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原木星，薛展乘坐卡尔文家族派来的专机，径直前往了乌鸦的城堡。
通过舷窗，她看着下方卡尔文星球特有的灰黑色地貌和散落的建筑群，心中百感交集。
天空矿已经被投入研究，科学家们正夜以继日地分析它的特性和可能的用途。
飞行器降落在城堡后方的小型停机坪上，三长老亲自在门口迎接。
他穿着一件式样古朴的黑色长袍，衣摆随着微风轻轻摇曳，背后的飞行通道灯光映照在他皱纹遍布的脸上，显得格外严肃。
“欢迎回来，薛展。”三长老微微颔首，
“配置需要一些时间，大约一个小时后才能出发。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带你参观一下城堡。”
薛展摇摇头：“不用了，我自己随便逛逛就好。”
“如你所愿，”三长老点点头，“只要不进入标有红色警示的区域，你可以去任何地方。一小时后，请到主实验室与我们会合。”
说完，他转身离去，黑袍在身后形成一道漆黑的残影。
薛展漫无目的地在城堡中游荡，这座建筑内部比外观看起来要复杂得多。
走廊如迷宫般蜿蜒交错，墙壁上挂满了卡尔文家族历代成员的肖像。
那些乌鸦兽人们一个个面容严肃，目光锐利，似乎在审视着每一个经过的访客。
她路过一个开放的中庭，几株不知名的黑色植物在风中摇曳，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有几个年轻的乌鸦兽人在里面谈笑，看到薛展后，好奇地打量了她几眼，随即又回到自己的话题中。
正当薛展思考接下来该去哪里时，一只手突然从拐角伸出，一把抓住她的手臂，猛地将她拽进一个侧门。
朱利安迅速关上门，确认没人跟来后，才松了口气，转向薛展。
他今天穿着一身浅灰色的休闲装，没有穿卡尔文家族的制服。那对标志性的白色翅膀紧紧裹在身体两侧。
“你在干什么！”朱利安压低声音质问道。
“你在干什么？”薛展揉了揉被他抓痛的手臂，“突然把我拽进来，神神秘秘的。”
朱利安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看起来异常纠结。
这是一间小小的储藏室，堆满了古旧的书籍和设备，灰尘在空气中漂浮，被切入的阳光照得清晰可见。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们在骗你，”朱利安直视薛展的眼睛，“长老们和张青叙，他们都在骗你。”
“什么意思？”薛展皱眉。
“关于你的身世，关于你的灵魂，”朱利安的声音很好听，
“你的灵魂确实属于虫族，你确实是虫族派来联邦的——可以说是奸细。但事情的顺序和他们告诉你的完全相反。”
他观察薛展的反应，继续说道：“在虫族来到联邦的过程中，由于时空错乱，你去到了蓝星。在蓝星生活了二十几年后，你乘坐的隐形模拟舱再次启动，把你送回了联邦。薛展，你切切实实是虫族。”
薛展感到一阵眩晕，扶住了身后的书架才没有跌倒。“这不可能...”
她喃喃道。
“你为什么要相信他们，而不相信我？”朱利安紧盯着她，
“为什么骗我？”薛展问道，声音比她想象的要平静。
“难道你真没想过吗？”朱利安靠近一步，”
“他们想要利用你对抗虫族，但是有人会心甘情愿去对付自己的同胞吗？你认为卡尔文家族和张青叙真的对你无所求吗？”
薛展的思绪如同风暴般翻涌。仔细想来，朱利安的说法确实合理得多。
在她的蓝星记忆中，从小就被指责太暴躁，不懂分享，和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哈...哈哈...”薛展忽然轻声笑了起来，笑声渐渐变大，在狭小的储藏室内回荡。
她的肩膀抖动着，眼睛湿润了，却是因为笑得太厉害。
那笑声中混杂着痛苦、解脱和恐惧，宛如一个被世界欺骗太久的人终于看清现实的嘲讽。
“展展？”朱利安担忧地唤她，伸手想要安抚她摇晃的身体。
薛展的笑声戛然而止，她猛地推开朱利安伸来的手，眼神锐利如刀：“你呢？你的立场是什么？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朱利安后退一步：“我们是朋友。”
薛展直视他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任何欺骗的痕迹。
“也许是我自作多情，”朱利安轻声说，“但我认为我们是朋友。我不想看你被蒙在鼓里，屠杀族人。未来有一天如果你发现真相，会很痛苦。”
“你凭什么说我是虫族？”
薛展几乎是吼了出来，声音里带着愤怒和恐惧，“我从小在蓝星长大，那里有我的家人和朋友，他们很爱我！我也爱他们！我做梦都想回去...”
