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你知道沈蝉打得什么主意，你被他软禁了。

不，其实不全算软禁，他没有约束你的行为，除了不能进去舍府正厅，你可以做任何事情。只是你离不开舍府，你找不到通往舍府大门的路。

来时被你腹诽过的乱糟糟的围墙挡在任何一条小路的尽头，舍府的墙无时无刻不在变动，像活着的迷宫，保护中心位置的正厅，也束缚你的离开。

他想驯服你，那你必然不可能让他如意，你和沈蝉算是彻底撕破了脸。

抛开后文不谈，撕破脸的感觉真的很好，你从没有如此畅快地做过自己，不用伏小做低，不要揣摩他人的心思，不爽了心烦了就踹他打他羞辱他，脑子里在骂什么嘴上就同步说出什么，骂他是心机深重阴险毒辣的烂货，骂他被云澜当狗一样左右开弓扇耳光时你不该出声制止，让他的脸被扇成烂泥才好。

你只在这种情况下反省自己，你早该如此，从一开始就不给这些人好脸色，不让他们长出得寸进尺的胆子，第一个照面就该让他知道什么叫高低贵贱。

和你预想的一样，他没有被你激怒。

你踢他，他就抓住你的腿，你用刀捅他，他任由你将他刺得满身伤口，然后吞下一颗丹药，在你面前慢悠悠地恢复伤势。

他似乎有些恋痛，被你打得次数多了表情会变得古怪，不断吞咽口水，是你再熟悉不过这种眼神，恶心得你差点尖叫，最后只能把门关了，让他赶紧滚。

三天，比被殷华之囚禁的三个月还要难熬。

他强硬和你扮作夫妻，不顾你的意愿，每天为你梳洗打扮。

除此之外，你还要忍耐舍府永远不变的黑夜和永远不熄的烛灯，你对他的反感逐日递增，到了比对云疏时还要忍无可忍的地步。

如果他没有把那层遮羞布掀开，你或许会扮好一位慕艾倾心的仰慕者，和颜悦色地陪着他走完离开秘境前的最后一趟旅程，兴许还会念他听话有功，给他一点甜头和恩赐。

可他太贪婪，什么都想要，那就注定什么都得不到。

自上一次把他赶出门后，你就开始绝食，虽然还没有绝几顿，但你身体纤弱，单饿这几顿足够显得可怜。

他见不得你这样，在你面前吃过两回闭门羹，第三回直接推门而入，拽住你的胳膊和你说软话。

“用什么计策不好，苦肉计也敢使出来，如果我不吃这一套，你还要把自己饿死不成。”

你斜斜坐在椅子上，一张没有血色的脸转过去，任由沈蝉做什么，全都不听不闻不看。

他和你还是不一样。

你永远自信，永远以自我的感受为中心，从不迷失内心需求。而他自卑。

极度的自卑其实是一种自负，可能是出身，也可能是外表，他屈居人下，低头的时间太久，以仰视的角度评价估测头顶上人的丑陋，他对所有人或物充满负面的怨毒，鄙夷不屑。所以他狂妄自大，又患得患失。

你愤怒也好，怨恨也罢，为了他装腔作势全都无所谓，只要你在关注他，为他想方设法，他就能从中吸取到想要的情感，从而产生兴奋的愉悦。

他可以被你抓着头发骂下.贱，也可以被你用甜言蜜语欺骗着喝下毒药。

唯独受不了你的冷暴力，你的冷漠是唯二会让他产生惶恐的好用工具。

不过，绝食和冷暴力是手段而不是目的，你总不能真把自己饿死，独留他活着悔恨终生，这种精神胜利法调换一下角色位置还勉强能行。

你折腾够了，纡尊降贵地尝一尝他送上来的食物。

小□□致，沈蝉是个会伺候人的，所有菜品都符合你的口味，可见他下了不少功夫，比殷华之都强上不少。

你没打算放过他，多吃两口，稍微恢复一点体力就翻脸不认人，把桌上的碗碟往前一推，冲着他声声质问。

“陈雾被你弄哪儿去了？”

“你到底要关我到什么时候！”

你甩了甩手，说好久没吃东西了，手上没有力气，指挥他喂你吃饭。

话不用说多，打一个巴掌给一颗糖，你有意给他机会让他下台阶，他明白这点，老实地被你奴役，问什么答什么。

“他受了重伤，还在正厅休养调理，可能没办法回应你的要求。”

“等到门开，我们一起离开这个地方，以后你想做什么想要什么，我都会陪着你，为你去取。若真不开心，再捅我几刀解解气，别总这样伤害自己。”

你张口，咽下一口藕花汤，清鲜可口，不甜不腻，“你没骗我？”

他弯眼微笑，“我不骗你。”

你知道他没有说假话。

没说假话，不代表说的就是事实。但真作假时假亦真，他故意说一半留一半，就已经相当于在正面回应你的问题了。

你环顾四周，舍府的灯火阑珊，时间似乎静止在此刻，陈雾性命与舍府相连，舍府没有溃败，想必陈雾还未身死。

但他的状态不会太好，否则没可能藏在正厅里三天都不出来，现在是否是清醒的状态也说不一定。

舍府是一个很好的隐蔽地点，陈雾又是一个很好用的工具，沈蝉本身武力值不够，他不可能轻易卸磨杀驴将陈雾搞死，这无异于让他自断一臂。

却也仅限于此，他对陈雾没有真情，全是利用，事成之后陈雾必死无疑。

真是狼心狗肺啊。

其实你开始时并没有非常确认，因为你一直摸不准沈蝉的行为逻辑。

他把该杀的不该杀的一口气全都杀了，如果他私底下有一个人生待办清单，上面估计只剩下一条开二道门的指令没有打上勾。

整个秘境的修士都为二道门而来，他不赶紧开门，也不着急离开，难道是觉得等待下去会有意想不到的奇迹发生吗？

很简单，因为他没有钥匙，或者说，他的钥匙是假的。

云澜小团队第一次重创就是他策划出来的，你没幸见识当时情景，但能肯定他把所有人当傻子耍，一切都在他的计划当中。

抢走钥匙，重伤云澜……也许他已经准备杀害云澜。

然而一念之间，他发现孤注一掷偷来的钥匙是假的，根本就开不了门。他复盘所有流程，推演不出究竟是谁调换了钥匙，也无法判断这是否是云澜针对盗取钥匙的提前预谋，时间紧迫，他只能先将云澜放走，重新计划。

