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林水榭,湖中落雪,一面干净的冰镜倒映出纯白的天际。风声、踏雪声、暖炉声还有娓娓道来的读书声。
湖中亭里端坐着一名俊朗的男子,清雅温文仪范清冷。他头束金发冠,身披狐皮大衣,内里搭着一件碧色鹤纹的里衣。年岁约莫弱冠,白玉般的手正拿着一本书诵读。
他温润的声音念完最后一句,轻缓地问:“这本书念完了,藏星还想听什么?”
符藏星道:“太子表哥,藏星不想听了,藏星饿了。”
太子表哥,想必应该就是南贤帝颜绝了。
陈问此时正与符藏星共感,能见她所见、听她所听、感她所感。她的视线不高,此时年岁应该才将将及笄。
“好吧。”太子表哥起身,打趣道:“你今早刚出门不是才下肚了一碗粥?”
符藏星道:“一碗粥怎可饱腹。对了,我今日听说宫里前两天来了两名和尚,和尚是干嘛的?长什么样?”
太子表哥回答:“和尚一般身穿袈裟、手戴佛珠,还剃去了头发。他们平时会在寺庙里诵经,还有的会下山渡人渡己,不过这两个和尚里面有一个有点不一般。”
符藏星问:“哪里不一般?”
太子表哥道:“他有头发也不穿袈裟。”
符藏星生出来些好奇,道:“表哥,我想看看那特殊的和尚长什么样,你带我去看看好不好。”
“好啊,刚好我也想见见那位和尚,我带你去会会他。”太子表哥提醒道:“小心台阶滑,今日雪下得大,积雪又重。”
符藏星看着白皑皑一片的台阶,得意道:“藏星能蹦三个上去。”
太子表哥摸摸她的头,既赞许又叮嘱地说:“藏星腿脚好利索,不过下次跳一节台阶就好,不然出了什么意外我就不能带你出宫玩了。”
符藏星一想到不能和太子表哥去宫外看戏听书,想想就很痛苦,只得忍痛答应,“好吧,藏星知道了。”
两名和尚,其中一位还有头发,陈问心底有了猜测的人选,那两名和尚不会是虚白和怀天大师吧,那这也太巧了吧。
等太子离开后,陈问突的感到一阵眩晕,耳边就响起一道熟到不能再熟的声音,“太子殿下,你要算什么?”
经年不变的温声细语和白衣。
这小和尚是虚白不错了。
陈问这才惊觉,或许他从未真正了解过虚白。
太子回答:“小和尚能算什么便算什么。”
只见虚白掏出来三枚旧铜钱,抛掷六次,陈问看不懂卦象,不过依据几十年后他如愿登上皇位来看,结果想必是好的。
可卦象出来后,虚白却是眉头紧锁,来来回回看了好几眼铜钱,才斟酌道:“太子殿下,这几日可千万要小心身边人,不管是谁。”
陈问一听默默点头,南贤帝就是因为太过相信五皇子才差点小命不保。
但是太子好像并不将此次卜卦放在心上,并没有继续追问,只道:“多谢。”
符藏星在旁早就按捺不住了,兴奋地举手道:“表哥,我也想算。”
太子看向虚白,说道:“劳烦小和尚给我表妹也卜一卦。”
虚白点点头,“举手之劳罢了。”
他重新拿起三枚旧铜钱,照样抛掷了六次。
陈问内心低叹:“这小姑娘的结局就不怎么好了。”
果不其然,虚白看到她的卦象后,面色更加凝重,眉头都快拧到一起,“郡主最好莫要待在宫里,尽快去往封地。”
太子问道:“此话何意?”
陈问有些意外,没想到南贤帝居然关心符藏星大过于关心自己。
虚白道:“小僧只能说这是个凶卦,不能再多说别的。”
符藏星轻松调侃道:“那大和尚你再给我算一卦,直到算出好卦来。”
虚白虚叹了口气,然后又对太子道:“一定要小心身边人,尤其是最亲近……”
话尾被进来的人打断,“太子殿下,四皇子已经到了殿外。”
太子有些诧异,语气里带着些惊喜道:“四哥来了,快快请他进来。”
虚白道:“那小僧就先回去了,请太子殿下一定要记得小僧今日的话。”
太子抓起一把金叶子给虚白道:“自然,来人,送送虚白和尚。”
陈问暗暗摇头,这太子肯定没听进去,敷衍人的模样和他简直一模一样。虚白临走时悄悄将金叶子放了回去。
虚白刚出殿门,一人就与他错身而过,风尘仆仆地进来,“太子,你瞧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四皇子顶着光,陈问没看清他长什么样,只见到他手里拿着一张虎皮。
“四哥,不是说好像往常一样称呼我就行了吗。”太子起身迎接他,“这张虎皮是四哥亲自猎来的?”