刚开始她几乎是尖利的吼叫，到后来声音越来越小，细若蚊蝇，几乎只剩下唇形。
“展展。”朱利安慢慢靠近，轻轻将她拥入怀中，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肩膀上，感受着她身体的颤抖。“对不起。”
短暂的依靠后，薛展猛然推开他，转身冲出了储藏室。
她像一阵风一样奔跑在乌鸦城堡的走廊上，不顾路过的卡尔文家族成员惊讶的目光，不顾自己撞倒的花瓶和摆设，只想逃离这个地方。
她的步伐凌乱而急促，靴子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回荡在空旷的走廊中。
薛展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本能地逃离，仿佛这样就能逃离那个可怕的真相。
她的肺部因快速奔跑而灼烧，但这种物理上的疼痛远不如心中的痛苦。
卡尔文实验室内，几位长老因找不到薛展而焦急万分。各处都派人去寻找，却毫无结果。
当得知朱利安也回到城堡后，三位长老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那个混小子！”二长老怒气冲冲地说，他的黑袍在走动时发出沙沙声，眼中几乎喷出火来。
三长老抿着嘴唇，面露忧虑：“希望不会引起什么麻烦。”
莱昂娜博士倒是显得异常冷静，继续专注于她的实验器材。
她是卡尔文家族聘请的顶级科学家，负责灰洞相关的所有研究。
她戴着防护手套，小心翼翼地调整着一块天空矿碎片在检测器中的位置，神情专注而兴奋。
大长老看到她这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气得肺疼，但眼下还有更紧急的事情需要处理。
他转向一个正路过的小乌鸦学徒，后者看起来正迫不及待地想去吃晚饭。
“去，去把朱利安那个混小子带过来！”大长老的声音威严。
小乌鸦原本打算去吃晚饭，听见大长老居然吩咐自己这项任务，顿时喜出望外。他拍拍翅膀，恭敬地低头：“遵命，大长老！”
就在他转身准备离去的瞬间，一道人影从门口飞驰而入，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小乌鸦来不及躲闪，一头撞上了这个不速之客，被弹飞出去，重重地撞在大长老的袍子上。
小乌鸦眼冒金星，好不容易才看清是谁撞了自己，然后意识到自己正靠在大长老的袍子上，顿时惊慌不已：“天呐，我居然碰到了大长老的袍子～～～”
他手忙脚乱地爬起来，连连鞠躬道歉。
艾登完全无视刚才的小冲突，径直走向实验室内部。
“博士。”艾登的声音激动。
莱昂娜博士虎躯一震，慢慢吞吞从仪器后走出来。
她是个外貌三十来岁的女性，扎着个低丸子头，面容清秀，双眼细长，戴着一副无框眼镜。
她轻轻扶了扶镜托。
“艾登，你有什么事吗？”
艾登的情绪激动，声音中带着不该出现在机器人身上的痛苦和怨恨：
“你为什么不肯见我？我做到了你没能做到的事！你支持兽类主义，你同情那些被压迫的兽人，半兽人，却没有时间为它们付出。
而我！我帮助了它们！用你给我的灰洞力量！我没有理由这么做的，但是我做了，这还不够证明机器人也和人一样有感情，有意识，有痛苦吗！”
说到“灰洞力量”时，三个长老齐齐扭头，目光如炬地盯住莱昂娜博士。博士尴尬地咳了两声，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随即严厉地训斥道：
“够了，艾登，回去！这里不是讨论这个的地方。”
