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高度异变者重重撞在了店里的一面墙上,整个建筑狠狠震了震,从天花板上掉下来大片白灰。
本就在躲避的人群更是往后退去。
可能是因为身在老城区,应对高度异变者狂化的经验比较丰富,他们在退出房屋的时候,竟然还挺有序的。
沈平澜往他们那儿看了一眼,就放心地收回了视线,打量从墙里拔出脑袋不断甩头的高度异变者。
“嗬……嗬……”
高度异变者佝偻着厚厚的背部,不断喘息着。
在看到此人身上微微蠕动的皮肤时,他意识到了情况不对劲。
狂化被分为约定俗成的两种,一种是普通人逐渐积累了过多污染后,进入高度异变状态,再受到刺激狂化,逐渐怪物化,另一种往往出现在猎人身上,身为受过特殊训练且体质特殊的人群,他们能够最大限度积累并限制异变,在污染程度很高的情况下仍然保持正常状态,因此当污染最终爆发时,往往已经压抑到了常人难以想象的极限,狂化来得极为迅猛,怪物化也常常迅速跟随其后。
眼下,这个高度异变者在狂化之后,似是积累到了一定程度,开始了向污染物的转变!
一旦转变完成,这个人就再也拉不回来了。
沈平澜想也不想,脱口而出:“柳易,抑制他的污染进度!”
“得令!”柳易从一个柜子后面冒出脑袋,一手拍着落到身上的墙灰,一手对着不断嘶吼的高度异变者“啪”地打了个响指。
【镇压】顺着声音的传播发动,高度异变者的嘶吼声戛然而止,身上皮肤的蠕动也渐渐放缓。
他猛地抱住了自己的脑袋,一边摇头一边后退:“啊……好痛!不,不,救救我,我、我不想变成怪物!”
在一开始遇到猎人的慌乱过后,找回神智的他心中更多的是惊恐。
他刚才差点就变成了污染物!
……而一旦变为污染物,埋藏在他体内,由猎人协会统一为高度异变者注射的污染度监测装置就会爆炸,释放出足以摧毁他全身的毒素,杀死他!
他可不想死!
“好啦,你冷静一下,平静下来就不会变成怪物了。”柳易安慰他道。
他正准备从柜子后面走出来,近距离安抚一下这人身上的污染波动,沈平澜却忽然伸出手,一把将他扯到了一边,低喝道:“小心!”
“呼——”
空气中好似响起了什么微小的东西掠过空气的声音。
没有什么击中了柳易或沈平澜,但他们看到高度异变者忽然身体一僵,下一刻就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咆哮声:“啊啊,啊啊啊啊——!”
面部剧烈突出,凌乱黑毛覆盖其上,宛如一颗畸形的狼头,高高隆起的背部撕裂了衣物,根根背刺竖立。
他——或者说“它”当场变成了彻底的污染物!
污染物低吼着俯下身,一对变为巨钳的前肢用力敲击着。
这一突变令柳易也微微愕然:“被抑制住的污染在刚才那一刻超出了阈值……有什么刺激到了他!”
话音未落,面前的污染物后腿一蹬,就从视野里消失了。
听到了身后传来的细微风声,柳易猝然侧身。
此时已接近黄昏,一缕橘黄色的光彩刺入狭长的小巷,穿透玻璃大门,照亮了一道巨大、臃肿、扭曲的逆光身影。
变作污染物后,无论残存人类时的记忆与否,它的认知与思维方式,都不再与人类相同了。属于人的一切都将原理,取而代之的是怪物的狂性。
移动到他背后的污染物对准看上去无害而纯良的青年张开了钳子,却被青年率先一指点在身上。
接触达成,【镇压】全面发动。
污染物的身影立时僵在了原地,旋即一道明光从它身上划过。
先是一条横穿全身的血线缓缓浮现,接着它的整个身躯从中线裂成了对称的两半,内脏从分开的躯壳里哗啦啦地落地。
污染物霎时无力地瘫软在地。
柳易收回手,听到“滴滴”两声从污染物还在抽搐的身体里传出。
“砰!”