如今云家人全部身死，真钥匙也没能水落石出。

他机关算尽，如果他还有一分人性，恐怕早就推断出根本就没有所谓的二道门，殷华之在审判台上的说辞都是真的，这里只是一个普通的，灵气充沛的秘境。

或者他其实不是不懂，他只是不愿意相信，秘境很大，还有很多活着的修士，他打算一个一个找，一个一个搜，直到掘地三尺，确认真的没有钥匙才肯善罢甘休。

你簪着殷华之赠你那支簪子，木刻的简陋发簪挽起如墨般浓黑的长发，沈蝉想要和你做配，给你准备的全是淡青色衣裙，黑发侧垂在肩前，压在从青衣的薄纱外衫上，颇具江南女子的温婉小意。

被你抚摸的次数太多，簪尾雕刻的不知名野花都变得光滑圆润了。

这是殷华之送你的，一把开门的钥匙。

他走之前好像嘱咐了你很多，你记不太清了，因为翻来覆去总是那些内容，饿了吃饭冷了添衣，注意安全，夜晚不要乱跑，照顾好自己，把你当成没有自理能力的巨婴。

处理云疏尸身时，你被恶心得几次干呕，脑子却前所未有的清晰，仔细回忆，殷华之好像说过什么钥匙。

是用来打开二道门的吗？

大概率不是。

无所谓，不过是能给你多提供一个选择方向罢了。

.

【完】开门

……

门，代表界限与过渡，分割以及连接两个界域空间。

有时，它是一个门。

有时，它或许不是一个门。

你将钥匙放入罗盘下的凹槽当中，不用你再出手拧动，面前的“门锁”极速转动了起来。

璀璨夺目的金白色光芒从缓缓打开的门缝中钻出，颇具仪式感地吹起狂风，呜声不断，声势浩大。一瞬间，你散开的长发被吹到身后，衣裙上的装饰飘带随风散开。

你伸出手，遮挡在眼前，以免强光刺伤你的眼睛。

门缝越扩越大，光的金色黯淡下去，像陨落天际，砸进泥潭沼泽里的流星，白变成了黑，金变成了血污，风声里呜咽的声音变成了咒骂和哀鸣。

乍现的阳光灿烂像是神明开出的小小玩笑，大门打开的速度沉重缓慢，好像有什么看不见的力量逆着方向推动它，想要它重新合上，但仍抵挡不住狂暴的罡风，发出金属切开物体时的撕裂摩擦。

你闻到了门后浓重的血腥和腐烂的气息，又如烈火烘烤当中的焦糊，好像是地下十八层的熔岩炼狱，黑与红的光芒融化成实质的死亡符号，覆盖到天与地的每一块裂隙当中。

千万种恸哭嚎叫混合在一起，所有人都在逃，所有人都在骂，所有人都在求饶。

你听得模糊，你听不清晰，你好像听到了。

他们在说。

“殷华之——你这弑杀亲师，为天地不容的魔头——你不得好死！”

门大开。

一身血衣的殷华之切下当事人的头颅。

圆滚滚的脑袋从堆高如山的京观上滚下来，穿过打开的门，滚到你的脚边。

你低头看向那双死不瞑目的头颅，大张开嘴，死前未能发出惨叫的狰狞表情，在沉默的犹豫后，蹲下身，送他合上双眼。

“人间污浊，肮脏不清，送尔进入轮回，将罪孽洗涤。”

殷华之提着他灵气尽失，沾满血煞的剑，一步一步走下来，一如你初见时那般温润如玉，眼中柔情似水。

“好孩子。”

“师父原本打算过会儿就去找你，没想到是你先来了。”

他伸出沾满血的手，将红色蹭在你的嘴唇上，饱含色.欲的狎昵，他歪下头，看得有些痴了，他想用这只脏手撬开你的牙关，捉弄你柔软的口舌，抚摸你每一块凸起，就像同你亲密接吻。

你真受不了他也变成这幅鬼样子，伸手拍掉，提着裙子往外走。

他挡在你的面前，对你的冷漠态度伤心欲绝，郁郁道：“是为师的错，教你多等了几日，别生气了好不好。师父再送你几根珠钗，你选一选喜欢的款式。”

生气？

你可不止是生气。

要是知道门对面是该死没死的殷华之，你宁愿把钥匙拿去当鱼饵喂给沈蝉。

好不容易把陈雾捞出来让他和沈蝉狗咬狗。

结局就这？

什么狗屁东西啊。

殷华之还敢用他的脏手拉扯你，你反手还他一耳光。

“别碰我！”

打沈蝉打顺手了，你没觉得哪里不对。

污秽遍地，腥臭漫天，多日不见，仙风道骨的剑仙殷华之成了以杀人为乐的魔头，你不关心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他是被逼入魔，还是没想明白主动入魔也都和你没关系。

你好烦。

烦死了！

又要和这贱.男人周旋。