去推上方车门的时刻,风树漆黑的面壳出现在车窗外,他的机械手指抓住车门框。
随着钢铁断裂的噪音,车门被风树扯了下来,紧接着还是那双机械的手,伸进车内抓住关一月的手臂。
关一月被放到一边的地面上,她惊魂未定,看着燃烧的墙体和地面,又看风树去救援驾驶室的司机,驾驶位看上去是受损最严重的,从中被小心拖出的人体看上去面目全非,布满血和灼伤,关一月没有多加思考,在那司机被安置到地上时,立刻改坐为跪,去检查他的伤情。
检查之后,就是紧急处理,关一月的耳边都是鸣音,与风树一道将人搬离热源。这时候,会所内的人也终于闻声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