下一秒,污染物畸形的躯壳、它堆积在地的柔软内脏,尽数在埋藏体内的监测器作用下,小小地炸开,化作了一蓬飞灰。
柳易垂头看向地上的污染物尸体,它已经直接被转变了猎人可吸收的【灵灰】,他轻声感叹道:“协会对高度异变者的监控,真是……到位啊。”
无论他们是否有苦衷,有没有会为他们悲伤的亲朋好友,在承受不了污染的那一刻,就是他们的存在被无情毁灭的时刻。
当然了,这种监测器只对普通的、刚转变的污染物有效,如果目标实力很强,监测器放出的毁灭毒素很快会被免疫系统消灭。
对于更强的目标,自然需要更强的措施。
——猎人就是这个“措施”。
沈平澜收回短刀,看到自家助理垂头看着地上的灰,不知是在感慨还是难过。
他想了想,犹豫地伸出手,摸了一下青年的脑袋。
手指浅浅地插入柔软的发丝中。
这手感……好像,有点好。
他不动声色地多摸了几下,在柳易一脸莫名地看来时才收回手道:“为了保证人权,我们不会处死高度异变者,但为了城市的安全,这样的措施也是必要的。”
“嗯,我知道。”柳易把被摸乱的头发重新捋顺,抬眼看向慢慢从店外摸进来的人们。
看到大家一会看看地上的灵灰,一会看看面无表情的沈平澜,在店门口停滞不前的模样,柳易脸上露出了熟练的笑容,缓缓走上前:“各位,刚才是一个意外,我有些话要和你们讲……”
通过猎人协会加市政府的权威,半硬半软地让所有人保证下不会把今天的事往外乱讲后,他看向垂头丧气的店员。
“对、对不起两位大人!我我我接受任何惩罚,我以后绝对不会违规卖给高度异变者药物了!”感受到青年含有少许笑意的目光,店员双腿一软,差点就跪下了。
他头皮发麻。
他干了什么?他借职位之便,把黑市上的非法污染压制药卖给高度异变者的事,竟然暴露给了猎人!
那可是猎人啊!人类中的怪物,怪物的刽子手……
他这种和灾变、污染搭边的违法行为——还是刚刚造成了一起重大事故的违法行为,恐、恐怕会立即招来死亡吧!
就在他战战兢兢之时,柳易宛如天籁的声音传来:“之后我们会如实上报你的行为,到时候怎么处罚你,就是市政府的事了。”
“谢谢谢谢!太感谢您了!”明明即将迎来的是严厉的惩处和牢狱之灾,店员却热泪盈眶,感觉自己逃过了一劫。
看着一脸重获新生模样的店员,柳易好笑地戳了戳沈平澜,低声道:“他真的很害怕你呢。”
杵在青年身后担任面无表情的门神的男人……依然面无表情,低低地“嗯”了一声。
店员吸了吸鼻涕,抹掉差点流出来的眼泪,抬起头向两人看去。
在逃过想象中的“被猎人一刀劈成两半”的命运后,他那颗活络的心再度运转起来,甚至有点运转过了头。
出于某种模糊的感激心理,他小心翼翼看了看沈平澜的脸后,吐出了一句令人意想不到的话语:“这位猎人先生……您的父母……是不是以前来过老城区?”
“嗯?小王你说的是不是一对老公姓沈、老婆看着像混血的夫妻?”
悄摸接近偷听八卦的几个老头老太中,有一个年纪较轻的老太闻言也像是想起了什么,插嘴道。
沈平澜的目光立即从姓王的店员转移到老太身上,柳易也好奇地看去。
听起来,沈平澜的父母里,母亲是东西两域的混血?怪不得他总觉得男人的面部轮廓比一般的东域人要深邃些。
他这样想着,就听到男人沉声开口:“你们说的夫妻,他们当年来这里都做了什么事?”
老太年轻时恐怕也是个彪悍人物,面对刚刚手刃了高度异变者的猎人也不发憷,扯着大嗓门道:“他们有点像你们,也说是来调研老城区的,我想想……那时,应该是,那次大火之前……之后?”