“那哪能行,规矩就是规矩。”四皇子将虎皮扔给太监,“这张虎皮可是我花了一天一夜才猎到的。”
太子颇为感动:“四哥有心了,快快入座。”
四皇子坐下来,陈问见到他的样貌大吃一惊,他居然和太子长得一模一样!莫非是孪生兄弟。
虽说长得一样英俊,可细微之处还是有些不同,太子的眼睛有点圆,像是杏眼,目含秋水。而四皇子的眼睛有点下三白,仔细看久了生出些恶感,看着就不大好相处。
四皇子似乎这才看到符藏星,笑了一下打招呼:“没想到藏星表妹也在这。”
符藏星仿佛不怎么喜欢这四皇子,只懒懒叫了一声,“表哥好。太子表哥,那我就先回去了。”
“藏星,你要不要出宫一段时日?”太子还是念着那凶卦。
符藏星一连串地摇头,“我不出去,我爹娘都不在了,去外面还不是受人冷眼,我就要待在宫里。”
原来她双亲也不在了,陈问心里生出些共鸣。
太子对她这番话毫无办法,无奈道:“好吧,我在偏殿给你藏了些点心和礼物,你现在拿去吃罢,可别叫身边的嬷嬷发现了。”
“太子表哥最好了!”符藏星雀跃地奔入偏殿。
偏殿最显眼的桌子上果真放着一份纸包住的点心,点心旁还有一块纯净剔透的玉佩。
符藏星拿起玉佩细细抚摸,然后小心地藏入怀中,拎起纸包又风风火火跑回主殿,她想分享给太子表哥尝尝。可还没进殿门,就听太子说道:“父皇近日病又重了些。”
符藏星识趣地停住了脚步,不识趣地偷听起来。
四皇子道:“太医怎么说?”
屋里沉默了一瞬。
皇帝病危,那距离五皇子逼宫也就没剩多少时间了,那么四皇子在这个故事里面又扮演什么角色?
等等!四皇子!刚刚太子叫那人叫四哥!
陈问猛然发现了这个故事的怪异之处,在南贤帝的故事中,是五皇弟带兵发起了宫变,可是太子叫那人四哥,就说明太子可能是六皇子、七皇子,甚至是五皇子!
这么明显的错误,南贤帝怎么会说错呢,要么是他年纪大了记岔了,要么就是他说谎了。
而陈问更倾向第二种。
符藏星知道自己不能再偷听下去了,于是蹑手蹑脚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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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空星月惨淡,疆土火光冲天。
符藏星被一阵乱声吵醒,脚步声、叫喊声、交剑声夹杂在一起,听得人心惶惶。
符藏星掀开床帘,外面火光亮到里屋不用点灯都宛如白昼。她随意套上一件外衣,喊道:“嬷嬷,外头发生什么事了?”
嬷嬷一脸慌乱地跑进来,“郡主,大事不好了,有人发起了宫变!我们快逃。太子殿下派了人将我们送出宫去。”
符藏星大惊失色,匆忙穿好衣服往外跑去,“太子表哥呢?”
嬷嬷哭道:“您先别管太子殿下了,他肯定会有人护着的。”
陈问也心说:是啊,反正他最后也没出什么事。
可符藏星却是倔,“不行,嬷嬷你先走吧,我去找太子表哥。”
嬷嬷涕泪涟涟,“我怎么可能抛下郡主一个人离开呢,我是看着郡主长大的,不可能让您一个人去冒险。”
符藏星别无他法,只好让嬷嬷跟着自己。
反贼的主要目的是皇帝和太子,她的寝宫附近倒还算安全,可她越靠近东宫,路上的尸体也越来越多,从一两具到四五具,甚至最后堆叠在一起,一层又一层,看不出来有多少!