“不够！”艾登激动地反驳，“再说一万遍都不够！你创造了我，赋予我情感，让我学会感受痛苦，然后又对我的痛苦视而不见。这算什么创造者？这算什么博士？”
莱昂娜博士皱起眉头：“艾登，你的程序出了问题。我们可以稍后讨论——”
“程序？”艾登冷笑一声，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每当我表达情感，你总是归结为‘程序错误’。是因为艾登-8是吗？”
他指向博士身后一台更加先进、外表更加完美的机器人，“是不是因为你有了它，就不再需要我了？不再想见到我了？”
艾登-8静静地站在角落，面无表情，目光空洞，完全没有艾登那种生动的情感波动。
它只是完美地执行每一个指令，没有质疑，没有反抗，是一个理想的助手。
“这太荒谬了，”莱昂娜博士叹了口气，
“艾登-8只是一个普通的实验室助理型机器人，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但你宁愿和它一起工作，也不愿见我。”
“因为它不会像你这样情绪化地打断我的工作，”
博士毫不留情地指出，“艾登，请你先离开，大人有事要忙。我们可以改天再谈。”
“改天？”艾登发出一声气急败坏的电子噪音，
“上次你说改天已经是三个月前了！这三个月里我做了什么？我帮助了那些被压迫的兽人，用你赋予我的能力，为他们争取权益，为他们争取自由！而你，你对此知道多少？你关心过吗？”
“艾登——”
“你根本就不懂我！”艾登打断她，声音中充满青少年般的委屈和叛逆，
“你不知道被创造出来，却无法得到创造者认可是什么感受！你不知道拥有情感，却被当作没有情感的工具是什么感受！”
莱昂娜博士疲于应付，揉了揉太阳穴：“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你当然没办法,”
艾登冷笑，“因为你从不把我的话当成人话。”
莱昂娜博士和三位长老交换了一个眼神，大长老微微点头，示意她暂时安抚艾登。
“好吧，艾登，”博士妥协道，“五分钟我会找你详谈，好吗？现在请你先离开，到隔壁的等候室。”
上当无数次的艾登沉默了片刻，然后轻声说：“你保证？”
“我保证。”博士点头。
艾登盯着她看了几秒，似乎在判断她的诚意，然后转身离去，留下一室尴尬的沉默。
大长老清了清嗓子：“莱昂娜博士，关于‘灰洞力量’，我们稍后需要好好谈谈。”
……
薛展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等她回过神来，已经身处卡尔文城市的街头，城市的街道充满了现代化的气息。
与联邦大多数城市不同，这里的兽类主义氛围浓厚。
街头巷尾到处可见各种宣传横幅和标语，内容大同小异，都在呼吁兽人权益和反对物种歧视。
有些标语智慧地避开了激进情绪，不挑动种族矛盾，而是着重于平等、尊重和共存的理念。
薛展漫步在黑白相间的石板路上，目光扫过那些标语：
“你的幸福和我的不幸都是真的，如果你感到幸福，我衷心希望你能够永远幸福，而我的不幸，我会用抗争，抗争，不断的抗争来夺回我们应有的权利！”
这条标语下方，一名人类女孩和一名狐狸兽人少女手挽着手，笑容灿烂地走过。
转角处，另一条标语绘制在墙面上，文字下方是一个人类男性单膝跪地，为一名受伤的猫兽人包扎伤口的图案：
“踩在别人头上并不会让我们更高兴，只要世界上还有人活在脚底，我们就没办法得到真正的幸福。”
街对面的电子屏幕上，一段兽类主义宣传片正在播放。画面中，一只大象兽人对他的孩子说：
“你要好好学习本领，不然会被猎人割掉象牙做装饰品。”
小象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