说到这里,她的神色倏忽变了一瞬,在这一瞬的变化中,她的表情是如此空白,简直像是灵魂在这一时刻消失了。
但下一瞬她神色自然地跳过了沈平澜父母来老城区的时间的话题:“不过他们说,自己是个什么什么学、学家什么来着……”
“……灾变历史学家。”沈平澜接上了她的话。
“对对!就是这个!我也搞不清楚,他们搞灾变,搞到我们老城区这里来干什么。”老太用手里印着广告的扇子扇了扇风,“反正他们就是问了几个问题,还告诉我‘以后生活上遇到难处可以去技艺研究所找他们’,然后就走啦!”
“对,我印象里他们也是这么对我说的!”店员此时插话进来,附和了一声。
“……多谢告知。”沈平澜微微抬起眼,环顾一圈围观人士。
不是所有人都像这个老太一样胆子大,大部分人都下意识地后退,躲闪着他的目光。
“好了,那我们先走了,感谢你们的配合!请你们不要把方才的事情传播出去,不然要接受违规处理哦!”柳易接过话头,对众人挥挥手,然后扯着男人的衣摆,两人走到了店外。
他仰头看了眼天空,今天是个好天气,天穹澄澈如洗,正在沉没的太阳射出万丈金芒,落入七扭八歪的小巷里。
距离规则里的“黄昏”时间,恐怕已经很接近了。
因为柳易感受到了皮肤上微微的灼烫感,那绝对不是夏日里正常的酷热,而像是有无形的火舌出现在身周,正在一点点向他身上蔓延。
两人还不想体会一下违背黄昏时待在室内的规则的下场,于是加快步伐,很快回到住宿的宾馆里。
宾馆老板已经在门口打算锁门了,见二人匆匆赶来,直接将他们不客气地骂了一顿。
柳易向老板道了歉,回到了房间内。
来不及讨论关于沈平澜父母的话题,沈平澜按下电视的按钮,打开了这台老旧的电视。
“现在是联邦时间六点整,欢迎收看由连禾堂赞助播出的《老城一刻》……”
《老城一刻》主持人的开场白,正好流淌了出来。
“……老城虽……滋滋——我们不离不弃……”
缓慢悠扬的背景音乐渐渐充斥了整个房间,柳易原本正坐在床头翻开了笔记本,在听到电视里传来的杂音时,却蓦地抬起了眼。
“……今日,连禾堂总部里聚集了从各处前来的……滋滋……汇聚一堂,开展了新一届员工培训——滋滋……”
今天的电视节目杂音,貌似有点多啊。
柳易站起身,接近了电视机。
电视屏幕上,正播放着一段模糊不清的视频,依稀可见建筑物上“连禾堂”三个大字。
但这不是重点。他的目光落在了站在镜头最前方的主持人的面孔上。
每一次声音出现杂音,整个画面也会猛地扭曲一下,绿色、蓝色、红色等光彩像光晕般随之扭曲溢出,组成多道主持人的重影。
柳易正专注观察这位面目模糊的主持人,身后倏地投来一片阴影。
沈平澜似也察觉到了不对之处,慢慢接近了。
他闻到了从男人身上飘过来的血味,那是刚刚被一刀劈成两半的污染物的味道,在他的感官体系中,这并不“诱人”。但这血味中还微妙地掺杂了一分金属般冰冷的气味,令他想起那柄沉重的锯齿刀,以及握着刀的男人的黑色剪影。
眼下不是对气味进行联想的时候,他俯下身,伸出手指点了点屏幕上主持人的脸:“看,每一次画面扭曲,她的眼睛里就会出现东西。”
“这是……”沈平澜越过俯身的青年,也看到了主持人模糊地像打了马赛克的脸。
“……十字路口发生了交通……滋滋……”
正好这时,画面又随着声音一阵扭曲。
在主持人的身影弯曲成几道重影的瞬间,那双因为画质太差而变得黑黢黢的眼眸中,倒映出了一只衔枝欲飞的白鸽的图案。
画面恢复正常时,图案也随之消失。
但在场两人都记忆超群,只一眼就记下了那个图案的所有细节。
“是白鸽教会内部使用的符文语言。”沈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