伏尸百万、血流成河、红白交织,也不过如此了。
陈问感受到符藏星后脑发麻,双腿发软,嘴里还涌上大量的酸味,这一幕对于一个小姑娘来说确实有些残忍了。
但不得不说符藏星的运气还算不错,居然能躲过一波又一波的追兵,她东躲西藏了一会就见到了正在与反贼抗争的太子。
他身上沾满了鲜血和细雪,脸上的热血还在滴答滴答地往下坠,发丝凌乱断了几缕,眼神不似以往的温和,带了一些凌厉。
符藏星大喊:“太子表哥!”
太子见到她瞪大了眼睛,“藏星你怎么还在这?”
符藏星道:“我担心表哥,我不可能丢下表哥逃跑。”
太子牵起她手,“快和我离开这里。”
一双冷冰冰黏腻腻的手,像是死人一般。
陈问知道他们这一回必然安然无恙,虽说这段路有些许波折,但只要逃到城外遇到贺将军,后面的事情也就能迎刃而解。
一如陈问所知晓的一般,太子和符藏星逃到城外,幽森的密林横七竖八倒了许多尸体,太子的右胸也被敌军射中了一箭,就在敌军的剑要落下之时,另一派人马的突然出现扭转了战局。
符藏星也是福大命大,那把剑只差一点,真的只差一点就要捅入她的眼珠,可命悬一线之际,一把箭矢从右侧飞来击飞那把银剑。
这让陈问看得也是心惊胆战,他自然是不怕这剑的,可小姑娘怕,他如今与人家共情,当然会受些影响。
“姑娘,你没事吧?”一只温暖又有力量的手礼貌地来到她面前。
陈问明了,这就是贺逢晚了。
符藏星借着他的手站起来,站稳后又很快地松开,第一时间问起太子,“谢谢,太子表哥怎么样了?”
贺逢晚道:“他没事,那边有我爹在,我爹武功比我厉害。”
符藏星道:“不行,我还是很担心,我要去看他。”
“也行。”贺逢晚见敌人差不多全部被击退,心也放松了下来。
画面又是突然一转,陈问只见太子虚弱地躺在自己眼前。
此时,陈问才反应过来这些记忆全是符藏星想让他看的。
符藏星戴着哭腔问:“太子表哥,你的肩膀还疼吗?”
太子浅笑安慰道:“只是中了一箭,就快要好了,没什么大碍。”
符藏星道:“太子表哥总是在这种地方撒谎,藏星知道你肯定很疼,我来帮你换药吧。”
“你个姑娘家家的常在深闺中,会做这些粗活?”贺逢晚拿着端着一碰水进来,“还是我来吧。”
符藏星略微有些不服,“不会那便学,我不信学个一两天我还不会。”
贺逢晚爽朗地笑了两声,道:“那行,以后我教你,现在请姑娘先出去吧。”
符藏星“哼”了一声离去,不过她可不是平常的有礼数的女子,她趴在窗外偷偷地观摩贺逢晚包扎。
“四皇子怎么说与太子殿下也是一母同胞,他竟然能下如此狠手,可见心思歹毒到家了。”贺逢晚一边换药一边愤懑道。
引起叛乱的人居然是四皇子!陈问大吃一惊,这与南贤帝说的可是一点也对不上,再怎么离谱,一个人也不能把皇兄记错成皇弟吧。
符藏星抓紧窗框,暗骂道:“果然是他,我就知道他早就看太子表哥不顺眼了,也就太子表哥瞎了眼似的相信他。”
太子张了张口,最后还是将喉头的苦涩咽下,给四皇子找借口道:“四哥是有原因的吧。”
贺逢晚替他打抱不平,“你还替他说话,我看他是狼子野心藏不住,早就嫉恨你许久了。上次秋猎,你猎了一头黑熊回来,而他两手空空而归。圣上问起他为何没有猎物,他说他不忍杀生,却不料当即被圣上训斥,你看不清他的眼神,我瞧得分明,他那就是怨憎。”
太子下意识替四皇子开脱道:“那是皇兄太仁慈了。”
“殿下啊殿下,你对他没有留一丝丝的心眼,但他可是将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